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反向攻略30
反向攻略30
長穗的回答, 慕厭雪沒有聽到。
許是太疲憊,又或是血蛭抽取心頭血的過程太痛太漫長,他阖着眼睛睡着了。
看着他蒼白的睡容, 長穗的頭痛得厲害,她想起了這些日遺忘的片段, 憶起了自己口鼻流血的模樣, 想起紅楓林中,血水涓涓從她眼眶滾落, 無論慕厭雪怎樣擦都止不住。
蕭祯告訴她, 她是中了名為生死恨的蠱毒。
薄情夜, 生死恨, 據說出自百年前那位國師首徒,若薄情夜無法掌控所愛,便用生死恨毀滅不得,可他終是舍不得将這些用在心愛之人身上, 于是便寫下那句:薄情夜, 生死恨,愛無解。
無藥可解的毒,就像無藥可救的愛。
該說是有多奇妙的緣分, 小徒弟沒舍得用在女國師身上的蠱, 最終落在了長穗身上,或許就連他本人都沒想到,這兩種蠱同時種下,會相互厮殺不容,又矛盾的互為克制緩解, 就像他與女國師,看似平和長久, 卻不死不休。
沒有人知道,生死恨毒發是何模樣,蕭祯目前所知都是日夜翻閱北涼野史所知,其中一本禁書模糊記載了生死恨,說那位妖徒血異常人,是厄運化身。
據說,生死恨中的蠱蟲是小徒弟用自己的煞血喂養,一旦入體,便會吸食宿主的血氣生命力,平日查不出問題,但等到手臂現出一朵完整绛花,煞蟲就會吸幹人血啃噬五髒六腑,等到破體而出那日,也是宿主化為肉泥的死期。
果真是為了摧毀而生的蠱毒。
得不到的愛,便要毀的稀碎慘烈,不願留下半分念想,小徒弟的手段莫名讓長穗覺得熟悉,卻忘了自己從何處還見到這般殘忍極端的人。
“既然無藥可解,那血蓮丹又是怎麽回事?”撫摸着腕上的暗紅毒紋,長穗抽了抽鼻子。
蕭祯嘆了聲氣,“我雖解不了生死恨,但能暫緩它的毒發。”
當然,這并不是因她醫術有多高超,而是慕厭雪的百毒不侵之體是天生的解藥,只可惜如此稀有的化毒血液,碰上生死恨仍束手無策,用慕厭雪的心頭血壓緩毒發,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相當于是在以命續命。
“什麽叫以命續命?”長穗的心口重重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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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祯知道,眼下也沒什麽好瞞的了,索性實話實話,“一顆血蓮丹,能為你延長十五日壽命,慕大人每取一次心頭血,削壽一年。”
一年換十五日,慕厭雪從初春便開始取心頭血,中間無一次間斷,如今已是深夏,長穗低頭看着自己的十指,眼淚滴滴答答砸入掌心,控制不住的顫栗。
她已經算不清,欠了慕厭雪多少年的壽命。
“荒謬。”
長穗唇瓣哆嗦,“太荒謬了……”
好像除了荒謬二字,她不知該用何種語言表達,慕厭雪對她以命續命的行為。所以當慕厭雪醒來時,她長穗一頭紮入他的懷中,出口的第一句便是罵他,“慕厭雪,你是傻子嗎!!”
世間怎麽會有他這麽愚笨的人。
一年換十五日,該是怎樣的傻子才願以命續命。
初初醒來,慕厭雪的力氣還未恢複,險些被她撞翻在地。這大概是第一次聽人罵他蠢,還是被自己最心愛的姑娘,慕厭雪想,或許他确實愚笨,一直用愚笨的法子挽留得不到的愛人,哪怕他日後真的會死在長穗手中,這也是他的甘之如饴。
用手臂将人圈攏虛攬,慕厭雪慵懶靠在藤椅上,寬長的玄袍拖散,被面前的花貓臉惹笑了。
“哭什麽。”修長的指戳上她的臉頰,伺候了這麽久,總算養回了點肉。慕厭雪散漫道:“我還沒死。”
這次反過來是長穗捂他的嘴,“不準胡說!”
