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花神

花神

芷海鎮所屬的山海市的公安局內，淩祈正在研究簡岚填寫的第一案回答。

這份問題的标準答案是由他提供的。

12年前，各局系統沒有聯網，案件情況已彙報為主，案件卷宗也沒有電子版保留的要求。發生在芷海鎮上的大部分案件随着全鎮湮滅，真相也掩埋于虛空之中。

柴美佳墜亡案在7月底的系統內部例會上，芷海鎮公安進行過彙報。因此淩祈參與內測時，特意留心了這起案件的調查情況。

也是他提議将柴美佳墜亡案作為對調查者的考驗之一。

因為他發現這一案是開啓後續案件的關鍵，或許也将成為破解連他們都尚未發現的真相的鑰匙。

當年這起案件在芷海鎮沒有掀起太多波瀾，警方和學校公布柴美佳的死亡原因為意外事故之後，死者家屬也接受了這個結果。

各方沒有公布案件細節，導致大衆沒有太多值得讨論的關注點，加之不久之後芷海鎮迎來了一件大事，柴美佳墜亡案很快就不了了之了。

“這個簡岚，還是占了自己是芷海鎮人，提前知道答案的便宜啊。”許辰軒感慨道。

“我覺得不盡然。”溫檸思索道，“當初連我們都對這個案子不甚了解，就算她當年聽說過這個案件，恐怕也不知真相。”

淩祈聽着下屬們的議論，點出私聊窗口，手指在鍵盤上停留片刻，最終敲出了一行字，按下發送鍵。

【觀察者07：為什麽沒有救她？】

等了許久，就在淩祈以為對方不會回複時，窗口彈出了一行字。

【竹間山風：因為沒有意義。】

月夜深靜，簡岚放下手機，躺在下午剛買的床墊上，漸漸凝起眉頭。

有人發現了她的操作。

她記得“觀察員”這個稱為是警方專屬賬號，時溯公司的人解釋過，如果她切換了直播視角，t只有時溯公司的觀測AI能監控到她的活動。AI會對她的行為會高度保密，只要她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就不會主動通知任何人。

就是說，這位觀察員憑借自己的觀察，識破了她的詭計。

看來她隐藏得還不夠好，那麽其他觀衆有沒有發現呢？她利用少年時期的自己為觀衆們安排一處好戲，既是為了在謎底揭開時，給大家貢獻一場身臨其境的翻轉，也是有更深層次的目的。

如果這個時候被人叫破，那就沒意思了。

她有點好奇，此時的彈幕都在讨論什麽？

但簡岚怎麽也想不到，她最擔心的問題幾乎無人問津，整個晚上觀衆們都在激烈地讨論着要不要對她開啓“全民審判”。

第二天一早，雙青重新回到直播間，争議基本上有了定論。

起初大家群情激昂，到了後半夜大多數人都回歸現實，争取最後一點睡眠，以免耽誤為明天的工作和學習，讨論的聲音小了不少。

有人像模像樣地搞出了一個民間投票，雖然參與投票的人中贊成開啓“全民審判”的比例很高，但參與投票的人數放在全體觀衆中，連個水花都濺不出來。

大家直觀地認識到沉默的大多數到底是怎麽個大多數，那些鼓吹要懲罰簡岚的人頗有點跳梁小醜的意味。

這件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如雙青昨天下播時預計得差不多，她今早看一眼消息，冷冷一笑，這個話題連提都沒再提。

“觀衆朋友們大家好，我是主播雙青。昨晚是個平安夜，既沒有案件發生，四位調查員也沒有突破性的發現，除了操碎了心的杜子松，其他幾位看來都睡了個好覺。現在是芷海鎮的早上8點，大家都還……簡岚已經出門了。”雙青驚訝道。

[“主播，你漏劇情了”]

[“雙青姐，昨晚簡岚外婆說要帶她去拜花神”]

[“他們一早要去那個什麽山”]

