53 攻略失敗1.0
攻略失敗1.0
“……”
趙元淩死了。
死時他想起了一切t, 用自己微弱的靈力撫平了長穗的自毀,血肉化土,随着一抹春風吹入, 消失無蹤。
長穗醒來後,開始莫名嘔血, 她不知道自己嘔出了多少血, 只感覺心髒疼的快要撕裂,血水打濕她的下巴, 噴濺在暮绛雪的衣衫, 她的耳邊出現了好一會兒的嗡鳴, 世間變得吵嚷, 又過分安靜。
她怔怔望着虛空,已經聽不到暮绛雪的聲音了。
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在恢複:
——靈洲界的那場大婚,毀于暮绛雪之手。
——桓淩之所以遭逢妖魔暗算、沾染陰煞之氣, 也與暮绛雪有關。
早在那場大婚之前, 暮绛雪便與妖魔勾結叛出宗門,成立了陰邪詭派永暮宗。長穗初初化為人形之時,誤入的根本不是蠻荒殘象, 暮绛雪也并非什麽修者遺孤, 他是引上古衆神隕落的天地魔煞,由萬千惡念幻化。
長穗當時誤入的地方,是真正的蠻荒古境,那裏是封印暮绛雪的禁地。
就是這樣一個由惡念化生的魔頭,竟對她說愛。
對于感情, 長穗是遲鈍的,她從未意識到暮绛雪對她有特殊感情, 所以在暮绛雪冷厲不準她嫁給桓淩時,煩躁的她選擇了最錯誤的方式,她騙他:“為什麽不能嫁,我已與阿兄行過雙修之術,我該嫁!”
為此,暮绛雪發了瘋。
“長穗,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桓淩,可你當真知曉何為情愛嗎?”
長穗回怼:“無所謂懂不懂,我只知阿兄不能死,為了他,我可以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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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甘願為他做任何事。
大概是長穗的态度激怒了他,向來溫和好脾氣的暮绛雪鉗住她的下颌,突兀吻了上來。長穗受驚給了他一巴掌,完全無法理解暮绛雪的行為,“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暮绛雪被她推開,用印着巴掌印的臉淡漠重複,“師尊,不能嫁給他。”
“到底是你是師尊還是我是師尊,是聽我的還是聽你的!!你有什麽資格管我!”因桓淩的重病,長穗的心情本就不好,又因暮绛雪的發瘋更為壞脾氣,毫無顧及他的情緒。
她那天該是說了很多氣話,有些記不清具體說了什麽,只記得暮绛雪沉默聽了很久,等長穗發洩完了,才微揚下颌,淡淡回了句:“師尊說的對。”
“我确實沒資格管你,但只要你敢嫁,我就敢要桓淩的命。”
“你放肆!”長穗将暮绛雪關了禁閉。
之後,她忙于照顧桓淩,越發忽視了暮绛雪,直到數天後,她才想起被關在禁閉室的小徒弟。經過數天的冷靜,她也逐漸意識到自己當時的魯莽,她天真的以為,暮绛雪只是舍不得她嫁人,擔心她成婚後忽視他。
記憶在回歸到這裏時,長穗忍不住想笑。
原來,失憶後的她,也一直在走靈洲界的老路,毫無長進。
當時的長穗也想,她該去哄哄他。
端了糕點茶水,作為好面子的師尊,長穗難得拉下臉面去主動求和,她以為,暮绛雪也該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作為靈物,盡管化身成人,有些習性卻難以改變,就比如她邁步時總是很輕,很難讓人察覺到靠近。
直到今日,長穗也不知,究竟是她那日的腳步太輕、沒讓暮绛雪察覺,還是他厭倦了僞裝故意暴露。禁閉室外,她聽到了一道不屬于暮绛雪的聲音——
“通仙子日日守在桓淩身邊,我們根本找不到機會下手。”
“為今之計,只有等到大婚那日……”
屏住氣息,長穗循着聲音探向門縫,看到了一個人身蛇尾的黑袍男子,那是永暮宗的護法。桓淩的受傷,同他脫不了幹系。
“誰在外面!”長穗還是被他們發現了。
大門撞開的那刻,她看到了靜坐于蒲團上的暮绛雪,不染塵埃的白袍披垂在地,對于長穗的出現,不怒不慌毫無反應,甚至還悠閑翻了一頁書卷。
長穗死死瞪着他的背影。
憤怒,不解,質疑,難過……那一刻,各種情緒沖入心口,她沖着他大聲質問:“暮绛雪!你怎麽會和永暮宗的人混在一起!”
