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全民審判

全民審判

簡岚的快速破案引發了觀衆的大量讨論，圍繞着她的詞條有好幾個都霸占着熱搜。

各種猜測甚嚣塵上。

認為簡岚又作弊嫌疑的觀衆中，一名ID為“開霸”的主播總結了大家比較集中的觀點：“這個1號簡岚肯定作弊了。她可能在開始直播前就知道這裏會發生哪些案件，到時她只需要去蹲守就可以了。哥們兒不否認這是個優勢，但是這對其他調查員來說太不公平了！看得叫人生氣！完全違背‘全民破案’的直播目的。”

[“不是吧，這個直播的初心是群策群力幫助警方破案，只要不用非法手段破案就行”]

[“主播現在就下結論太武斷了，簡岚能目擊第一案是因為人家身份選得好，配套的家庭和劇情推着她走到這一步的”]

[“對對，一般大家都不會選學生吧，所以給選學生的調查員一些補償，說不定後面的案子其他調查員就有優勢了”]

[“你們忘了她還預告過案件發生的時間麽，顯然就是知道會發生啊”]

[“作為一個參加了前期選拔考試的人，給你們透露一點，選拔考試中有大量涉及芷海鎮的知識，地理位置、風土人情、重大事件都有，官方是允許調查員提前做功課的，1號有自己的情報無可厚非，沒什麽值得杠的”]

[“第一案本身也不複雜，為了讓調查員們進入狀态，開胃菜很正常吧”]

“天真，現在的網民太天真了。‘芷海鎮’這個案子是時溯的第一案嗎？時溯到現在大大小小的案子開發了十幾個了吧，第一天就推理出真相的調查員不是沒有，但你們什麽時候遇到過還沒過24小時就把答案提交了的？你要說這是新人不會玩，再加上瞎貓撞上死耗子，那我無話可說。但你們覺得這合理嗎？這位可是選拔時的第一名，她看不懂規則，純運氣好？反正擱我我不信。”開霸坐在電競椅上，連連搖頭。

[“主播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我覺得簡岚多少和芷海鎮有那麽點關系”]

開霸興致勃勃地說：“我提議啊，只是提議，咱們是不是開啓‘全民審判’，讓官方給大家透個底。”

“全民審判”是大量觀衆們發現重要線索或對調查員産生質疑時進行的公衆投票。

在時溯歷來的案件歷史中，出現過“全民審判”的只有兩次。

一次是一位偵查能力極強的調查員在破案中過失造成NPC死亡，審判焦點是讓他繼續調查，還是将他逮捕羁押在虛拟世界的警局裏。

另一次是觀衆們發現了一條極為重要的線索，但直播中的調查員們都沒有發現，審判焦點是要不要通過彈窗将現實中的聲音傳遞到直播世界中。

每一次都是對兩難問題的極致考驗，無論結果如何，參與投票的觀衆們全都從單純的旁觀者變得真情實感的參與者，成為了直播中的一部分。

而通過自己的決定來左右另一個世界走向的成就感，讓所有投票與結果一致的觀衆們經歷了一次難以忘懷的情感高峰。

開霸的提議讓觀衆們再一次沸騰了。

江彥禮也在關注着，他的眼睛裏映着屏幕上快速刷新的一條條彈幕，急得抓耳撓腮。

“降熱度，快！把熱搜給我撤下來，錢不是問題。”

只要簡岚一有話題，他就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結果這一天基本就沒怎麽坐下。

“找人聯系那個什麽開霸，讓他閉嘴。”江彥禮氣憤道。

同時，雙青的直播間一片喧鬧，但雙青本人異常冷靜。

“這才剛開始，大家的情緒不用拉得這麽滿。到我下播的時間了，大家也要注意休息，勞逸結合。10分鐘後，解說再次開始，将由我的同事‘元尾’陪大家一起觀看。明天8點見。”

