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反向攻略28

反向攻略28

“……”

長穗的記憶停留在紅楓林。

之後, 陷入了混沌黑暗中。

當她再醒來,她已經回到寝房,房中漆黑無光, 只有半敞的窗牖洩出絲絲月光,灑落在床頭, 映出模糊光影。

“慕厭雪……”長穗坐起身, 下意識喚出令她心安的名字,無人回應。

房中并沒有人。

長穗的腦袋還有些懵懵泛暈, 像被人重重敲了一棍。渾身黏膩出了很多汗, 她軟着手扯了扯衣衫, 發現身上的衣裙已被換下, 穿着寬松的寝衣,可她毫無換衣的印象。

她不是在紅楓林撿樹葉嗎?是怎麽回來的,又為何會毫無意識的躺在榻上……

用力揉了揉太陽穴,長穗回憶不起分毫, 知道自己的記憶又出了問題。

正坐在榻上努力回想, 屏風外傳來細微的推門聲,緊接着是腳步靠近,長穗尋聲望去, 在朦胧的夜色中看不清來人, 只是本能喚這那個名字,“慕厭雪?”

她有些警惕的發問:“……是你嗎?”

來人走至榻旁,高大的身影籠罩月光,有種遮天蔽日的詭秘壓抑,讓長穗下意識後縮。

她的手被一只冰涼的掌心攥住, 長穗想要掙紮,直到聽到那人低啞發聲:“是我。”

長穗身形一頓, 只是這剎那的停滞,她被人扣着後腰撈入懷中,結實的手臂緊緊将她圈困,下巴磕在他的肩膀。

“吓到你了?”慕厭雪用手撫了撫她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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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穗脫力靠在他身上,吸入凜冽雪香,“你怎麽又不燃燈?”

慕厭雪依舊是先前的說辭:“會擾你休息。”

“可是醒來看見滿室漆黑空無一人,會很不安……”聲音頓住,長穗并不喜暴l露自己的脆弱,轉移話題,“我們不是在楓林嗎?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又是怎麽睡着的?”

明明去楓林時,還是陽光盛烈的晌午,一覺醒來竟入了夜。

慕厭雪扣着她的力道緊了些,“你不記得了?”

“我要記得什麽?”長穗不确定猜測着,“我不會……是在楓林暈過去了吧?”

何止。

昏迷前,長穗的眼鼻血流不止,已經看不清東西。慕厭雪将她抱回寝宮時,鮮血已經染紅她的衣裙,無t論蕭祯用何法子,都無法将她從昏睡中喚醒。

沒有原因。

蕭祯找不出長穗眼鼻血流的原因,她的脈象平穩,是一種近乎詭異的康健之态,若不是看到了長穗眼鼻血流的模樣,她都要以為是慕厭雪出現了幻覺。

“薄情夜呢?”

蕭祯說:“還在。”

但是又有淡化的跡象。

“所以,是因為薄情夜嗎?”慕厭雪平靜發問。

蕭祯沒有回答。

是不知道答案,也是不敢回答,因為薄情夜是慕厭雪執意又給長穗種下的,若是有關,那便是他害了長穗。

“慕厭雪……”

“慕厭雪!”長穗扯了扯他的頭發,看到慕厭雪低下面容看她,才不滿道:“我同你說話呢,你怎麽不回答?”

慕厭雪回過神來,想着長穗剛剛的問題,幹澀開口:“你……沒有暈倒。”

既然長穗不記得了,那便只留下最美好的記憶吧。他閉了閉眼睫,輕扯唇角回着,“你只是玩累了,趴在我身上睡着了,我把你背了回來。”

“那我身上的寝衣,也是你換的?”

慕厭雪說是。

“可我出了好多汗。”

慕厭雪摸到她汗濕的額角,“怕你着涼,給你蓋得毯子是厚了些。”

“穗穗。”他捧起她的臉,聲音放輕,“你現在……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燃燈的房間太黑,長穗無法看清慕厭雪的神情,更不知他是何種情緒。她搖了搖頭,“可能是睡太久了,有些頭暈……慕厭雪,你能先放開我嗎……我想洗澡。”

慕厭雪頓了一下,說好。

明明應下了,他卻緊抱着長穗不放,長穗耐心等了片刻,可她汗濕的寝衣貼在身上實在不舒服,被慕厭雪越抱越黏膩,只能推了推他,“快放開我呀。”

慕厭雪又嗯了聲。

手臂收力,他像是要将長穗揉入身體,不僅沒放,反而将面容埋入她的項窩,低低喃了句:“穗穗……”

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又有萬般難以啓齒,慕厭雪平生第一次有了茫然無措,他不知若當真是薄情夜害了長穗,他該要怎麽辦。

“你會沒事的。”慕厭雪的聲音低到長穗聽不清。

無論用何種辦法,他都不會讓長穗出事。

.