你解釋啊。
難道你真的想背叛宗門嗎?
長穗始終沒有等來他的解釋,只聽到一聲低嗤,“終于,被你發現了。”
他們的師徒情分,便是在那一刻走向毀滅。
暮绛雪叛離了宗門。
以他當時的修為,宗內無一人能攔下他。
離開前,他腳踩于宗門之上,一腳将神劍宗的牌匾踢落,居高臨下望着長穗道:“我先前說的話都是認真的。”
“長穗,你若敢與桓淩成婚,我便把整個靈洲界送給你當賀禮。”
沒有人将他的話放在心上。
長穗也沒有。
于是,大婚那日,永暮宗來攻,蠻荒蛇祖現世,神劍宗血流成河。
在烈烈火焰燃燒下,長穗跄踉着找尋桓淩的身影,回頭,她見到暮绛雪立于蛇祖之上,一襲紅衣耀耀嗜血,手持居諸不息對準了她。
那一箭,射中了長穗的眉心。
不息箭殺不了人,卻可破開一切封印結界,劇痛之下,長穗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剝離自己,後來她才知,當年在她幫暮绛雪解開禁锢封印時,無形又種下了新的禁锢,名為谛道。
暮绛雪來于上古的毀滅之力,全都封印在谛道。
這才是暮绛雪拜她為師的原因。
他留在她身邊,并非出于甘願。
這麽多年來,暮绛雪一直在找尋破開封印的辦法,或許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過程中對長穗有了感情。
……惡念化生,不知良善為何物的僞神,對她生了感情,那是愛嗎?
長穗不清楚,或許,暮绛雪也不清楚。
在靈洲界徹底崩壞後,世間再無一人能與他匹敵,暮绛雪便是靈洲界新的天道。他以桓淩的神魂為要挾,将長穗禁锢在身邊,逼迫她看着靈洲界如何一步步走向消亡,他問她:“後悔嗎?”
長穗的眼淚早已流幹,她說:“後悔。”
“我此生最後悔之事,便是遇到你收你為徒。”
暮绛雪笑了出來,幽幽如血泣。
他揚起白皙下颌,脖頸上還留着長穗屢次刺殺留下的傷痕,可惜的是,他永遠不會死,更不會死在長穗手中。
定定望着漫天紅雪,他輕輕阖上眼睫道:“我好像……也有些後悔了。”
記憶的最後,是暮绛雪斬下了一縷發絲,纏繞在長穗的手腕上,化為三朵無暇冰花,“這是斬情扣,乃我執念所化。”
“靈洲界毀于我手,自然也只有我能救。”
“長穗,我可以給你一個救世的機會,你敢嘗試嗎?”
若她贏了,他便将完好如初的靈洲界還給她,神劍宗還給她,桓淩……也還給她。若她輸了,那他們便繼續這樣永生糾纏罷。
長穗望着他的眼瞳沒有溫度,“我憑什麽信你?”
暮绛雪說:“你只能信我。”
他明明已經得到了一切,明明已是天道的存在,卻看起來很倦懶。破敗的天空是居諸不息留下的道道瘡口,底端是無盡生靈掙紮着求活,他伸手撫摸着虛空,仿佛要抓住什麽,“你若真想聽一個理由,那便當我無聊罷。”
“永生無盡,世間無趣,我總要給自己找些樂子,不是嗎?”
看着長穗為了救回靈洲界,在凡世苦海沉浮掙紮,便是他的新樂子。
長穗信了他的鬼話,“賭注是什麽?”