雙青摘下耳機，起身活動着脖頸，拿好自己的東西朝直播室外走去。

她是時溯的簽約主播，直播地點要求在時溯公司大樓，因此有固定的上班地點。

此時，高高瘦瘦、面色不善的元尾正倚着對面的牆等她。

他們是交接班的同事，也是競争對手，互相之間從來連招呼都不打。

雙青徑直從元尾面前走過，準備回家睡覺去。

而山海市公安局內，淩祈他們正吃着食堂裏打來的盒飯，繼續奮戰。

他們是24小時一班，要等到明天早晨才換班。

“淩隊，觀衆們要對簡岚開審判呢。”溫檸興奮道。

“嗯。”淩祈毫不在意地應道。

他的視線盯着大屏幕中坐在簡佑丹車中，呆呆望着窗外退潮浪花的少女簡岚。

*

一路上，誰也沒提剛才在學校裏發生的事。

簡岚和孟知雨回到家中，她們尚不知情的外婆正陷在沙發裏看游泳比賽，随着某支隊伍的最終勝利而舉手歡呼。

這時簡岚第一次見t到老人家，她後背微駝，幹瘦，皮膚沉澱了歲月的顏色，臉頰上的皺紋像一波波漾開的漣漪。

外婆咂咂嘴，意猶未盡地起身回頭，終于看到了簡岚。

“外婆，打擾了。”簡岚微微鞠躬。

外婆走到她面前，用枯瘦的手拍拍她的手臂，手勁兒意外得大，“什麽打擾不打擾的。阿岚這一路旅途勞頓，下午有沒有好好休息？你看起來很疲憊。這也難怪，今天太熱了，別說你們年輕人，連我也受不了。晚上我要開空調睡！”阿婆朝着簡佑丹的方向故意提高聲音大喊道。

洗面臺方向傳來簡佑丹的聲音：“誰腿疼誰知道。”

外婆惡作劇得逞，偷笑着朝簡岚擠擠眼睛。

簡岚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

“知雨，你和簡岚去換身衣服，一會兒叫你們下來吃飯。”簡佑丹皺着眉圍上圍裙，動作透着幾分生疏，讓簡岚對晚飯不抱期待。

“啊，哦。”孟知雨恍惚應道，她還沒完全從剛才的事情中緩過勁來，“岚姐，咱們先上樓。”

兩人在房門前分別，都沉浸在各自無法言說的震驚中。

簡岚掏出口袋裏的紙條，上面寫着“今天下午6點鐘天臺見”。

沒有落款，不知道是誰放進去的。

如果孟知雨當時沒有叫她離開，她很有可能把紙條的內容當場看完，然後去天臺一探究竟。

那麽她會有機會阻止柴美佳的墜落嗎？她會目擊到兇手嗎？

在醫務室休息的時候，她還收到了陌生號碼的短信：“柴美佳是意外身亡，你看到的身影是黃雲希。保持沉默。”

像是有人站在她的視角目睹了一切，解答了她的疑惑，還給予她提示。

這個人是誰，為什麽要幫她？

進入芷海鎮不到12小時，她覺得身邊的事情竟然開始失控。

落潮的聲音依稀傳來，窗外橙紅色的霞光自西邊漸染到環抱海灘的山崖邊，在銀月的光輝下失去色彩，在東邊變成深藍色的天幕。

“知雨、阿岚下來吃飯了。”簡佑丹的聲音在樓梯口響起。

二樓走廊踢腳線上有昏暗的燈光，僅能照亮樓梯周圍的距離，襯得一樓客廳燈火通明。

兩人結伴下樓，看到一個健壯的男人坐在流理臺另一側的吧臺旁，和洗碗池後正在洗手的簡佑丹讨論着什麽，注意到簡岚下樓，他稍有驚訝，随即露出笑容迎了上來。

“爸，你回來了！”孟知雨眼前一亮，興奮地撲上去。

孟栖岸是簡佑丹的先生，曾是SY集團的工程師，離婚後帶着女兒調職到芷海鎮，在鎮上認識了同在SY集團工作的簡佑丹。

兩人結婚後，孟栖岸辭去工作，繼承了簡岚外公留下的家庭料理店，如今改造成了一間咖啡館。

簡岚本以為孟栖岸會是戴着細框眼鏡的上班族形象，然而他高且壯，略挺起一點點啤酒肚，大眼大嘴，有着健美冠軍一般的身材。雖然這樣想十分不禮貌，可确實像一只友善的大猩猩，而且仿佛張開嘴就能唱出好聽的鄉村民謠。

