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第 32 章

天牢陰暗潮濕, 還在中秋就已經陰寒刺骨。

顧明宣裹緊了披風，跟着典獄往裏走。

關押犯人的地方氣味難聞，陪同顧明宣前來的女官幾欲作嘔, 陪笑問道：“老夫人, 前面腌臜, 要不, 讓典獄将人提過來？”

顧明宣心說那我直接讓人把傅幸臣送回家豈不是更省事, 幹嘛還要自己走一t趟？

賣人情當然要賣到位才行。

她不單親自來接人，還準備了柚子葉浸在水盆中，并巾栉等物，還體貼地帶上了一套男裝。

傅幸臣下獄才小半天, 髒肯定是髒不到哪裏去的, 這些準備主打的就是一個去晦氣。

穿着幽深曲折的通道, 顧明宣終于跟着典獄在一間牢房前停下腳步。

裏頭光線暗淡，角落裏堆着些稻草, 似乎蓋着個人。

典獄打開門鎖：“傅郎君，老夫人來接您了。”

稻草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裏面的人動了動，但沒起身。

“傅郎君……”典獄還要再開口，顧明宣已經先一步走進牢房, 一把掀開稻草。

底下的人蓬頭垢面, 是個關押已久的囚犯。

“傅幸臣呢？！”

典獄慌忙檢查手裏的鑰匙，是這把沒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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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送進來的新科狀元，還有顧老夫人在上面護着, 他特地挑了一間不錯的單間, 沒跟那些亂七八糟的死囚關一塊兒。

獄卒們立刻被喚了進來，問了半天, 才知道金吾衛把傅幸臣送來不久，又來了幾個金吾衛把人提走了。

來提人的金吾衛手續不是很齊全，但出手非常大方，給了一大把金瓜子，于是當差的獄卒見錢眼開，從隔壁提了個囚犯過來搪塞。

此時被逮了個正着，那獄卒吓得臉色發白：“他們說上面的人想問幾句話，問完就把人送來……”

典獄急問：“哪個金吾衛？”

獄卒支吾半天說不上來。他不是想替對方隐瞞，是真說不上來，那幾名金吾衛沒有一個眼熟的。

顧明宣在旁邊聽得腦仁開始疼。

傅幸臣也不知道是什麽命，只要跟他沾上邊，再簡單的事情都會變得複雜起來。

獄卒這邊只問出那幾名金吾衛的大概相貌，什麽“濃眉大眼”、“大高個”、“寬肩膀”……

顧明宣聽得只想翻白眼。金吾衛挑的一色都是權貴子弟，營養充足訓練得當，不是一米八的帥小夥都摸不進門檻，說了等于沒說。

只有那把金瓜子是實實在在的線索，顧明宣拿帕子包上，回去找安貴妃。

*

安貴妃宮殿外跪着一個人。

此人——濃眉大眼，大高個，寬肩膀，沉默在跪在秋老虎的烈陽之下，連投出來的陰影都比別人的要巨大一點。

“……這誰？”顧明宣悄悄問女官。

“十皇子。”女官瞥了那背影一眼，語氣裏透着一絲嫌棄，“估計是來給芳湖公主求情的。”

十皇子趙承傑也是一個在原書中一筆帶過的小小配角，和芳湖公主是一樣的出身來歷，可能是同病相憐，兩姐弟的感情很好。

原書中芳湖公主出事後，趙承傑自請戍邊，在北疆邊關一待就是十年，等到男主坐穩龍椅天下太平了，他才回京述職——這在原書中被作為男主萬民歸心的一種象征。

“母親回來了。”安貴妃從殿內迎出來。

趙承傑重重叩頭：“求娘娘開恩，徹查皇姐死因。”

他這樣叩頭應該挺久了，腦門上已經見了血跡。

安貴妃頭疼：“承傑，本宮已經說過了，芳湖和景世子相約殉情自盡，人證物證俱在，三司查得明明白白。”

“皇姐絕不可能自盡。”趙承傑再次叩頭，“請娘娘徹查。”

安貴妃跺腳：“陛下都發話了，本宮還要查什麽查？來人，十殿下傷心過度，神志不清，快帶他回去歇息。”

說着扶過顧明宣的手，回到殿中才抱怨，“這老十，真真是個榆木腦袋！”

先皇後是皇帝的元配，一直能管束住皇帝，直到先皇後去世，皇帝才開始聽信方士發瘋求長生。

即使是在死後，先皇後依然是世間唯一能喚醒皇帝理智的人——景家是先皇後的母家，景時清是景家的獨苗，皇帝不可能讓景家絕後。

既然是兩情相悅雙雙求死，那便是與人無尤。景時清既然不能動，也不能單處置芳糊公主，公主的尊榮得以保全，可以葬進皇陵。

事情到此，對安貴妃來說，已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皆大歡喜。

偏偏趙承傑不長眼，非要節外生枝。

要不是安貴妃有意問鼎賢後的位置，處處想留賢名，趙承傑早給打出去了。

女兒無論多大，在母親面前都是女兒，在宮中四平八穩求職賢後之位的安貴妃，在顧明宣面前發了好一通牢騷。

顧明宣不等她把皇宮裏各色人等全嘴個遍，便把帕子裏的金瓜子給她看。

傅幸臣的性命在安貴妃這裏壓根排不上號，只是因為母親催促，安貴妃才仔細看了一下，然後道：“宮裏賞人的玩意兒都這樣，實在看不出有什麽不同。那傅幸臣也不是什麽稀世奇珍，誰會專門針對他設局啊，說不定真的問幾句話就放回來了。”