“就賭……你會愛上我。”
長穗擡頭望向他,澄淨的金瞳中毫無溫情,就連怒火恨意都消失殆盡。
魂靈的消亡毀滅,便是如此。
似被什麽灼傷,暮绛雪避開她的目光,視線落在她腕上的冰花手鏈上,漫不經心的改口:“我為惡念化生,永不為善,就賭……你能不能淨化我的惡魂,教我學會向善知愛罷。”
“當斬情扣化為無暇透色,你便成功了。”
原來,這便是她來到凡世的真相。
記憶全部回歸,停留在長穗義無反顧跳入三千虛空境的那刻,沒有回頭看一眼。她終于知道,自己為何要封鎖記憶了。
帶着這些記憶,她沒辦法平心靜氣面對暮绛雪,只想殺了他。
“……”
“……”
“姑娘醒了?!”房門忽然被人推開。
見長穗虛弱靠坐在榻旁,沒有再吐血頭疼,雅書激動的去喚暮绛雪,沒一會兒,房門再次被推開,長穗被人用力抱入懷中。
“穗穗……”暮绛雪身上沾染着血氣,不知是從什麽地方趕來,又做了什麽。
長穗沒有推開他,只淡聲問:“阿兄,你救活了嗎?”
暮绛雪抱着她的力道更為緊了,他的呼吸放緩,久久沒有回答,于是長穗便知道了答案,“算了。”
她不該再對他抱有期待。
簡簡單單兩個字,也不知t怎麽就刺激到暮绛雪,他忽然用力扣着長穗的肩膀,壓抑着聲音問:“他對你就這麽重要嗎?!”
怎麽就算了,她想如何算了?!
暮绛雪每個字都似在牙縫中擠出,“我沒有殺他!是他拿着匕首自戕找死,你憑何要将這些算到我頭上?!”
他至今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只恨趙元淩太過卑劣,“我明明已經給了他想要的一切!可他見不得我好過,也不願讓你好過!趙元淩他是故意死在你面前的,他在報複我!”
報複他在暗牢的折磨,報複他搶走了長穗,趙元淩用死亡報複他,讓暮绛雪看清,他永遠比不過趙元淩在長穗心中的分量。
他做到了。
他的報複,成功了。
暮绛雪失了力氣,氣餒将面容靠在長穗的肩膀上,“你不可以這樣對我……”
“不可以。”
他放幹了自己的血,挖空了他心口的肉,恨不能散了他的一身術法修為……暮绛雪試過了,他已經用盡了辦法,也無法将一抔散土重新聚成人形。
他救不了趙元淩。
也挽回不了長穗的心。
可是不可以的,不可以……
每一下呼吸都拉扯着傷口疼痛,暮绛雪接受不了長穗抛棄自己,更接受不了,她是因趙元淩才不要他。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長睫顫動劇烈,在心裏慢慢凝結着蛛網。
他要想辦法,他要留住長穗。
哪怕,不擇手段付出一切代價,哪怕……
就在他即将被惡念吞噬時,忽然聽到長穗說:“暮绛雪,我願意嫁給你了。”
暮绛雪愣了下。
那些粘稠嗜血的惡意迅速消散,他直起身子,聲音帶了些許顫,“師尊……說什麽?”
“我說,我願意嫁給你。”長穗閉上眼睛,盡可能讓自己顯得真誠一些,“我太累了,已經沒力氣再同你争鬥,你想要什麽便都拿去吧,我都給你。”
這句話落,房中忽然陷入死寂。
沒有想象中的興奮得意,隔了很久很久,長穗才感覺暮绛雪的動靜,他将手覆在了她的臉上,湊近她的面容緩聲:“師尊,說的可是真心話?”
他不信她?
長穗心中一沉,正要在說什麽,忽然又被暮绛雪捂住嘴巴。
“我便當師尊說的都是真心話。”他捂着她的嘴巴,指腹冰涼染着血氣,偏偏彎着眉眼笑着,“師尊既然答應了,那便不能後悔了。”
長穗沒什麽好後悔的了。
暮绛雪還是想将婚禮定在初冬,然而長穗已經等不了了。
她希望婚禮越快越好,暮绛雪一改以往的強勢,沉默了片刻詢問:“師尊想多快?”