[“魚尾山，就在她家後面那條小路往上走（外婆說的”]

雙青飛速查看資料，這種關鍵劇情都會有專人截取整理，補充道：“感謝彈幕提醒。昨天晚上，簡岚的外婆提到了‘花神’，介紹說芷海鎮的人信奉花神，簡岚初來乍到又經歷了這樣的事情，一定要去求花神庇佑。

“對了，因為昨天丘溟中學發生了學生墜亡案件，這周這所學校放假，下周直接開始期末考試，所以簡岚之後幾天不用上學，她們祖孫今天一早就要上山。”

[“總感覺這個“花神”要有點什麽”]

[“對，像是玩游戲觸發劇情的感覺”]

[“外婆不會是啥隐藏boss吧”]

[“這是現實世界的藍本，不要越來越離譜了……”]

芷海鎮尚在半夢半醒之間，街道上幾乎不見人，只有她們兩人匆匆朝魚尾山行去。

簡家與後山只相隔一條街道，魚尾山山腳很快近在眼前。草叢邊露出一米寬的石板小路，蜿蜒向上延伸，似乎能通到山頂。

外婆手中護着一支百合花，走在最前面，簡岚眼睛盯着外婆的後腳跟和地面，背着水和食物，小心地跟在後面。

初上山時，樹林中還有薄薄的山霧，山上的風也涼，爬了四十分鐘左右，日頭升得更高，空氣開始熱了起來。

簡岚開始出汗，年邁的阿婆卻健步如風。

“阿岚，快看。”外婆興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簡岚扶住右手邊的石壁，擡起頭。

不知何時她們的位置高過樹林，整座芷海鎮和一望無際的海面盡收眼底，冉冉升起的朝陽在不遠處的東面與她們并肩，灑落的光輝渲染整片海面，迎面而來的風不似在林下涼爽，卻更勁，足以吹起額發，吹幹汗水。

“很漂亮。”簡岚由衷感嘆。

山路再向前，這樣的景色被山上郁郁蔥蔥的樹木遮蔽，石階繞進山林中，陰涼的氣息重新回到周身。

可簡岚無法依靠這些微弱的涼氣降溫，發梢全濕了，原本柔軟的頭發看起來是一簇簇的刺猬針尖，肺着了火，呼哧呼哧喘着熱氣。

阿婆一路上還在聊周圍植物的長勢，聊起家中院子裏的花。

再走幾分鐘，看到一處開放的平臺，略凹進山中，一面自半山腰長成的山林，另三面是攀附着爬山虎的陡峭山體，靠着山體的最裏處有一家叫森音的咖啡店。

森音的門上挂着CLOSE的标志，窗戶和門緊鎖着，門欄下擺放着兩張由原木從中間劈成一半制成的、古樸簡陋的木凳，如同汪洋中的扁舟。

外婆提議去那邊歇一歇，簡岚忙快走兩步坐下，随後從背包裏保溫杯遞給外婆，自己咕咚咚地喝礦泉水。

外婆擰開保溫杯的蓋子放在腿上，雙手捧着冒着袅袅茶香的杯子，慢慢開口道：“阿岚，聽說過芷海鎮的故事嗎？”

簡岚搖頭。

“傳說我們這裏有妖怪。”外婆神神秘秘道。

芷海鎮的歷史可追溯到隋唐年間，那時水位更高，山與海之間的陸地還沒有現在這麽大，只能容納一村人左右。

某一次村子裏的人救了花妖，花妖為了報恩，在海嘯中救下了全村人。于是村民們将花妖信奉花神，花神也因此有了神力，退水為陸，為村民争取到更大的生活空間。

村民們為了紀念花神，将村子改名為“芷海”，祈求大海不要再發怒。

這裏慢慢熱鬧起來，人多了，事情多了，難免會出亂子。有些人寄希望于花神能主持公道，所以開始修築神廟，設計儀軌，祭拜花神。

“這只是……傳說吧。”簡岚聽完後道。

阿婆垂着眼睑，微笑地反問：“是嗎？”