顧明宣嘆氣：“這真是沒辦法，我就等等吧。”

……我現在可沒有老花眼了，別當我瞎，你看的時候瞳孔都收縮了一下知不知道？！

顧明宣踏踏實實地等，連午覺也不睡了，拉着安貴妃話家常。

安貴妃脫不了身，心腹女官卻是悄悄帶上那包金瓜子，離開宮殿。

杜婉歌身邊很有幾個得力的人，出去跟蹤了全程，帶回消息，女官去的是昌王府。

顧明宣心裏猜的也是七皇子昌王，除了親兒子，沒別的人能讓安貴妃瞞着自家老娘了。

她再待了一會兒，就打了個哈欠說實在等不下去了，讓安貴妃幫忙盯着些，傅幸臣回來了就讓他趕緊回杜家。

安貴妃自然是連聲答應。

走出門的時候，顧明宣一愣。

十皇子趙承傑居然還跪着。只不過從庭中轉到了門外邊，還選了個不擋路的位置。

身邊的青石地磚都碎了兩塊，好幾個金吾衛鼻青臉腫地杵在一旁——他們愣是弄不走他。

顧明宣不由再度打量趙承傑，這戰鬥力，堪比軍神海梨啊。

“求娘娘徹查皇姐死因。”趙承傑又是重重一下叩頭，這一次擡頭時，鮮血沿額頭流下來。

安貴妃動了怒，金吾衛加倍，趙承傑的身形像山一樣偉岸，不為所動。安貴妃怒道：“本宮說了，這事陛下已經有定奪，你跪在我這兒有什麽用？有本事就去跪陛下！”

“父皇……不會聽的。”趙承傑聲音哽咽，汗水伴着血水流下，“娘娘，您是好人，求求您了，皇姐絕不會是自殺的！背後另有兇手！”

血水劃過臉頰，看上去就像血淚一樣。

顧明宣有點不忍。

系統再次彈出來。

——查清芳湖公主死亡真相，繼續解鎖救世主權柄。

查什麽查？查完解鎖的肯定又是什麽半吊子權柄，不如不要，麻煩得要死……

心裏的聲音明明是這樣念叨，顧明宣卻發現自己開口阻攔了趙承傑的又一次叩頭：“起來吧，我幫你查。”

趙承傑猛地擡頭，眼中滿是光亮。

這皇子……智力值和武力值好像不怎麽匹配……

顧明宣把帕子遞給趙承傑：“擦擦吧。”

然後轉頭低聲向安貴妃道，“我把他帶走了，免得他老杵在這裏礙你的事。”

安貴妃感動：“多謝母親。”

*

顧老夫人在宮裏有特殊待遇，可以坐轎子出宮，再換馬車。

顧明宣下了轎子就看見趙承傑亦步亦趨跟在後面，此時見顧明宣望過來，立刻上前，滿是期待地看着顧明宣，兩只眼睛亮晶晶的。

顧明宣：“……”

他才十六歲，先被安貴妃的好人樣子蒙騙，又被她這個老太婆拐出來……顧明宣剛剛生出來的一點後悔心思在少年澄沏的注視下打消，“殿下，你現在回去讓人守住公主寝殿，不要讓任何人進去破壞痕跡，好不好？等我忙完了外頭的事，就進宮幫你查。”

“我已經囑咐過她們了。死因查清楚之前，不會有人亂動皇姐的。”趙承傑道，“老夫人外頭有什麽事？我可以幫老夫人辦。我力氣很大，別人都不是對手。”

顧明宣有點意外，原以為他就是莽來着。

再想到他一身神力，确實是個好幫手。

“那就來吧。”

*

安貴妃是位份最高的後妃，趙承恩也是最受寵的皇子。

至于原本最得聖心的太子，則因為杜家人時不時地栽贓陷害，如今已經很不讨皇帝喜歡。

杜家人預測，安貴妃登上後位之時，便是趙承恩入主東宮之刻。

有整個杜家保駕護航，趙承恩的人生可t以說是一帆風順。

宅院也在舅舅們的建議下，刻意往簡樸裏裝修——當然了，自小奢華慣了的趙承恩不會真虧待自己，那個簡素得好像一年只拿十兩銀俸祿的屋子只是擺設，他真正的卧室修在密室裏。

這是在原書裏寫到京城之亂時才出現的情節，男主率軍闖進昌王府，海梨砸破密室機關，露出賢良昌王不為人知的真面目，擊垮了昌王一派最後一點軍心。

顧老夫人駕臨昌王府，府裏的長史連忙迎出來：“哪陣風把老夫人吹來了？王爺尚有要事，老夫人請先随下官——”

顧明宣根本沒聽他的，直奔書房。

書房擱着兩枝七寶樹燈，此時尚未點亮，顧明宣指着左邊那株，對趙承傑道：“砸。”

趙承傑掄起斧子，“咔”一下就把那沉實的燈架砸飛了，對面牆上軋軋作響，在長史驚駭的視線下露出一個美侖美奂的華麗寝居。

珊瑚為架，明珠作燈，黃金造臺。

“正有要事”的昌王殿下手裏抓着一條鞭子，面頰發紅，呼吸急促，正在極度的興奮中。

在趙承恩的身後，一個人被捆在柱子上，身上的狀元紅袍比日間紅得更加鮮豔奪目，鮮血讓布料吸了個飽，順着衣擺一滴一滴往下落，在腳邊積出一灘濃稠的暗紅色。

他低垂着頭，黑發散落在頰邊，慢慢擡起眼。

珠光映照下，他的臉蒼白到極點，眸子卻漆黑到極點，像是能吞噬世間一切惡意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