他們已從獵場回了宮,長穗随口胡謅,“我已蔔算過,三日後天晴運佳,是個适合成婚的好日子,就定在三日後吧。”
三日。
該是有多荒謬輕漫的婚禮,才會給三天準備時間,好在暮绛雪早早就備下了婚服,于是他揚起笑容道:“好,既然師尊着急嫁我,那便依師尊的意思。”
“時辰不早了,師尊早些休息。”他現在就去準備婚禮事宜,一切他都想親自安排。
在他起身時,長穗忽然拉住她的手,“怎麽了?”
長穗低垂的面容,露出一截纖細蒼白的腕骨,淩淩鏈條上墜着一朵冰花,“你告訴我,它……是什麽顏色?”
暮绛雪依舊是先前的回答:“無暇,透色。”
他聽到長穗笑了。
很輕的氣音,像是嘲諷的輕嗤。
看出長穗對他的不信任,暮绛雪若有所思,抓住她的手腕蹲下X身來,“師尊,它當真是透色。”
“你為何如此在意它的顏色呢?”先前長穗總是将它藏得嚴嚴實實,他也并未有近身的機會,大概也只有清棋和秀琴知曉這條吊墜原本的顏色,可是,她們都死了。
長穗将手抽出,“我的眼睛盲了,随口問問不可以嗎?”
她的語氣冷淡:“有心情管我的閑事,倒不如想想三日裏如何布置婚場,過了期限,我可就反悔了。”
暮绛雪沒有生氣。
似乎自從長穗答應嫁他後,他便收斂了一身殺伐戾氣,又變回曾經的乖徒,“師尊莫惱。”
他的語氣輕輕的,像在哄着她,“師尊不想說,我便不問了。”
長穗已經等不了三日了。
她現在就想結束這一切。
暮绛雪離開後,她深深呼了口氣,忽然用力抓向心口。
随着封鎖記憶的大陣破開,她體內又重新充盈起靈力,不多,但足以夠她暴力沖開封印居諸不息的陣法,她要将神器從體中剝離,她要恢複她鼎盛時期的修為。
轟——
今夜無雨,天空中卻忽然起了雷電。
暮绛雪立于宮道之上,兩側是正在搭蓋喜帳的宮婢,從鹹寧閣入口一直蔓延到宮外,北涼王宮內外皆被殷紅的喜氣覆蓋。
“不會要下雨吧?”有宮婢憂心道。
暮绛雪擡頭望着夜空,霜白的衣角蕩在風中,感受到風流的逼近。他輕輕阖上眼睫,露出很淺的笑容,“不會的。”
是該有場風雪降臨,但不會在今夜。
“……”
“終于……”
天亮之時,長穗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從窗牖中傾瀉而入的暖光。
很溫暖,也有些刺眼。
真是久違的光明。
不适閉了閉眸又睜開,長穗擡手試圖觸摸到那些光線,看到了手指上的斑駁血跡,在陽光的照耀下,正一滴滴落在地上。那麽秾麗的色澤,将她腕上的冰花手鏈染污,透出異樣的無暇清透。
——暮绛雪沒有騙她,執念冰花的确已化為無暇透色。
——暮绛雪騙了她,斬情扣化為了純淨無色,她卻并沒有淨化掉他身上的惡魂,也沒能救回靈洲界。
嗡——
手中的居諸不息發出嗡鳴震動,試圖脫離她的掌心逃離,長穗額心的法印燃起不詳火色,硬生生又将居諸不息的暴烈壓了下去。
恢複鼎盛修為的她,壓制神器不是問題,只不過是以燃燒魂靈為代價,這是她能為此間凡世做的最後一件善事。
“姑娘。”雅書端着托盤進來,語氣興奮,“公子送來了婚服,您快……”
剛一進來,她便看到滿室狼藉,以及長穗被血染透的衣裙,她睜大眼睛,尖叫還未溢出,額心忽然被注入了一道靈光,霎時瞳眸暗下,如傀儡般定在原地。
“暮绛雪在哪?”長穗出聲。
雅書空洞洞回着:“公子,正在鶴臺,操辦婚禮。”
鶴臺,是長穗與趙元淩成婚的地方,他竟選在了那裏。
