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章
第 56 章
南蓁趕到的時候, 一行人已經在警察局錄完筆錄了。
大廳休息椅上,寧盼捂着紅腫的腳踝,翹着腿坐在一邊。方力何從旁邊的小賣店裏買了冰棍給她, 讓她先冰敷, 一會兒再送她去醫院。
她嘟囔了句倒黴透了,轉眼看見南蓁,她頓時哭喪着臉:“南蓁!你終于來了。”
南蓁面色蒼白,胸口起伏的很急, 在原地緩了緩, 她擡腳過去,“怎麽回事……”
走廊後的辦公室,這時有人出來。陳厭站在牆邊,轉角的地方沒有燈, 他半邊身子浸在灰暗裏,迎面向門口的臉卻雪白。眉眼間淡淡的陰影沖淡了他面容的潔淨,有些晦澀, 有些陰沉,看見門口匆匆趕來的女人, 他定住,黑色的眸子裏顯出幾分難言的複雜。
衣衫整齊, 發絲淩亂卻不狼狽, 沒有看出明顯的受傷。柯周維跟在他身後出現, 看見南蓁, 也是一頓。
南蓁視線快速劃過他們兩個,又疾步向寧盼去。
椅子上, 寧盼如同見到了親人,一把摟着她的腰, 假模假樣哭訴起來,“你快看我的腳呀,嗚嗚嗚,嚴少榮真是個王八蛋!”
南蓁聞言低頭去看,她腳上的閃鑽高跟鞋的帶子斷了,右腳脖子腫了好大一塊,當真有些嚴重,她擰眉,“怎麽搞成這樣?他人呢?”
寧盼靠在她身上吸了吸鼻子,“他被陳厭開了瓢,送醫院了。”
南蓁心頭一凜,頓時擡眼看向那邊的人。
記完筆錄的警官這時辦公室裏出來,拿了筆讓他們每個人都在上面簽字,“事實已經基本清楚了,等傷者出院,商量一下賠償問題就行了。到時候還需要你們過來配合。”
“賠償?他賠我還差不多吧!”
方力何站起來,笑眯眯地接過簽字筆,“一碼歸一碼,程序我們都明白,麻煩警官大人了。”他第一個簽完,跟着遞給寧盼,擠眉弄眼地,“快簽,簽了上醫院治傷。”
寧盼撇了撇嘴,簽了字,伸手往旁邊一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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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厭雙手插在兜裏,沒動。
柯周維趕緊上前接過,替他簽了字,表示接下來随時聽警方通知,他們會有律師全程配合。
警官大約是見不慣陳厭這種連字都要人代簽的派頭,不滿道:“這次就算是他動手不對再先,你也不應該把人家腦袋砸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的,非搞得兩敗俱傷算怎麽回事?上次也是你吧?給人揍成那樣。這回倒好,直接抄家夥了。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麽暴力傾向啊,要不是人家沒說起訴,我真該把你關兩天讓你好好反省反省。”
他話說得太不客氣。
寧盼都聽不下去,“明明是對方的錯,他是幫我好吧。”
陳厭轉了眼。
眸子裏黑漆漆的,冷得要死。
“你瞪什麽瞪,不服氣是吧?”警官哪見過這麽刺頭的,人都已經在警局了,還敢跟警察甩臉子?當即就要把他再帶回去。
他拉扯着陳厭的手臂,陳厭沒反抗,被大力拽得往前傾了一下,左手從褲袋裏跌出來。
“警官您誤會了,他沒有這個意思。”
女人清瘦的背影從旁邊沖上來,擋在陳厭身前。
他低眉,腕子上那雙細白的手不安地收緊,怕他亂說話,她警告地在他手背掐了一下,随即用掌心護住,兩只手交互把他牢牢握在裏面。