慕厭雪并沒有昏睡太久。
冰原血蛭喜暗嗜寒,他的血液雖能化解血蛭毒素,但抵擋不住入侵的寒氣,每次用血蛭取過心頭血,他都會渾身冰涼疲憊無力,是最為虛弱之時。
若這個時候有刺客闖入,他毫無還手之力。
慕厭雪很清楚,這件事瞞不了長穗太久,他的本意也不是為了隐瞞,只是利用血蛭取血的過程太過惡心,而以命續命的法子又太被動,他擔心得知實情的長穗會鬧脾氣不肯服用血蓮丹,對她的身體恢複無益。
如今看着長穗哭腫的眼睛,慕厭雪忽然有些後悔,後悔沒有瞞的更好一些。他用一年年壽命換回來的愛人,不是為了看她對着他流眼淚,“不準哭了。”
慕厭雪蹭了蹭她被眼淚洇紅的眼尾。
只要想到,自己此刻是因誰而活,長穗很難克制住情緒。她抽噎着,搖了搖頭抓住慕厭雪的手,淚眼朦胧看着他,“不值得……”
長穗有些說不出話,“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做……”
她不願慕厭雪以命續命,也不要再吃血蓮丹了,慕厭雪淡聲打斷她的話,“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可你還有多少壽數經得起這樣折騰!”濕漉漉的羽睫打着顫,長穗帶着哭腔勸他,“生死恨無藥可解,就算你将全部壽數換給我,我也活不了的。”
她曾覺得自己是靈物,可超越生死亘古不滅,同慕厭雪在一起後,她就很少憶起自己非人,而本質上依舊不把自己當人看待。直到今日,直到此刻,她忽然發覺,原來自己也只是芸芸衆生,卑弱如微塵,撼動不了天地,阻止不了生死,她也會消亡,也會有不舍掙紮,她擁有人的情感,與衆生并無不同。
只是,她太遲鈍了。
“不值得的……”長穗還在重複着這句話,認為自己配不上慕厭雪的以命續命。慕厭雪大抵是聽煩了,反手捏住她的嘴巴,讓她嗚咽着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沒有值不值得。”慕厭雪看着她,吐出的話平靜無波,“只有舍不舍得。”
他舍不得長穗因生死恨而死,舍不得與她陰陽兩隔,所以舍得以壽數相續,這是他的選擇,對他而言便是值得。
長穗怔怔看着他,從眼眶中砸落的淚水,大顆滾濺到他的手背。
“況且——”她看到慕厭雪彎着唇角笑了,黑黢黢的瞳眸熒惑偏執,盈滿她的身影,“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他的嗓音溫柔又清晰,“既然生死恨無藥可解,那我便是你的藥。日後你仰仗着我的壽數活,我活一天你便多活一天,等我的壽數用盡,我們便一起去死。”
總歸世間無趣,失了長穗,他也沒什麽好留戀的了。
“只是……好不甘啊。”冰涼的指腹撫過長穗的臉頰,慕厭雪在她怔愣的目光下傾身貼近,抵上她的額頭,“都說人死恩怨兩清,我與你生時夫妻情短,恩愛不足,一想到死後你便要忘了我,心生魇魔寧化厲鬼,定會阻你輪回新嫁,不甘放你自由……”
這是慕厭雪的真心話,長穗也知道,他是認真的。
“穗穗。”捧起長穗的面容,慕厭雪低眸注視着她,“若我們還有來生,你可還願同我做夫妻?”
長穗眼眶中積滿淚水,這般瘋狂不顧一切的感情,她受不住,也無法回應同等愛意。可看着慕厭雪的眼睛,她感覺自己已經溺死在他的情感中,被迫随着他掀起的驚天駭浪湧動,她想要叫停,卻無法控制自己随浪漂流。
至于最終會漂至何處,她也不知道。
“我……”心跳快要破體而出,長穗張着嘴巴喘息艱難,正要回答,慕厭雪突兀溢出幾聲低笑,打斷她,“騙你的。”
“什麽?”長穗愣住。
慕厭雪捏了捏她哭紅的鼻子,“為你續命只是暫時,我死不了,也不會讓你死。”
他許下長穗的很多事還未完成,怎舍得早早與她長眠地底。那夜,蕭祯冒着暴雨深夜求見,便是因尋到了解蠱之法t。
“可是……”長穗還有些無法回神,“生死恨……不是無藥可解嗎?”
“無藥可解,那便不解。”慕厭雪溫柔幫她擦幹淨花貓臉,慢悠悠道:“我們可以換種法子解。”
“什麽法子?”