楓林的變故像是一場噩夢玩笑。

之後,長穗一直未想起楓林的後半段記憶,也再也沒發生過眼鼻血流的症狀。蕭祯一日兩次看診,幾乎是住在了長穗的宮中,慕厭雪也基本上不離身,他将重要的折子都帶了回來,在殿裏弄了個臨時書房,長穗時常看到有大臣進出。

涼秋過,寒冬至,今年的冬季似乎格外寒冷,冷到長穗吹不得絲毫寒風,裹在厚實的披衣下不敢出門。

若先前是找借口不出門,如今她是真的沒辦法出門。哪怕是窩在寝宮,她都被凍的有些發抖,于是慕厭雪在房中堆滿了炭火,每隔一個時辰,就給她換一次湯婆子。

今年的冬天,當真有這麽冷嗎?

其實并不是的,而是長穗體內的蠱毒起了作用,讓她受不得本分寒涼。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難熬。”半夜驚夢,長穗窩入慕厭雪懷中,小聲嘟囔着,“我懷疑我要被凍死在這個冬天了……”

後面的晦語沒能再出口,慕厭雪捂住了她的嘴巴。

其實他比她還要煎熬,更想讓冬日快些過去,長穗每日畏冷縮在鬥篷裏的模樣,都在提醒他,他對她做了什麽。

原來愛一個人,會有負罪感。

愛讓他變得患得患失,心慈手軟。長穗讓他學會了恐懼,讓他學會了茫然無措,也讓他知道了何為後悔。

是傷害她留住她,還是該放過她忍受她的漠視,慕厭雪尋不到答案,卻本能偏向後者。

兩個人難熬的冬日,仿佛歷經了數年,當氣溫終于回暖,朱牆外光禿禿的楓樹長出嫩芽時,長穗這才恍惚察覺到熱,站在院中緩慢褪下厚皮披風,不再發抖。

吹來的涼風再也不似刀割,長穗感受到春風的暖意,說想要出門走走。

慕厭雪早就對她有求必應,怎麽舍得拒絕。

長穗換上應景的綠裙,梳理長發時,發現腕上的冰花晶瑩剔透,裏面如蛛網般的血絲在淡消縮聚,凝成一滴如淚般的暗紅雜漬,再過不了多久,想來連這滴雜紅,也會被淨化吧。

早已習慣無端變化的冰花手鏈,讓她疑惑的是,她看到手腕內側多了一塊指甲大小的胎記,色澤暗紅,紋樣模糊,像是半朵融化未綻的雪花。

這是什麽東西?

長穗颦眉,拉下袖子遮擋住手腕,打算一會兒給慕厭雪看看。

窗外傳來鳥鳴,風拂枝葉沙沙作響,長穗揉了揉有些發幹的眼睛,推開房門,看到玄衣墨發的男人正立在院中等她,他背對着她,微微仰面凝着牆外的楓林,不知在想什麽。

“慕厭雪!”長穗喚他。

陽光正好,頭頂是一片晴空。

她朝他跑去,嫩綠的裙擺揚動,一時分不清她比枝頭初芽誰更鮮活。慕厭雪側臉回眸,在那短短剎那,時間慢流,一滴鮮紅的血漬滴濺地面,緊接着越來越多……

長穗感受到暖陽的照灑,春風的柔情,看到慕厭雪本溫情的眼瞳收縮凍結,對她伸出蒼白修長的手。

長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下意識想要牽住他的手,只是手臂才剛剛擡起,一股鑽心的痛意順着手腕蔓延侵襲,長穗将手搭在慕厭雪的掌心,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慕……”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似乎都在傾倒。

長穗栽倒在慕厭雪懷中,意識的最後,是他慌亂的呼喚。她想,原來他也有不鎮定的時候。

“……”

“……”

長穗體內的薄情夜又自解消失了。

這次不再是眼鼻流血,七竅流血伴随着渾身劇痛,長穗一直在無知無覺的喊痛,唇邊溢出的鮮血由紅轉暗,濃稠的烏血明顯是中毒之兆。

面對慕厭雪的暴怒,蕭祯手腳發顫,是第一次如此逼近死亡。

她跪在地上,顫着手為長穗診脈,原本平穩康健的脈象早已大亂,像是有兩股力量在抗衡厮殺,又像是單方面的勝利慶祝。詭異的是,她探不出緣由。

長穗還在喊痛。

她早已陷入昏迷,被慕厭雪環在懷中,身體的緊貼,讓他清晰感知到懷中人的顫栗,慕厭雪用藥帕捂住她的口鼻,藥帕已經被血水打濕,就連他白皙的手背也是血漬斑駁。

“如何?”頭頂上方傳來壓抑的聲音,蕭祯能感受到慕厭雪投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穗穗究竟是什麽了!”