她在保護他。
男人低垂的眼簾下劃過一抹暗色,不由自主地,他用力牽住她。
“您別生氣,我們認罰的。”南蓁高挑,恰好隔開警官的視線,柔白的側臉在光下緊繃成一片,她反手拖着陳厭的手臂往身後帶。
身邊方力何和柯周維都圍了上來,有他們善後,她想先帶陳厭到外面去。
才退了一步,她忽然覺得手被人攥住。
回頭。
陳厭眼尾有塊不知名的暗角,他低着頭,不知在看哪裏,抿緊的唇線顯得倔強。
他握得她更緊。
南蓁心頭一蕩,也緊緊地牽着他,快步走出了大廳。
夜色正深,警局旁有條小路,裏頭沒燈,清冷月色灑在泥濘的小徑。與燈火通明的大路相比,這裏場景破落而孤寂,寂靜得有些詭異。
陳厭被帶到這裏,按在牆上,南蓁在面前擰眉,壓低的聲音是斥責,更是憂心,“你都幾歲了,還跟以前似的一言不合就動手是嗎?都已經進警局了剛才還在耍什麽酷?你不怕真被關進去,明天天幕的股價就因為你而跌破底線?陳厭,你現在已經不是學生了,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冷靜點,動動腦子,想想後果。”
她接到電話的時候心都快跳出來了,寧盼在電話裏說他在秘夜跟人動起手來,血流了一地,她吓得都沒t聽清是誰流了血,又是誰受了傷,一時間滿腦子只有陳厭躺在病床上虛弱的模樣。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她心急如焚地從家裏趕過來,直到看見他完完整整站在面前,才驀然松了口氣。
昏淡的月色下,南蓁的居家服依然是從前舒服寬松的風格,領口因為剛才拽着他的動作變成了斜肩,她緊繃到連鎖骨都凹陷得更加突兀,透明框架眼鏡夾在她秀挺的鼻梁,嫌它太礙事,她随手将鏡架推到發頂,露出眼裏更加清晰的焦灼與憤怒。
陳厭喉嚨發癢,嘴唇周圍像被螞蟻在啃,細密的麻意擾得他心神不寧。
從那天不歡而散後,他們已經好幾天沒見面了。
他眼色沉沉,漫不經心地別向一邊,“我不在乎。”
“不在乎?你親手打造的天幕你不在乎?那你在乎什麽?陳厭!”他不肯和她對視,南蓁直接上手捏住他的下颌,掰過來,命令道:“看着我!”
她真的要氣死了,這死小孩倔脾氣上來惹得人恨不能揍他一頓。
陳厭眼瞳深得發黑,濃郁攪在一起,和着月色,像誘人的毒藥,披着光華旖麗的外衣,引着人跌進他的深淵裏,萬劫不複。
南蓁晃了下神,神色更加嚴肅,“你說,你在乎什麽?你今天為什麽動手,就因為他在你場子裏鬧事?經理呢,還有方力何,他們都不管嗎?他們是怎麽做危機公關的,上次衛生間裏也是,來得那麽慢。”
她說着說着,感覺到自己好像是在為陳厭開脫,愣了下,又把話說回來,“就算他們都不管,你也不能這樣,萬一你……”受傷兩個字沒有說完,食指背上一抹暗紅刺進視線。
南蓁頓時凜了神色,抓起他雙手,果然在他左手虎口處看到一條接近五公分的傷口。周圍的血液凝有些固成褐色,她手上沾到的是剛才拉他出來的時候沒注意又讓傷口裂開了。
她自責地皺了眉頭,聲音一下子軟下來,“怎麽搞的,受傷了怎麽也不說?痛嗎?對不起啊,我剛才不是故意那麽用力拉你的,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她心疼的眼光是最要命的武器。
陳厭感覺胸前被人剖開,剜出裏頭跳動的髒器,月光曬得胸口血淋淋的傷口痛得撕心裂肺。
他右手猛地攥住南蓁的手腕,一扯,她猝不及防撞到他肩上,詫異地擡眼望着他,“...陳厭?”