慕厭雪沒說,只是模棱兩可道;“日後你自會知曉。”
畢竟只是蕭祯大膽的想法,從未有人試過,最終能不能成功還無法确定。目前東西還未找到,那也不是什麽正經法子,不妨等萬事準備妥當,再告知長穗。
“……”
慕厭雪要尋的東西是一條蛇。
一條名為“雙生”的蛇,産自巫蠱族,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是百年前的北涼王宮,鹹寧閣。
暴雨那夜,蕭祯說了她的逆天解法後,慕厭雪便散出大半暗衛去尋雙生,直到今日被長穗發現,雙生蛇依舊杳無音信,而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
慕厭雪終是騙了長穗。
若尋不到雙生蛇,生死恨依舊無藥可解,慕厭雪安撫長穗的承諾皆是空談,他本該尋到雙生蛇後,再同長穗說這些,奈何長穗比他預想中還要敏感,若不提前告知她這些,長穗不會再乖乖服用血蓮丹。
這日之後,不知是不是因情緒失控哭了太久,長穗心口窒疼總覺得喘不上氣。
夜半驚夢,她又夢見火海中血衣揚動的男人,耳邊嗡鳴吵嚷,像有很多人再同她說話,長穗掙紮着從夢中醒來,頭疼欲裂。
滴答滴答——
不知何時,窗外下起了小雨。
身後傳來輕微的呼吸,長穗背靠在慕厭雪懷中,感覺衣服都被汗濕了。意識還未從夢中完全抽離,她的腦袋漲疼恨不能用力撞牆,不願吵醒慕厭雪,她只能咬唇忍耐,小心翼翼掀開衣袖。
透明的腕鏈在雨夜下泛着微光,長穗睜大眼睛,在朦胧的暗色下,試圖看清皮膚上的毒紋脈絡。
“怎麽了?”搭在腰間的手臂微攏,背後傳來沙啞的詢問。
只是輕微的動作,還是吵醒了慕厭雪,他将人重新擁入懷中,睡意朦胧問着,“睡不着嗎?”
“沒,沒有……”長穗的身體僵硬,試圖蒙混過關,“有點冷。”
房中蹿入了絲絲涼氣,是有些冷。
慕厭雪将薄毯往她身上攏了攏,去摸她的臉頰試溫,長穗沒想到他會有此動作,吓得打了個激靈,慕厭雪觸摸到她潮濕的發,睡意散盡,“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不知因何,長穗有意隐瞞她的不舒服,連忙改口:“我說錯了,是太熱了。”
“我是被熱醒的……”
可她的體溫太低了,慕厭雪沒有被她騙到。
起身,他強行将長穗的身體掰正,颦眉俯低,“穗穗,你乖乖告訴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房中熄了燈,昏暗的光線中,慕厭雪不該看清長穗的面容,而他落在她臉上的視線卻如有實質,灼熱熨燙着她的魂靈,讓長穗不敢輕易說謊,“我……”
呼吸到他身上淺淺的冷香,長穗還是不願如實回答,只能将面容埋入他的懷中,“我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
慕厭雪沉默片刻,“當真無事?”
“好了,快睡吧。”長穗打了個哈欠,裝作很困的模樣,“你抱着我睡,我就不難受了。”
慕厭雪沒再出聲,側躺在她的身側将人擁入懷中,手掌順着她的發頂一路下撫,輕輕揉上她的脖子。
長穗以為,慕厭雪被她騙過去了,躺在他的臂彎,她确實生出幾分睡意。淺淺陷入睡眠時,唇角一涼,慕厭雪輕輕含住她的唇瓣,長穗被他引導着茫然啓唇,正疑惑他的用意,一顆血腥甜膩的丹丸被渡入口中。
“不唔……”知道這是什麽,她幾乎瞬間清醒。
用力掙紮着,她想要将丹丸吐出,卻被慕厭雪堵着唇舌激烈擁口勿,直至長穗脫力将東西咽下,他才停罷喘息,去擦長穗淚濕的面容,溫柔哄着,“一會兒就不痛了。”
“我根本就沒說過我痛!”長穗控制不住喊道:“還未到十五日,你為什麽要給我吃血蓮丹!!”
這一顆血蓮丹入腹,是她又奪了慕厭雪一年的壽命。
“我沒有說我痛……沒有……”慕厭雪抱着她,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好,你沒有說,是我怕你痛。”
長穗眼睛酸疼,“我不想再吃血蓮丹了。”
慕厭雪無情拒絕,“不行。”
知道長穗在擔憂什麽,他悠悠堵住她後面的話,“若真覺得愧疚,就好好将身體養好。我用壽數供養着你,是為了與你長久厮守,不是想看你天天因此哭鬧,傻到隐瞞病痛毀了身體。”
可這樣活着,意義何在呢?
