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杜婉歌也從偏僻的破院子裏搬到了老夫人的院裏, 不用府裏的老人,新買了幾個丫環婆子伺候。

顧明宣找機會換掉了那兩個絹紗人偶,給杜婉歌買了數不清的各色玩偶、衣裳、首飾、吃食t點心。

杜婉歌受寵若驚。

當真是驚, 每次見到顧明宣都恨不能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 最好讓顧明宣當她不存在。

顧明宣不覺就想到了傅幸臣當時的反應——杜婉歌大約也是把自己當成一頭快要被趕出欄的豬。

有一次吃飯的時候, 顧明宣給她挾了一塊雞翅, 杜婉歌戰戰兢兢謝過, 吃着吃着竟然哭出來了。

顧明宣大驚,忙問她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欺負她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杜婉歌淚流滿面,“我吃的是不是斷頭飯?”

顧明宣:“……”

你們這些小屁孩腦子裏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麽!

看傅幸臣就知道了, 她實在沒有帶娃的天賦的。為免壓力太大把小孩子吓壞, 顧明宣幹脆讓杜婉歌自己吃, 沒事也不去找杜婉歌了,只是盯着不讓人使壞。

杜婉歌這才安生下來。

一老一小就這麽相安無事地過活。

冬去春來, 杜家的花園裏百花盛開,蝴蝶飛舞。

最好的花都開在老夫人的院子裏,顧明宣悠然地喝着茶,吃着點心,只說要睡覺, 摒退下人, 自己拿一本坊間的話本小說在窗下有一頁沒一頁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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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細細,花氣悠悠,這日子別提有多舒坦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杜婉歌小小的身影閃進院子裏, 像小貓兒似的, 在花間左摸摸,右看看, 再聞聞,一臉歡喜。

她聞了又聞,選中了一盆,十分警覺地左右瞧瞧有沒有來人,手伸向花枝,就要把最頂上那朵摘下來。

“咳咳。”顧明宣咳嗽一聲。

杜婉歌吓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下,一聲兒也說不出。

“快起來。”顧明宣趕緊過去扶起她。

從秋天到春天,小女孩吃得飽,穿得暖,再也不用受苦遭罪,身量雖然沒有明顯抽條,但面龐圓潤了不少,皮膚更是粉粉嫩嫩,掐得出水來。

只是眼睛裏滾動着淚珠,小臉吓得煞白,又在地上縮成一團。

“別怕。”顧明宣挨着她蹲下,“你想要這朵花是不是?”

杜婉歌拼命搖頭:“我、我就看看,看看……”

她的話沒說完,顧明宣就把那朵花摘了下來,放到杜婉歌手裏。

“喜歡就拿着,別說這一朵花,咱們家園子裏所有的花,婉歌都可以摘。”顧明宣含笑,“說說看,婉歌要把這朵花戴在哪兒啊?”

春天的陽光太清澈太溫柔,杜婉歌手心裏捧着花,眸子裏全是顧明宣的倒影。

“不……不戴。”孩子發出細細的聲音。

這是顧明宣第一次在“是老夫人”、“好的老夫人”、“謝老夫人”之外,聽杜婉歌對她說起別的。

頓時興致勃勃,又壓制住,免得吓到孩子,“那做什麽?吃呀?”

“也……不是吃。”杜婉歌像是小蝸牛一樣探出了觸角,好像終于在顧明宣帶笑眼睛下确定了什麽,鼓起勇氣道,“這個可以做胭脂。”

顧明宣心中“啊”了一下。

胭脂!

後來遍及天下的“婉記”,第一件産品就是胭脂。

只是杜婉歌做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及笄之後,過程原書也沒有詳寫,好像就是杜婉歌繼承了父親過目不忘的天分,在書上看到做法,便做出來了。

原來再驚世的天才也離不開長久的努力,顧明宣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小就開始了。

*

第二天,杜婉歌被帶到後面的廂房。

後廂房原本盛滿了顧氏的各種老物件,是老夫人的倉庫。

現在整理了兩間出來。

一間裏頭是各種香料脂粉原材料,包括但不限于各種草藥、礦石以及蠶絲之類的輔料。

另一間則是給杜婉歌準備的工作室,裏面有各種工具。

還有兩名從胭脂鋪裏請來的老師傅。

杜婉歌睜大了眼睛,一樣一樣看,每一樣都如獲至寶。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顧明宣身上。

顧明宣一直笑眯眯看着她,這份大禮她應該是送到孩子心坎裏了。

然後就見杜婉歌“哇”地一哭了。

不等顧明宣調整表情去哄孩子,下一秒,她就撲進了顧明宣懷裏:“嗚嗚嗚嗚祖母!”

她哭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傷心,都要久。

好像要把人生頭幾年裏攢着的委屈一朝全部哭盡。

她像一只小貓,忍受過寒凍,忍受過饑餓,忍受過欺淩,現在,她遇到了一個心軟的神。

顧明宣心裏跟着泛酸,輕輕抱住她:“好啦好啦,祖母在。”

*

從那天之後,杜婉歌在顧明宣面前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那個怯生生的大氣不敢出一口的小女孩被永遠地抛到了過去,顧明宣不知道她哪裏來那麽多的精力,天不亮就泡在工作室,到晚了要顧明宣千哄萬哄才離開,最開始的時候,平均每個月還要炸上一次濾鍋。

聶氏提過一次,都給顧明宣擋了回去:“她那胭脂是為我做的,怎麽,四夫人覺得不行?”