長穗轉身欲走,餘光忽然掃到托盤中的婚服,殷紅的綢料泛着粼粼金線,隐約可見婚服上的繡紋。并非尋常花繡,也并不是龍鳳祥瑞,而是繡了一只圓滾滾的白獸。
是長穗的真身。
定在原地,她面無表情盯着婚服看了片刻,忽然又想起她在靈洲界的那場大婚,血流成河,生靈塗炭。
空有師尊之名,她兩世行差踏錯德不配位,似乎真如暮绛雪所言,她從未教到他什麽。
那麽——
長穗伸手拎起那件婚服,她想,在離開之前,她總要教會暮绛雪一些東西。
鶴臺。
高塔之上,暮绛雪穿着一身烈烈紅衣,婚服上的繡紋也是白軟小獸,緞料上的繡紋是他親手所繡,除他之外,再也無人能繡出這般栩栩如生的紋樣。
撫摸着繡紋上的赤金瞳眸,金線勾勒出的圓潤眼瞳耀目生彩,仿佛也在直勾勾凝視着他。
暮绛雪想,長穗會喜歡的吧。
站在觀星樓的窗牖上,長穗手握居諸不息一躍而下,紅裙翩翩揚動間,一支透明光箭射向天空,撕開無盡虛空漩渦。
她打開了三千虛空境。
盯着天空破開的虛洞,長穗似乎看到了自己在靈洲界一躍而下的畫面,用力将居諸不息擲入漩渦之中,“桓淩,等我。”
她想回去了。
或許正如桓淩所說,天地有命,有些事強求不來,她的苦海掙紮換來的只是一場騙局,于暮绛雪來講,也是一種樂子。
凡世太苦了,她在這裏浮沉數年,以為抓住了希望,到頭來終是一場空。這裏沒有值得她留戀的事物,也無人會在乎她,她不屬于這裏,便該回到歸處。
長穗要回靈洲界。
哪怕那個世界早已破敗不堪,她也要回去。
同桓淩一起回家。
“天啊,那是什麽東西!”
“下雪了下雪了!春夏之時怎會忽然下雪!”
王宮之中,街道之上,衆人紛紛駐足望着天空,感受到一股由天外寒山散出的冷寒之氣。
大雪紛紛降落,沒一會兒便覆蓋地面,長穗行在宮道,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這般純白無暇的顏色,不染塵埃,比靈洲界的嗜血紅t雪漂亮多了。
比她身上的嫁衣,也要漂亮太多。
長穗踏上了鶴臺高塔上,看到了憑欄而立的暮绛雪,他同樣一身婚服,擡眸看着天空無端出現的漩渦虛洞,怔怔似在出神。
“師尊?”直到長穗走近,他才回神,對于她的出現并無驚訝。
很快便察覺她眼睛的異樣,暮绛雪彎起唇角很是高興,“師尊的眼睛複明啦,真好。”
沒有詢問緣由,他走過來拉起長穗的手,帶着她立在高臺上,指着塔下的喜帳籠燈,“那是我為師尊選的長明燈,大婚那日,我們将它點燃,長明燈便是帶着祝福上達九垓,許我們一生一世不分離。”
哪怕墜入幽冥,也可提着長明燈尋到對方。
長穗望着下方蔓至遠處的紅帳,極淡彎了彎唇角,“你還信這個?”
“不信。”暮绛雪抓緊長穗的手,與她十指相扣,“比起天地宿命,我更信自己。”
但是沒辦法,他的師尊重世俗呀,長穗總是能輕易被世俗倫理束縛,那麽他也該為她信些什麽。
若天地當真還有神明,那他便懇求,懇求那些神明憐憫他一二,能讓長穗在他身邊留久一些,再久一些,為此,他願奉上魂靈,永不為惡。
“我已經派人去治理水患了,疫情也會得到抑制。”
暮绛雪輕輕道:“大婚之後,若無人能擋邊境之亂,我便親自前去。你不願趙元齊為帝,那之後便派賢臣輔佐,重選帝王,重振北涼榮光。”
“師尊,我沒什麽能給你的東西,能給的怕是你也不願要,所以我便将天下太平永不為惡許你做聘禮,可好?”