長穗也想活着,但不願以慕厭雪的性命相吊,每天睜開眼睛,只要一想到她此刻的呼吸都是由另一人的壽數換來,她便寝食難安痛苦不已。
“穗穗。”許是察覺到她的自毀情緒,慕厭雪聲線清冽。
他抓着她的手按在心口,一字一句清晰在她耳畔念道:“你若敢尋死,莫怪我追去黃泉同你算賬。”
他在告訴她,她若死了,他也不會活。
血蓮丹的甜腥在唇齒蔓延,長穗感覺,自己的頭越來越痛了……
第二日醒來,陰雲密布,雨已停歇。
蕭祯帶來一個好消息,說有暗衛在北涼抓回來一條雙頭銀蛇,很可能就是雙生。
長穗的腦袋還在作痛,後半夜一直在夢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聞言動了動眼珠,問:“你們要用雙生蛇如何解蠱?”
“這……”蕭祯臉上的笑容一滞,支支吾吾道:“還在研究,我只知需要它,具體怎麽用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
見長穗精氣萎靡,她關心道:“殿下可是身體不适?”
應該說,自從知道慕厭雪在為她續命起,她的身體就一直不舒服。
“無事。”長穗勉強牽起笑容,“昨晚慕厭雪又給我喂了一顆血蓮丹,我怎麽可能不舒服。”
蕭祯張了張嘴巴,大抵也覺得慕厭雪浪費,但她到底沒說什麽。若血蓮丹都抑制不了她的病情惡化,長穗就真的無藥可醫了,“殿下無事便好。”
暗衛已經将雙生蛇帶回王宮,得知慕厭雪已經趕去,蕭祯匆匆跑回禦醫院。
長穗不願悶在房中,便踏上長廊賞花,許是因天上陰雲太密遮天蔽日,園中的花植低垂着腦袋,看着比長穗還要沒精神。
涼風陣陣,牆外楓樹有了轉黃的趨勢,長穗游蕩在廊中,與路過的宮婢撞在一起,打翻了滿盤鮮果。
這一幕,似曾相似。
“抱歉。”長穗蹲身,幫着驚恐的小宮女撿回東西,不經意對上她的視線。
很熟悉的一雙眼睛,紅彤彤哭成了兔子眼,見到長穗看她,顫顫喚了聲:“……殿下。”
越來越多的畫面在腦海回閃,長穗覺得,自己該認識她,可她實在憶不起來,反而加劇了腦袋疼痛,低吟出聲:“你是?”
小宮女睜大眼睛,眼淚簌簌掉落,看着蒼白羸弱的主子,她哭着道:“殿下,我是綠珠啊。”
“您不記得我了嗎?”
“您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呢?”
現在的她,是何模樣?
逃避,弱小,無用……是記憶未失的她最讨厭的樣子。
“啊——”越來越痛的腦袋似要将她劈裂,長穗痛極捂住腦袋,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慕厭雪。
“慕厭雪。”
“慕厭雪……”她一遍遍叫着這個名字,耳邊嗡鳴嘈雜,聽到有個同她一模一樣的聲音在她耳邊質問:【為什麽要逼我……為什麽不肯放過我!!】
【我馬上就要成功了……長穗,你現在在做什麽!!】
【我真的……沒有辦法不恨你】另一道陰冷低啞的聲音蓋過來,【所以你該理解,我想要将你千刀萬剮的狠心。】
【要被千刀萬剮啊,那該是多痛,您從小被陛下嬌寵長大,如今南榮局勢大變……就對公子服個軟吧。】蒼老的嘆息緊随而來。
雜亂的最後,是她記憶喪失的最初:【哥哥,你認識一個叫暮……暮什麽的男人嗎?】
【慕厭雪?你找他幹什麽?】
【我想不起來要找他幹什麽了,但我滿腦子都是他的名字,它們告訴我要找到他,說找到他我就不會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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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到底要找他幹什麽呢?
所有的聲音彙聚一團,齊齊朝着長穗撲來,長穗痛到蜷縮在地,隐隐聽到誰的呼喚,穿過吵嚷将她拉出痛苦,是慕厭雪。
“我……想起來了……t”
看着朝她奔來的玄衣男人,長穗緩慢撿起掉落在地的珠簪,喃喃道:“我尋他是為了……殺了他啊。”
只有殺了慕厭雪,她才不會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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