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顧明宣有種錯覺。

她仿佛又來到了永寧侯的丹房, 傅幸臣從未走下過那個十字架，一直在受刑。

“混——賬！”

這麽久以來，顧明宣當顧老夫人當得太舒服, 舒服得都快忘了“憤怒”是一種什麽感覺。

這一刻她就像是回了剛穿過來的時候, 看見了極大的惡意, 如有形質, 就在她的面前。

“外、外祖母……”趙承恩回神, 大為意外，一頓之後，他像是陡然回神，無比吃驚, “怎——怎是傅幸臣？！”

他向長史喝問, “不是讓你們帶那姓周的過來嗎？！怎麽會抓錯人？！”

長史跪下叩頭：“下官辦事不周, 請王爺責罰。”

“滾！”趙承恩大怒，然後向顧明宣解釋, “那姓周的殺妻滅子，卻偏偏作得不留痕跡，刑部抓不住他的罪證，無法定他的死罪，但外孫想, 人在做, 天在看，他就算能逃死罪，我也要替天行道, 叫他活罪難逃……”

“夠了！”顧明宣厲聲, “滾出去！”

趙承恩面上僵了一下，還是聽話地退下。

顧明宣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幸虧現在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年輕, 如果換成當初那時候，可能要被當場氣到爆血管。

她走向傅幸臣。

傅幸臣随着她的走近微微偏了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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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繩子捆得死緊，又浸透了血，顧明宣咬牙切齒也無濟于事。

“要用刀。”傅幸臣的聲音有些虛弱，雖低卻很清晰，“有刀嗎？”

沒有刀，但有斧子。

趙承傑心沉手穩，一斧子劈開繩索。

傅幸臣像是被抽去了骨頭，軟軟地往下倒。

顧明宣一把扶住他，血腥味有了具體的形質，兜頭罩了她一身。

一切好像是十年前的重演。

那時小小的傅幸臣剛從十字架上解脫，也是站都站不穩。

現在的傅幸臣傷得比當時更重。趙承恩的鞭子上帶着倒刺，那身狀元袍看起來完好，只不過是因為鮮血的顏色填滿了破損的缺口，傅幸臣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顧明宣想扶住他都不知道從哪兒下手。

“幸臣，對不起……對不起……”顧明宣喃喃地，語無倫次，“我帶你去找看大夫，一定會治好你……”

換成常人，這樣的傷勢下早該暈死過去，傅幸臣卻依舊清醒，他甚至還擡起頭看了顧明宣一眼，神情裏好像有絲奇怪似的：“又不是你動的手。”

顧明宣也沒法解釋，她的腦子一團混亂，覺着也許是十年的時間那麽漫長，她頂着顧老夫人的身份，被動地活成了杜家人。

永寧侯是哥哥，趙承恩是外孫。

将将把杜家人管好不去作死，七七八八的親戚像是得到了杜家那份閑置的作死份額，一個個往死裏作。

原書中，中後期皇帝駕崩，天下大亂，群雄并起，但最主要的勢力只有三個。

第一個當然是男主趙承烈。他以靈山教為根基，網羅了各地英才，采取周邊包括中央的戰略，一邊壯大自己，一邊劍指京城。

第二個則是趙承恩。他的勢力主要來自于杜家的多年經營，拉朋結黨，可以說代表了大安朝廷的中堅力量，基本掌握了三省六部。

第三個則是太子趙承德。太子在原書中不聲不響的，先皇後去世之後更是沒什麽動靜，但一直是東宮正統，趙家宗室以他馬首是瞻，更有以禮部和國子監祭酒為首的一大批士人作為後盾。

三方征戰之時，傅幸臣就是投身在太子門下，最終将太子的勢力轉化為自己的勢力，将趙承恩淩遲處死，将杜家人全族吊在城門上。

一是向男女主示威，二當然是報仇。

顧明宣這麽多年把杜家的孝子賢孫們約束的好好的，攢了十年的功德被這大孫子一頓鞭子抽得幹幹淨淨。

不淩遲你淩遲誰啊？！案情還沒有落定，就敢把人帶回來往死裏打，這是篤定皇帝一怒之下會讓傅幸臣為芳湖公主的死背鍋。

傅幸臣已經不再是十年前的小孩了，顧明宣根本抱不動，十皇子趙成傑背身蹲下：“我可以背他出去。”

顧明宣吸了吸鼻子：“十皇子，多謝你了。”

傅幸臣被放到趙承傑背上，大片的傷口壓住趙承傑寬闊的背脊，顧明宣已經做好他會痛到慘叫的準備。

可傅幸臣像是感覺不到，除了臉色更蒼白了一點，他沒有一點動作，聲音仍舊平穩：“你就準備這麽出去？”

顧明宣看向屋外。

密室一層門，虛假的簡樸主卧又是一層門，她扒開一點門縫，就看見最外頭的院子裏，金吾衛的明光铠在西去的斜陽下閃閃發光，幾乎把院子占滿了。

“我這麽大的罪證若是出了這道門，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七殿下的臉還往哪兒擱？”

傅幸臣語氣裏竟然有一絲莫名的悠然，不像是垂死的傷員，倒像是看戲的看客。

“七皇子可是你們杜家往上爬的根基，老夫人要為了我這麽個外人自毀長城，斷送整個杜家的前程嗎？”