這是他能給她最好的東西了。
只願,長穗肯真心嫁給他,陪着他。
寒風吹卷,挾着落雪吹入塔內,落在暮绛雪的眉梢發間。
長穗一襲紅衣,發髻上的珠釵流蘇碰撞搖曳,她緩緩擡手覆上暮绛雪的臉頰,拂落他長睫上的霜雪,“暮绛雪。”
她喚着他的名字,殷紅的唇色遮掩溢出的血跡,“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在靈洲界早已流幹了眼淚,此刻的她聽着暮绛雪一番深情誓言,毫無感動波瀾,“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這一次,暮绛雪沒有騙她,他願意為了長穗付出一切代價,不惜向神明立誓,可是長穗不信了,也不再給他機會。
額心忽然傳來尖銳痛感,曾經被長穗施以祝福的護身印記,撕開一條猙獰裂口。
“啊——”暮绛雪捂住額頭,被長穗用力推開。
随着長穗的術法加持,暮绛雪額心的傷痕越來越大,似要将他的臉皮從中間撕裂,毫不留情撕劈着他的魂靈。暮绛雪滿臉是血的跪倒在地,對上長穗冰冷的金色眼瞳,看到她額心燃起的不詳火色。
她在自毀。
“師尊。”鮮血如溪流順着指縫流淌,在地面開出朵朵血花,暮绛雪捂住半臉的面容是鬼泣般的哀怆,一遍遍喚着長穗的名字:“師尊,我好痛——”
他朝着長穗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被血水沾染,蜿蜒滲入腕骨衣袖,浸透了血紅的嫁衣,留下片片深痕。
他試圖讓長穗抓住他。
長穗居高臨下看着他,她沒有去握他的手,而是将他的手踩到腳下,任他狼狽趴伏在地面,“還記得拜師那天,我同你說過什麽嗎?”
看着痛苦哀叫的暮绛雪,長穗毫無快感,她依稀能想起拜師那天的場景,“拜吾師門,你需時刻跟随左右聽吾教誨,膽敢行差踏錯妄動惡念,我便……饒不了你。”
“暮绛雪,你已犯下重重殺孽,靈洲界的,凡世的,你拿什麽償還?”
她當日在他身上種下的殺咒,終是派上了用場,“你有罪,我有錯,那我們,便一起償還。”
暮绛雪大概是痛的沒了力氣,已經不再哀叫,任由長穗踩着他的手指,他用另一只手抓住長穗的腳踝,染髒她的衣裙,“所以……你是想與我同歸于盡嗎?”
長穗回:“是。”
她早就想如此了。
剛剛還在哀叫不止奄奄一息的男人,忽然擡起血臉望向她。撕裂的傷痕炸開額間皮P肉,他的面容處于猙獰與豔美之間,在長穗的怔愣下緩緩爬了起來,“可是師尊,你殺不了我啊……”
粘稠的血液順着鼻骨滴落,暮绛雪揚起似哀非哭的笑臉,凝着長穗的臉輕聲:“我死不了,所以你也不能死的。”
他用染滿血的手去抓長穗的手腕,“師尊,我們不要鬧了,好不好?”
就好像他們只是在依偎着看雪,因意見不合發生了矛盾,就好像長穗沒有對他下殺咒,他也沒有皮開肉綻痛苦哀嚎。暮绛雪手上的血染到她的皮膚上,他頂着滿臉血放軟語氣哄她,“後日我們便要成婚了,師尊弄的我好疼,這樣成婚不好看的。”
都這樣了,他竟還不放棄成婚。
長穗一把甩開他的手,跄踉着後退,“你早就知道……”
她呢喃着,“你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她并非真心成婚,而是想要借此殺他。
暮绛雪被她棄在原地,垂落的眉眼留下滾滾血珠,像是從眼眶中滴落的血淚。他不死心,還想上來哄她,還想着與她成婚永不分離,長穗被狠狠刺激到,失控喊出:“滾開!”