“怎麽會呢?”聶氏連忙賠笑,“老太太親手帶大的孩子,就是孝順。”

顧明宣護短歸護短,想想也覺得小孩子整天窩在屋子裏不行,還是得增加一點戶外運動。

于是她送給杜婉歌一只小馬駒,每逢天氣好的時候就帶杜婉歌出去騎馬。

杜家在城外有別院,杜婉歌可以放開膽子奔。

書中杜婉歌是和男主在一起學會的騎馬,當然,是男主教的。

顧明宣坐在屋檐下看着小馬駒載着小姑娘迎風往前奔,風裏灑落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就有點不懷好意地想,嘿嘿,對不起了男主,教騎術的時候附帶的那些小豆腐您可能吃不上了。

除了騎馬之外,顧明宣還教杜婉歌游泳。

騎馬是陳長山教的,游泳卻是顧明宣親自上陣教。

別院裏有池塘,顧明宣讓人把裏面淤泥挖幹淨,填上磚石,然後另引了活水,沿邊砌牆,改成了游泳池。

這本是她為自己建的。

畢竟老胳膊老腿,騎馬能颠散骨頭,跑步也顯得不合時宜,只有這游泳,關起門來誰也看不見,又安全又方便。

結果杜婉歌看到後,纏着也想學。

天命女主,學啥都快,還蹲在池底學起了潛水,并喊顧明宣也來試試。

顧明宣連連搖頭:“我老了,這可學不會。”

“祖母不老,祖母越來越年輕。”杜婉歌認真地說。

顧明宣有點慌。

她确實越來越年輕。

皮膚上的皺褶開始舒展,眸子都清澈了不少,甚至有幾根白頭發開始轉黑。

就這麽兩三年的功夫,少說年輕了五六歲。

不過老人家年輕五六歲,還是老人家,倒也沒有引起什麽人注意,只有顧明宣自己感覺到身體的變化,好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把她往年輕的那條路上推。

*

杜婉歌天天跟在顧明宣身邊,杜婉晴第一個眼紅。

顧明宣開始還想,大家還小,也許多在一起玩能培養出一點姐妹情,不至于将來争得一塌糊塗,于是教騎馬的時候也帶上了杜婉晴。

結果杜婉晴不是說腿疼就是屁股疼,一會兒要抱一會兒要水一會兒要點心,一會兒哭哭啼啼跑來告狀說杜婉歌的馬路踢了她的馬。

“……”顧明宣第二天就沒讓她來了。

畢竟她只是來養老,沒打算開幼兒園。

在和杜婉歌宛如蜜裏調油般的時候,顧明宣悄悄問過一次:“婉歌,想不想幸臣哥哥?”

結果杜婉歌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傅幸臣是誰,然後說:“為什麽要想幸臣哥哥?”

“因為他對你很好啊。”

“是嗎?”杜婉歌說,“我只記得他好像不怎麽理人,也不怎麽理我。”

顧明宣默默給傅幸臣掬了一把同情淚。

讓你去當什麽聖子,女主把你連同你的好,全都忘了啊!

*

“啊嚏。”

莽莽群山之中,盈盈綠意的包圍下,傅幸臣在古祭壇上睜開了眼睛。

“聖子着涼了?”

玉沖抱着畫軸進來,微微一愣。

傅幸臣身子看着單薄,但長年打坐調息,吐納靈氣,從未有頭疼腦熱的時候。

“沒什麽。”傅幸臣忍住了鼻尖那點癢意,“東西裱好了?”

“是。”玉沖面帶喜色,更帶敬畏,展開手中的畫卷。

畫卷長六尺,寬一尺,全部展開後,露出裏面縱橫繁雜的內容。

這是一副輿圖。

玉沖敢打包票,哪怕是皇城內後部司的圖都沒有這麽完整,這麽詳細。

這是傅幸臣所畫。

玉沖親眼所見,傅幸臣不需要測繪,不需要起稿,提筆便畫,一氣呵成,沒有一絲塗改。

仿佛天下山川,皆在傅幸臣胸中。

輿圖甚t至延伸到了大安之外,将整個天下收束于紙上。

真神人也。

每一次侍奉,玉沖的敬畏之心便更上一層。

傅幸臣拿起筆,沾上朱砂,在輿圖上圈出一個又一個地名。

有些是在深山大澤之中,有些是在平原鬧市之內。

所有的圈畫完,共計一百零八個。

最後一個圈,落在了京城。

那是人間最恢宏的城池,最森嚴的所在,也是輿圖的中心。

傅幸臣眼望着輿圖,沒有移開視線:“陣法完成的共計幾處?”

“共計五十二處。”玉沖立即道:“昨日海護法傳信,常州法陣已經選好了址,就等聖子移駕前往。”

“常州……”傅幸臣微微一頓,勾了勾嘴角,“倒是個好地方。”

玉沖心想,常州倒是好辦,最難辦的是京城。

京畿重地,不是想動就動。

果然傅幸臣的目光落回輿圖上。

最中心的紅圈格外大,格外圓。

京城。

傅幸臣在心底輕聲道。

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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