趙承傑也在看着顧明宣，濃眉下的大眼睛裏有明顯的猶疑。

生在帝王家，就算再懵懂，在這方面也比同齡人更敏感。

人都會趨吉避兇，如果老夫人不會為了無辜的傅幸臣站到杜家對面，又怎麽會為了無足輕重的皇姐站到父皇的對面？

“你都傷成這樣了，省省力氣行不行？直接暈過去不是好受些？”顧明宣道，“放心吧，老夫人自有妙計。”

趙承恩作為亂世三雄之一，密室怎麽可能只有一條出路？

顧明宣開始滿屋子找機關，原書裏有寫的，傅幸臣帶着手下沖進來時，趙承恩剛從密室逃離，傅幸臣找到了書案底下的機關，在密道裏追拿到了趙承恩。

書案……書案……顧明宣圍着桌子摸了又摸，不知道在哪兒。

“外祖母，是我失手傷了傅兄，我把大夫請來了，這就給傅兄看看如何？”

趙承恩聲音裏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

顧明宣心想這是想他們久不出去，在試探呢。這麽好的演技當皇子可惜了，該進娛樂圈當哥哥。

“你還有臉說！你娘怎麽教出你這樣的兒子！下這麽狠的手！”顧明宣配合着給他搭戲，憤怒和失望是真實的，根本不用演，“你這樣要不得好死的啊！”

“敲敲。”傅幸臣在邊上開口，“總要有空心處才能裝機關。”

顧明宣一邊敲，一邊瞧了他一眼。

他身上的血都快把趙承傑染紅了，他臉上依然沒有一絲痛楚，聽到某處時，他道：“就這兒。”

顧明宣一通尋摸，果然發現了一道暗格：“找到了！”

趙承傑也跟着高興，等了一會兒，不見顧明宣有動靜，忍不住問：“不走嗎？”

顧明宣道：“再等等，時機未至。”

“看來老夫人是有備而來。”

傅幸臣微微一笑——居然還能笑，面龐上沾着血，笑容有幾分平時所t沒有秾麗。

顧明宣心說那是，畢竟多吃了十年幹飯，多少得長點腦子。

這一等沒等太久，外面響起了喧嘩聲，似乎有一大群人要強行沖進來。

趙承恩立刻顧不上這邊，只留下長史，自己帶着金吾衛迎出去。

顧明宣立刻按開機關，一幅美人卷幅之後露出了一條密道。

密道幽暗深邃，顧明宣一踏進去，就感覺自己好像穿越回了十年前。

今天莫名變得有點多話的傅幸臣也安靜了下來，一聲未出，大概也是想起了上一回的經歷。

“幸臣，對不起。”

顧明宣的聲音輕輕回蕩在密道中。

她忽然明白了，她之前那麽難過，不是因為她把自己當成杜家人。

同樣黑暗的密道喚回了十年前的自己，她想起了自己當初的話。

——我是天上的仙女，專門來搭救你的……

——你要聽話哦……往前走……

——好好……活……

十年來養尊處優，她只顧着享受自己的人生，已經忘記了最初的願望，也忘記了小小的傅幸臣拖着受傷的身體，把她從這樣的漆黑深長的密道裏帶回人間。

對不起啊。

沒有保護好你。

黑暗中，傅幸臣的聲音久久才響起。

“……啰嗦。”

*

興慶街是一條小街。

住在這一帶的多是進城做工的手藝人，做是小買賣人，房屋魚鱗似地密密挨挨，擠在一起，人群也特別擁擠，路上踩出來的坑都比別處多些。

時近黃昏，正是晚飯時候，各家炊煙袅袅，街邊的吃食攤子正熱騰騰地冒着煙火氣。

“麻家胡餅！”

顧明宣從一條堆柴禾的巷角鑽出來，一下子就聞到了空氣中面粉和芝麻的香味。

“胡餅是什麽？”趙承傑問。

“你沒吃過？”

一想，趙承傑是天皇貴胄，一路随她出宮，即便心裏挂着姐姐的事情，也沒忍住四處張望，可見很少出宮，當下道，“就是一種面餅，這一家做得別好，外皮酥脆，內囊松軟，芝麻的香味也恰到好處，喜歡鹹口的還有蔥花——”

說得自己都咽了口口水，還真有點餓了。

“我們先去找大夫，我記得這條街上就有一家醫館，快，就在前面！”顧明宣扯開嗓子，“讓讓啊讓讓啊！我家孩子受了重傷，要找薛神醫救命！借過！”

趙承傑立刻跑了起來，人們只見他背上的人渾身是血，人擠人的小街上頓時水波湧動般擠出一條路來。

“不用大夫。”傅幸臣忽然道，“我餓了。”

顧明宣呆住：“……”

你要不要先看看你自己的身體再說這句話？你在往下淌血啊朋友。

“我想吃麻家胡餅。”

傅幸臣神情和語氣都非常平靜，好像他身上濕漉漉的一層不是血水，而是誰淋了一身玫瑰漿子。

“我也沒吃過。”

“行行行，治好了傷再吃，我給你倆買……”

“就現在。就那家。”

傅幸臣語氣平靜，卻不容反駁。

那眼神顧明宣熟，就和他十年前在李家村裏拿劍抵着脖子要去靈山教時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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