“不要靠近我——”
他死不了。
無論是靈洲界的他,還是凡世的他,她都殺不了,長穗早就知道。
不過是想賭上性命拼一次,換來的依舊是早已預料到敗局,如此,她便死心了。如此,她也可以舍掉這副軀殼,毫無眷戀回到靈洲界。
擡眸望向越來越大的虛空漩渦,長穗發髻上的珠釵掉落,低低道:“暮绛雪,我真不知,你為何非要執着于娶我。”
“因為……”暮绛雪定在原地,他有瞬間的放空,頓了下回:“因為愛。”
最後一個字,模糊又陌生,他或許自己都不夠明了。
長穗笑了。
不再是冷冰冰的假笑,她彎起唇角笑得眉眼彎彎,就連額心的幽碧法印也變得動人起來,她重複着暮绛雪的話,“因為愛?”
“于我看來,世間情愛,不過就是六欲癡纏,七情作祟,或許還有靈魂共振。可是暮绛雪,我的魂靈不愛你,肉r欲也終會化為枯骨,你愛我什麽呢?”
長穗一腳踏上高欄之上,揚動的紅裙蕩到暮绛雪的眼前,她回眸望着他問:“若我的面皮會在你眼前一點點腐爛融化,你還敢對我說愛嗎?”
倘若當真有什麽來世,他提着長明燈走到她面前,想起她腐爛化為枯骨的身軀,還敢坦然擁抱對她說愛嗎?
“暮绛雪,若你真的愛我,那麽作為師尊,我教你的最後一課,便是何為恐懼。”
“不,不要——”
“師尊不要做傻事。”暮绛雪意識到長穗要做什麽,伸手去抓,卻被灼熱的火光燒傷手背。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任憑他痛着不放手,卻也阻止不了長穗的離開,裙擺在他手中撕裂,暮绛雪被诓倒在地,眼睜睜看着長穗朝着漩渦飛躍而去。
“長穗,不要——”暮绛雪嘶喊出聲,背後凝出大片黑霧,漆黑的蛇祖從黑霧中探頭,化為龐大身軀朝着長穗纏去。
長穗躍至半空,回身看着逼近的蛇祖,微微偏眸望向塔角的暗處。
趙元齊,你還在等什麽?
簌簌飛雪飄落,看着那道即将被黑蛇纏上的紅衣身影,趙元齊拉弓對準長穗,手指一直在發着顫,“殺了她……”
他低低告訴自己,“殺了她,殺了她啊!”
就在不久前,天上出現虛空漩渦,長穗穿着一身紅嫁衣找上他,送給了他一支透明光箭。她說,這支箭名為不息,可在中箭者身上化出虛空結界,箭不拔,便永會釘在原地,看得見卻無人可觸及到。
“你不是一直想殺了我嗎?”當時,長穗笑盈盈望着他,發上的珠釵閃痛了他的眼睛,“趙元齊,我給你報仇的機會。”
是啊,他不是一直想殺了長穗嗎?
殺了長穗,他便可以報複暮绛雪,也能為自己多年的怨恨劃上終結。中了不息箭的長穗,就連死都得不到安息,這是多暢快的報複啊。
閉上妖異的血瞳,趙元齊用漆黑睜大的右眼盯準上空,在黑蛇纏上長穗的瞬間,松離了弓弦。
嗖——
不息箭穿過黑蛇,刺透長穗的身體,拽着她向下跌落,最後釘在了高高的宮牆之上。
趙元齊聽到了暮绛雪悲痛的嘶喊聲,他看向他,看到他口噴鮮血從高塔上跌落,伸着手還想去抓那抹紅衣。
“死了。”
“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眼淚從趙元齊的右眼流出,他看着被釘死在宮牆上的長穗,看t着跌落于高塔下的暮绛雪,抑制不住的狂笑出聲。
笑着笑着,他莫名心口發痛,噴出了一口鮮血。
雪還在下。
不知何時,變為妖異紅雪,鋪染在地面像是平整的喜帳,一盞盞長明燈朝着天空飛去,落于三千虛空境漩渦,消失無蹤。
是誰在笑。
又是誰在哭。
長穗被不息箭釘在了宮牆之上,望着被紅雪覆蓋的皇城,看到暮绛雪跄踉朝着她跑來,無論如何也觸摸不到她。
成功了。
長穗笑了出來。
輕輕阖上眼睛,任由魂靈從這具身體中剝離,朝着三千虛空境飄去……
世界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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