他目光如炬,在夜裏炙烤她的感情,“不是不管我了麽。”
南蓁語塞,“我什麽時候……”
他手上再度用力,她身體更緊地貼過來,右手撤到她身後,攔住她後退的意圖,他緊迫的視線盯着她臉上每一絲表情變化。“不是讓我走麽。”
南蓁心尖倏地一縮,眸光開始閃爍,“這是兩回事,陳厭……”
“我不管兩回事還是一回事,我問你,你為什麽來?擔心我嗎?為什麽你擔心我,卻讓我在你家看到另一個男人的痕跡?南蓁,你連個解釋都不屑于給我。那我算什麽,你就這樣無視我的感受?”陳厭眼裏閃過受傷,倔強下漸漸顯現出極端的委屈。
這些天,他沒去找她,她也沒有電話過來。
他只想要她解釋,随便什麽都好,哪怕她說他們之前确實有過,但現在她愛的是他,他都認。
是他放走了她六年,這中間發生什麽他都能承受。
他唯一受不了的,是她在身邊的時候心裏還裝着別人。
他不是她唯一愛過的人,不是她唯一想着的人,甚至連面對面的時候她都做不到專心致志。
他受不了。
受不了她一點點的分心,他想要占據的是全部。
就像現在。
她一心一意的,擔心,生氣,發脾氣。她所有的情緒都對着他一個人。
他需要這種強烈的集中。
必須是這種強烈的集中。
“我好痛。”他聲音低下來,一點嘶啞,摧人心肝,“你知不知道。”
南蓁心神一怔,陳厭深刻的眼光徑直劈進她內心最深的地方,那裏柔軟到連一片羽毛經過都感到刺癢。
難言的刺痛潮水一樣在身體裏回蕩,一波又一波地侵襲,疼到了骨頭裏。
他低頭靠過來,頹廢地抵着她的額角,用最冷硬的口吻說着最讓人心軟的話:“我跟他,你比較愛誰?是我麽。至少現在是我,對不對?”
南蓁突然鼻酸。
他難道不知道,他的不安,傷的是他們兩個?
外頭這時傳來方力何的聲音,警局的事情了結,幾人正在找他們。
南蓁逼着自己冷靜,收起複雜的思緒,摸了摸陳厭微涼的臉,推着他的肩膀起來,小心翼翼牽着他的右手,聲音溫柔,“等下再說,我們先出去。聽話。”
警局門口,寧盼崴了腳,得先上醫院,方力何想送她,她非得見過南蓁才行。
他說陳厭也不見了,他倆肯定是一塊先走了。她不信。
找了一圈,才記起來用手機打電話。
方力何剛點開撥號,柯周維忽然怼了怼他胳膊肘,示意他往暗處看。
他擡眼。
沒有街燈的巷子口,一低一高的身影前後出來。南蓁臉上淡然,并沒什麽異常,陳厭卻陰着臉,表情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寧盼小聲驚呼:“他倆怎麽從那兒出來?”
柯周維看自家老板的臉色,心裏直打顫,他最近心情不好,累得整個公司都烏雲罩頂,他已經連續加班一周了,今天要是再熬,說不定會猝死。
只有方力何瞧見陳厭眼簾之後閃爍的波光,他乖乖被南蓁牽在手裏,像條大狗。也只有在南蓁面前,他才這樣溫順。
他吹了聲松快的口哨,笑着上前兩步,“哎呀,都這個點了,還勞動蓁姐親自跑一趟。接下來什麽安排呀,要不我找人送你回去?”
他故意這樣說,眼神一直往陳厭身上飄,揶揄的南蓁都看不下去。
“少貧了。”她淡聲說着,看向寧盼,“盼盼,你的傷得趕緊上醫院看看,萬一傷到骨頭就不好辦了。”
寧盼搭在柯周維肩上跳了兩步,“是啊,我正要去。這不等你嘛,我想坐他們的大車。”
柯周維開來的那輛黑色商務空間大,她能伸得開腿。
但他說什麽都不讓。
寧盼說起來也是天幕的潛在客戶群體,她家企業不小,但她不曉得陳厭的脾氣,車上除了司機和助理,任何人都不能打擾。
兩邊都得罪不起,柯周維為難地看過來,“老板,我們現在是回公司還是?”
方力何對這一個二個沒有眼力的簡直感到絕望,回什麽狗屁公司,陳厭明擺是要跟着南蓁回家的。
他搖頭嘆息。
南蓁回眸看身後沉默的男人,柔聲詢問:“寧盼受傷了,你讓她坐你的車,你坐我車,好不好?”
她用哄小孩似的口吻跟他商量。陳厭是那個被她寵愛的小孩。
他眼簾擡起來些,眼裏漆黑的。
南蓁見他不說話,捏了捏他的指尖,“嗯?”
“随便。”他調頭看向一邊,手沒抽回來。
這就是答應了。
柯周維驚掉了下巴,“老..老板?”