過了一會兒，阿婆喝完茶水，拍拍手鼓勵簡岚再次開始攀登。

更加陡峭的山路需要走得更小心，外婆不再聊天，開口也只是提醒簡岚注意腳下。

一步緊跟一步，在只盯着腳下時幾乎感覺不到時間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外婆停下腳步，她們面前是一道細密的小瀑布，旁邊是一間雕琢在山洞中的神廟。

神廟低矮陰暗，阿婆倏然劃亮的火柴帶來遠古的光，她點燃油燈，雙手合十，虔誠地仰起頭，望向兩盞油燈後矗立着高大巍峨的花神像。

花神像近三米，不同于古樸簡陋的石廟，神像不辨男女，肩上簪花，神情肅穆，堅定正義的目光直視前方，精致的衣褶緊貼身上，似在狂風中毅然前行。

[“有點震撼”]

[“後面的案子難道和傳說信仰之類的有關？”]

[“小鎮上好像特別容易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供臺上的花已經枯萎，阿婆換上護了一路的鮮百合，雙手合十虔誠地念着複雜的祝禱文，她只聽明白最後一句是祈求她平安。

“阿岚，拜一拜花神。”

簡岚聽話地合起手掌，組織了半天語言，喃喃道：“請花神保佑。”

“好孩子，花神會祝福你。”阿婆笑眯眯道，又說：“阿岚，我打掃一下這裏。你還有其他任務，這是你第一次參拜，要去山頂采一朵花獻給花神。”

“什麽花？”

“什麽花都好，重要的是你的心意。”外婆說。

通向山頂的路在石廟前前方，蜿蜒曲折，還有不少路程的樣子。簡岚已經做好了最好要手腳并用爬上山的準備，可走了半小時後連個山尖尖也還沒看到。

她避開腳邊的碎石，埋頭尋找前路，腳下不知不覺出現一片青草，她詫異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是幾步遠外五光十色的花海。

簡岚恍然明白，這裏就是山頂了。

粉色、黃色、淺藍色、白色、紅色、紫色，像是打翻了畫家的調色盤，數不清的色彩鋪滿前方的草地。花海的中間還有一株茂盛的大榕樹，樹冠如蓋，在藍天白雲下靈氣十足，讓整片花海充滿仙境般的夢幻感。

山上陽光充足，花朵豔麗非凡，最奪目的是白色紫色粉色混成一團一團的波斯菊，還有紫色蝴蝶般的鳶尾花、毛刺刺的小薊草、粉白的小喇叭花、少見的藍色玫紅色杜鵑花等等。

簡岚覺得生活在這樣地方的人們信奉花神也變得容易理解。

[“這也太漂亮了叭”]

[“啊啊啊啊啊好想去親眼看看”]

[“芷海鎮要是還在，這兩年肯定旅游爆火”]

[“再加上傳說啊民俗啊什麽的，妥妥的文旅小鎮”]

她步入花海，開始認真地在這片姹紫嫣紅中尋找最合心意的一株花，用來獻給花神。

那些飽滿的、鮮豔的花朵像一件雕琢而成的工藝品，精美又易碎。美是美，簡岚卻不喜它們的張揚。

她選了一朵奶油花。就是那種開在路邊、十分常見的黃色小花，像一朵迷你菊花。這種花的學名其實是蒲公英花。

之前她一直以為蒲公英只是指白團團的果穗苗，不知在此之前它也會開出漂亮的花，而且有趣的是它的種子如同空中旅人，随風飛向遠方，而它的花莖t又細又長，像釘在土裏的釘子，守望着遠去的種子，因此也被稱為黃花地丁。

低調、頑強又果決，這少有人知的植物的一生讓她頗為震撼，只了解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這片花海也不負所望，輕而易舉就能找到美麗的奶油花，只需彎下腰便能摘下。

【少年人，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