“他是你孟叔。”簡佑丹适時介紹道。

他摸着孟知雨的頭，對簡岚說：“你就是阿岚，和阿丹長得真像。”

“叔叔。”簡岚叫道。

孟栖岸點頭應下，認真道：“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有事情不要憋在心裏。”

在簡岚上大學前，她都要在這裏生活，“我知道了。”

“好啦，寒暄結束，我們去吃飯吧。阿岚啊，你叔叔來得太及時了，給我們帶回來了不少吃的。對了，牛油果你喜不喜歡吃，沙拉裏面放了。冰箱裏還有鮮榨汁拿出來吧，今天值得慶祝。”

大家都默契地不提學校的事情，以免讓兩個孩子好不容易松弛下來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

餐桌上的氣氛比簡岚預想中要輕松，這裏沒有“食不言”的規矩。

孟栖岸會和大家說一些發生在店裏的趣事，簡佑丹會談幾個物理方面的前沿研究，外婆的話題囊括了天南海北，最有意思。

一直郁郁不樂的孟知雨也終于大聲笑了出來，簡岚的肩膀也在不知不覺中放松下來，

這本是一檔破案推理直播，簡岚直播間裏卻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團圓畫面。

袁海濤就是在這時進入了直播間。

他是一個普通工薪族，每天公司工作足以榨幹他的精力，別提什麽利用碎片時間自我提升，不工作時他只想喘息一下。

公司裏的同事們都很和氣，但每個人和氣的背後也有暗自的篩選，像他這種沒背景沒資歷的普通人，總會在不經意時意識到自己的可有可無，畢竟自己沒有可以和別人交換的資源。

看明白這一點後，他不再試圖融入同事之中，吃飯時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打開手機看視頻消遣一下。

時溯的“全民破案”系列他早有耳聞，聽說最新的案件空間擴展到了一個鎮子，但他并沒有想看的欲望。生活已經夠累了，他不想再費腦子推理什麽真相。

刷進簡岚的直播間純屬因為平臺推送，無意中看到一家人圍着一桌子好菜說說笑笑的合家歡場面，這讓父母早亡、與生病的妹妹相依為命的袁海濤一下子愣住了。

直播間裏，面容清美的少女有些放不開，在簡家人中像個外人似地露出略帶拘謹的笑容，眼神中閃爍着一絲感激。

手機屏幕外的袁海濤舉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眼鏡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不知為何心中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屏幕中的那個人是他就好了。

意識到自己的羨慕，袁海濤慌忙切出直播間，埋頭吃面。

沒吃幾口，他又鬼使神差地點開手機，一邊看直播，一邊搜索簡岚相關的信息，通過其他觀衆的讨論，他知道了錯過的故事。

原來簡岚是剛到這個小鎮來投奔親戚的外鄉人。

怪不得他會産生共鳴，他當年也曾向親戚伸出求助之手，而回應他的是無情的冷言冷語和一次次的閉門羹。

這個叫簡岚的主播帶他看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這一刻，他無比希望這份幸福能延續下去，哪怕是一場戲也永遠不要謝幕，至少讓他知道這個世界還有溫暖的地方。

晚飯後，他不得不關掉直播，回到崗位上重複無意義的枯燥的工作。今天他沒有擔心上司會不會認為他不努力的心思，只加班到8點鐘就立刻公司。

擠地鐵的路上，他帶上耳機，繼續看簡岚的直播，讓自己沉浸在被家人接納的氛圍中，不知不覺濕了眼眶。

這些看似普通的日常生活，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夢。

這時，他看到很多彈幕催促簡岚快點尋找下一個案件，抱怨直播內容平淡，陰陽怪氣主播之前是撞了大運。

袁海濤越看越覺得心中有一口氣在翻騰，恨不得為簡岚說點什麽。

簡岚是在真情實感地融入到那個世界，欲速則不達，她這樣做是循序漸進，慢慢深入。

是這個世界太快了，而認真生活的人并沒有錯。

可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打工人，又能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