方力何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扶着寧盼上了車。
一行人從警局轉移到醫院。
陳厭手上的傷不嚴重,只是被碎酒瓶子劃破,也不深,消了毒,确認傷口是幹淨的,沒有碎玻璃碴在裏面,醫生囑咐這幾天少沾水,連藥都沒開就讓走了。
南蓁在外頭等着,見他出來手上纏了紗布,她心急追問:“縫針了嗎?”
陳厭說沒有。
“沒有幹嘛要包成這樣。”她擰起眉頭,“不行,我還是去問問醫生。”
陳厭攔住她,“醫生說少沾水就沒事了。”
“真的嗎?”南蓁總有些不放心。
“不信我算了。”他淡淡放開她,轉身往另一邊走。
瞧他那樣子,像是還在跟她賭氣。
南蓁追上去,“我不是不信你,我這不是擔心你嘛?”看了看他垂在身側的手,她無奈地搖搖頭,“算了,你說沒事就沒事吧,不就是少沾水嗎,你自己記得就行。”
陳厭嘴角抿起又放下,沒說話。
兩人去看寧盼。
她腳傷得不輕,但萬幸沒傷到骨頭,只是軟組織和韌帶扭傷,為求保險,還是上了石膏。
柯周維被使喚去繳費,方力何也跑去給她買咖啡。診室裏,她一個人坐在治療床上跟醫生幹瞪眼。
南蓁獨自進來,寧盼立刻朝她伸出雙手求安慰,“南老師,我好慘啊!”
南蓁安撫地摸了摸她,“怎麽樣,還疼嗎?”
“疼啊,怎麽不疼!都怪嚴少榮那個王八蛋!”寧盼從來是這麽個直爽分明的個性,前回抱着都t是同學的心态,還想讓嚴少榮投資南蓁的美術館來着,現在她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什麽狗屁老同學,呸!
她咬着牙:“就該讓陳厭打得再狠一點。”
“……”南蓁讓她冷靜,人都已經見血了,還是兩次,要再打狠一點,她真怕不能善了。
“怕什麽怕!我這個證人還沒死呢,陳厭頂多算是見義勇為。你是不知道,姓嚴的平時就讨厭,喝了點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上次就是他,在陳厭面前說你壞話,才被狠狠教訓了一頓,你都不知道他是怎麽說你的!真是氣死我了。”
南蓁微怔,還真不知道這回事。
“嗐,也怪我眼瞎,好端端讓他給你投什麽資,他這人惡心的緊,以為你是那種女人,是托我跟他搭橋來着,到處跟人說有個開畫廊的女人想爬他的床。”寧盼自己都不好意思說,這話聽得她都氣,更何況南蓁?
南蓁卻只是微微露出一些詫異,“上次不是說他羞辱人家女朋友……”
那會兒陳厭跟施嘉子的緋聞甚嚣塵上,南蓁還以為是跟她有關。
“你不就是嘛。”寧盼接話接得很自然。
南蓁眼波閃爍着,看向一邊,“我們……”
她想解釋,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解釋。
他們之間的關系怎麽定義,已經不言而喻。
診室裏安靜一瞬。
寧盼突然神秘兮兮地湊到南蓁耳邊說:“不過你猜我剛才在他車上看見了什麽?”
-
折騰了幾乎整夜,出醫院的時候天都亮了。
南蓁打電話給思卉,交代請了半天假,下午再去美術館。
思卉電話裏問了她幾句,她說有點私事。
停車場裏,柯周維被安排送寧盼回去,方力何跟陳厭在她的車前不知在說什麽。
灰白的天色不算明朗,陳厭的臉在這種光裏更顯憂郁和神秘,同樣是熬了整夜,他臉上不見疲憊,黑漆漆的眼睛反而更加有神。
方力何在他對面說了什麽,忽然倒吸一口涼氣,輕笑着在他肩頭捶了一下。
“要不是咱倆這關系,你這種心機深沉的人,我真是要對你敬而遠之。”
南蓁沒聽真切,收拾好心頭的情緒,走過去。
“姐。”方力何見她過來,斂了笑,雙手抄在口袋裏,站直了身子,一副乖樣。
南蓁知道他在裝,但也不計較,對陳厭也一樣。
她解鎖車門,準備回去:“你現在去哪,要不要送你?”
她這話只對着方力何說。
他了然地挑了下眉,“不用了,我讓店裏人來接我。”
晚上一群人都被帶走,店裏什麽情況,他得去善後。
南蓁點點頭,囑咐了句:“你自己小心。”
方力何笑:“知道了,謝謝姐。”
話罷,南蓁繞過車頭,拉開駕駛室的車門,“還得我請啊,陳少爺?”