“殿下……”

“殿下她……”蕭祯聲音顫顫,無形的大手已經掐上她的喉嚨。門外還候着數名醫官,随時等待進入,而對于無用之人,慕厭雪向來不會留命。

蕭祯以為,自己今日是沒命活着出去了。

嘴巴張張合合,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馬上就要耗空慕厭雪對她的耐性。就在這時,長穗的手腕垂落到慕厭雪的膝上,衣衫糾纏,蹭起長穗的袖擺,露出她細瘦的手腕,蕭祯被腕鏈的凜冽光澤刺到眼睛,隐約看到模糊紋路。

“等等……”她抓住了長穗的手。

撩開腕鏈,蕭祯盯着她的手腕,看清皮膚上那枚殘缺的暗紅胎記,先前數次診脈,她确信不曾見過。

“這是何時出現的?”蕭祯的聲音還在發抖,如果先前是因為怕,那麽此時就是激動。

慕厭雪垂眸看去,眉目細微凝結,也是第一次見。

長穗的身體他再清楚不過,仔細回想後答,“昨日還不曾有。”

那就是今日才無端出現。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蕭祯低低喃着,隐約猜到了長穗身體異常的緣由,不過還需更有力的證據驗證。

“還請大人再給我一些時間!”蕭祯需要回去拿一樣東西,為了保住性命,她誠懇道:“請大人信我,殿下的病因只有我能查清,整個南榮……只有我能治!”

慕厭雪沒有出聲,似在思索什麽。

長穗已經停止顫栗,在他懷中昏死,慕厭雪低着面容,溫柔幫長穗擦幹淨臉上的污血。在良久的沉默中,知柏讀懂自家主子的心思,上前将蕭祯從地上拎了起來,“蕭大人,請。”

“多、多謝。”蕭祯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大口喘着氣,在知柏的跟随下,軟着腿回了禦醫院。

她要尋一本醫書。

張伯仁死後,蕭祯“繼承”了他全部的家t當,大部分都是醫書。這些醫書,有很多蕭祯都已看過,還有一部分是張伯仁的私藏,最為寶貝的是一本出自北涼的殘卷。

那本殘卷很是怪異,講述的都是些蠱毒煉制,其中就有薄情夜的原始配方,只是很多藥材都已絕跡,所以需要後人遍尋替代的方子。

當初為了重配薄情夜,蕭祯仔細研究過這本殘卷,發現殘卷中還記載了另一種蠱藥,名為生死恨。

只是此毒出現在殘卷末尾,只有寥寥幾行,再加上蕭祯對蠱毒一類并不感興趣,所以并未仔細閱覽。她只是隐約記得,殘卷末也有一個血紅圖樣,與長穗腕上無端出現的胎記極為相似。

“找到了……”蕭祯翻出了那本殘卷,激動展開。

這次仔細閱覽,她總算知道,為何薄情夜後,會記載生死恨的蠱毒,她發現在殘缺的焚毀處,模糊記着一行——

【薄情夜,生死恨,愛無解。】

兩種蠱毒出自同宗,甚至是同一人所制,而長穗腕上出現的模糊胎記,正是生死恨發作後會出現的毒紋。一旦那枚毒紋變成完整的血色冰花,長穗的壽命也算走到了盡頭。

殘卷出自北涼,生死恨也是北涼奇毒,當年張伯仁被北涼慕家趕離,想來也是因為這本殘卷。蕭祯将殘卷呈給了慕厭雪,她想,無需她再多言,慕厭雪身為北涼人,應該會比她更了解這些。

果然,一看到殘卷,慕厭雪神色變了,他幾乎瞬間就想到了下毒之人,“……元崎。”

若非北涼皇室,不會接觸到生死恨這種邪門蠱毒。他是何時給長穗下的毒?

慕厭雪很快想起,元崎的逃獄,瞳底凍結冰霜。這般想來,寺廟的遇襲試探,也有了答案。

他将殘卷丢到地上,阖上眼睫問:“可有法解?”

薄情夜,生死恨,愛無解。答案還不夠明顯嗎?

蕭祯跪在地上,面容垂的極低,“薄情夜用于控制,生死恨用于折磨,它們出自同宗,都是無藥可解的蠱毒,也正是因此,也會互相牽制……”

與薄情夜不同的是,生死恨有很長一段潛伏期的埋毒,期間會出現七竅流血之兆,但不會長達多年不發。蕭祯總算知道,為何長穗體內的薄情夜會無藥自解,并非是因慕厭雪百毒不侵的血液,而是長穗體內隐藏的生死恨在蠶食薄情夜,兩方厮殺争奪宿主的所有權,最終是生死恨站了上風。

按此推算,長穗的失憶以及頭痛之症,也并非因薄情夜發作時受了刺激,而是生死恨與薄情夜兩蠱厮殺引起的毒發。

這樣算來,慕厭雪第二次為長穗種下蠱毒,其實是延緩了生死恨的毒發,只是此毒實在太過暴烈,已經到了薄情夜壓制不住的狀态,所以就算再給長穗種下薄情夜,也沒有辦法延緩毒發。

終還是她大意了。

蕭祯心中懊惱,從長穗第一次鼻衄開始,便是危險訊號的傳遞,此後每一次都是生死恨的毒發,她竟未曾察覺。如今毒紋已出,就算她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蕭祯能做的,只有延緩毒紋蔓延的速度。

“只是……”她看向慕厭雪,從他的指腹看到心口,幹巴巴道:“下官還是需要您的血做藥引。”

卻不再是指腹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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