陳厭被這聲陳少爺叫爽了,臉色還是冷的,眼光卻亮了,他大步走過去,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進去,深怕再晚一步她就要開走。
“噗嗤!”方力何一下沒忍住笑出了聲,放眼如今,還有誰敢這樣對陳厭說話?
望着南蓁的開走,他在原地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柯周維剛把寧盼送到家,方力何的電話就來。
他簡言意駭地轉達了陳厭的意思,“這幾天放放假,陳老板暫時沒空折磨你們了。”
柯周維大大地松了口氣,謝天謝地,終于能休息了。
“還有,領娛的案子拖一拖。紀維知最近有麻煩了。”
柯周維頓時領會:“明白。”
-
南蓁載着陳厭回了家。
他卻坐在車裏不肯上去。
還沒到上班時間,車庫裏靜的很。
南蓁累了一個晚上,熄了火就下車。
沒走兩步,停下來,轉身望着車裏的人,瞪眼。
你下不下來?
陳厭表情陰陰的,倔得不肯低頭。
今天晚上她對他太好,好得他想要她過來哄。
可南蓁偏不。
不下來是吧,行。
她轉身上樓。
完全不慣他一身毛病。
電梯間裏,頭頂的紅色數字顯示B2,閃爍兩下,停住。電梯門開了,南蓁走進去。
她按了樓層,等待電梯門關上的最後一秒,陳厭追上來。
他一手撐住電梯門,砰的一下,轎廂都跟着震了震。
南蓁心尖一縮,面色淡定地看着他臭着臉走進來,一言不發地站在她身後。
電梯門緩緩合上。
銀灰色金屬上映出兩個人模糊的身影。
南蓁淡聲:“車鎖了嗎。”
沒人回話。
一只纏着紗布的手伸過來,攤開,掌心裏躺着她的車鑰匙。
死小孩簡直別扭的要死。
南蓁又氣又想笑。
她抓過車鑰匙,指尖從他五指間劃過。
想抓,沒有抓住。
電梯到了樓層。
她下去。
陳厭緊随其後。
家裏仍是上次的樣子。
那是夜裏,他們又纏在一起,陳厭沒空看這裏的布置。
這回一進門,他便感受到強烈的“南蓁”的味道。
簡約的裝修,品質卻不奢華的家具,一些獨屬于她的小巧思裝點在家裏各個細節處。
六年前與她一起住過的房子,那個他心裏唯一可以被定義為家的地方,和這裏好像。
南蓁到房間裏換衣服,陳厭進入客廳,沙發上似乎仍殘留那天的溫存。
他黑眸微沉,過去,坐下。
憑着記憶,手不自覺伸向縫隙,空的。
那條礙事的領帶,不見了。
去哪了?
她丢掉了,還是,還給它的主人了?
視線有霧,泛着戾氣的紅。
南蓁換了身幹淨的衣服出來,手裏抱着另一套男士居家服,沒留意陳厭的眼色,她走過去,丢在陳厭手裏,“去換。”
男士,居家服。
陳厭黑眸驀地擡起來,眉心緊蹙。
南蓁仿若不覺,淡聲:“你從前的衣服留了幾套在我那,不知道現在還合不合身。”
陳厭微怔,他的衣服?
“估計是有點小了。”從前他還是個清寡的高中生,現在他已經是個結實的男人,幾次壓在她身上的力量都讓她口幹舌燥。
南蓁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不自然地斂了斂睫,從他膝前經過,“你換吧,我去弄點吃的。”
廚房裏其實沒什麽吃的,和六年前一樣,她很少在家開火,翻箱倒櫃找出來幾包泡面,都過期了,勉強還有袋面包可以果腹。
放進微波爐叮了一下,又沖了杯咖啡,給陳厭的是酸奶。
她端着這些出來,陳厭仍保持着原姿勢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還以為他沒去換衣服,走過去才發現他已經換好了。
灰色長袖衛衣,從前穿來還嫌寬松,如今肩膀緊了,衣擺短了,連同色運動褲的褲腿也蓋不到腳面了。
黑色的發搭在額前,陳厭安靜地坐着,眉眼間的沉寂如山泉,清冽又溫順。
南蓁在原地有瞬間的晃神,恍惚間仿佛還是六年前,他剛來家裏,也是這樣拘謹的,靜悄悄的,只在她身後用眼光跟随。
心霎時就酸軟了。
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杯碟放在茶幾上,側眸,“吃點東西。”
陳厭沒動。
他側臉瘦削,下颌分明,向上收緊,五官遺傳了游靜雲的精致,一雙郁郁的桃花眼,冷清又高潔,鴉羽般的長睫微微低着,灰色的影匍匐在他眼下。他是造物主遺落人間的傑作。從來都是。
南蓁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地看過他,她用眼光細細丈量,描摹,贊嘆他的俊美。
他漂亮得讓她心疼。
“手還疼不疼?”她開口,溫柔得像水。
陳厭巋然不動,胸腔下卻早已經被沖得稀巴爛,“嗯。”
“我看看。”南蓁拉起他,一圈圈拆開紗布,露出他虎口的傷,确實不嚴重,一道血痕,都快結痂,但她仍心疼地摸了摸他拇指,手腕,還有掌心。
他手也漂亮得像藝術品,可惜傷痕累累,她嘆,“怎麽傷的總是這只手?”
晨光裏有微小的細粒在兩人身邊浮沉,像飄在海裏。
陳厭低眉,她疼惜的眼盯得他快着火。
火舌順着傷口鑽進體內,随着血液流到大腦,瘋狂叫嚣着要毀掉一切。
突然想抽煙。
他抽回手,摸進褲兜,頓住。
空蕩蕩的褲袋裏什麽都沒有。
這是六年前的衣服。
六年前的陳厭,連一絲煙灰都不敢讓她看到。
越燒越旺的烈火蒸幹體內的水分,喉頭幹得發緊。
他就快要渴死掉了。
“問這些有什麽意義?你又不愛我。”這話說出口,自己也覺得酸。
南蓁怔了怔,聲音跟他拉開了距離,“你就這麽不信我?”
他不用看也知道她現在的表情有多冷。
但那又怎麽樣?她把他帶回來,難道不知道他會說這些?難道不知道他就是這樣的人,容不得她有半點分心?
她明明都知道,卻根本不在意。
那還說這些幹什麽?讓他t以為她很愛他有什麽意義?不過是騙他而已。
“信不信,你說了算。可你連解釋都不肯。”他轉過眼,陰鸷的黑眸驟然縮緊。
南蓁摟着他的脖子,睜開眼,慢慢從他唇上退開,“這樣都不行?”
陳厭神情怔在臉上。
“非要我說麽。”她又再依上來,細細地吻他,“做,可不可以?”
她學着他的樣子在他頸邊徘徊,呵氣如蘭,“你有膽氣放我走,上次為什麽不敢做下去?嗯?”
“陳厭,你在怕什麽?”
火勢驀地盛大。
身體裏每一根血管都跳動着要沖破阻礙。
陳厭黑眸裏的陰晦連成巨幅的深海,黑浪滔天,冰涼的雨點将兩人澆得透濕。
他兇狠地警告她:“你不要後悔。”
南蓁倒下去,枕後是他受傷的手,他的疼痛傳到她身上,刺得她小聲驚呼,“唔…後悔什麽?”
“後悔選了我,而不是他。”
他這個人就愛說這些口是心非的話。
說出來想讓人哄着他,依着他,寵着他,心疼他。
他沒有被愛過。
不知道被愛要怎麽降臨。
他只會激她。
南蓁心酸得厲害,又生氣他這樣對她,“如果呢。”
“如果什麽?”
“後悔……唔!”
唇上的軟肉被人狠狠咬住,“你敢!”
陳厭蠻橫又霸道地撬開她的牙關,不斷吮她的甜。他還是很渴,渴的恨不能把她全部抽幹,“我絕對、絕對,不允許你再離開我第二次。”
南蓁笑,“那你要怎麽留住我?六千萬?呵。”
陳厭被她的譏诮刺中,動作更加狂野,很快就讓她再也笑不出來。
氧氣幾乎耗空,南蓁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了,下一秒,身體突然騰空。
她下意識摟緊他,“陳厭!”
他猛地将她從沙發上撈起,托着她的腿根朝房內走去,“不是要做麽?做死你,你就再也不能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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