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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姑娘。◎

夜涼如水, 一片寂靜中,陳最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緊:“怎麽還?”

梁遇唯聲音裏似乎帶着笑意:“你緊張什麽?”

他好像正在轉頭看她,聲音比剛才聽起來距離更近了。

陳最咽了下口水:“欠你太多人情了, 我在想怎麽還。”

梁遇唯笑了聲,沒說話。

“我請你吃飯?”

梁遇唯頓了頓, 說好啊。

“你喜歡吃什麽?我做做功課。”

“你做給我吃?”

她原本是想找找不錯的館子, 可梁遇唯的話已經說到這兒了,她只能實話實說:“我手藝一般。”

梁遇唯無所謂道:“我嘴也不刁。”

兩個人默契地笑了。

陳最轉頭,往右邊黑漆漆的地方看了一眼。

盡管什麽都看不見,她還是覺得有一潭溫柔的水,在他們之間洩開。

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上, 陳最很早就醒了。

她腳上的腫塊比前一天小了些, 腫塊周圍出現一塊面積不小的淤青。

她試着動了動腳踝, 還是痛。

洗漱後,陳最蹦着去窗邊扯開推拉門。

清晨的陽光透過樹影灑下來,空氣清新香甜。

隔壁陽臺上沒有人。

“早上好。”

聲音來自正下方。

她低頭, 梁遇唯正手抄口袋站在院子裏,頗為悠閑地仰頭看着她,面孔俊朗幹淨。

“早。”她沖他招了招手。

“腳怎麽樣?”

“好些了。”

梁遇唯拜托老板送早飯上樓,他告訴陳最不用着急, 吃完再出發。

回去要走一段山路才能到公路上, 依然是丁一也拎包, 梁遇唯背着陳最的搭配。

走了一會, 陳最想起前一晚, 他打電話的情緒不好, 便問:“昨天沒耽誤你什麽事吧?”

梁遇唯搖頭道:“沒有。”

陳最接着說:“我想過了, 請你吃頓飯還是不夠, 你有什麽想要的禮物,或者有什麽願望,我能做到的,都可以滿足。”

她有些難為情,還好梁遇唯看不到她的表情。畢竟梁遇唯這樣的人,大概什麽也不缺。

梁遇唯暗笑,嗯了一聲。

民宿老板的車上充斥着濃重的香水味,陳最聞着難受,上車後就斜靠着座椅一言不發。

在車上,丁一也不死心地問,你真的不要加李沐陽微信嗎?

陳最一直閉着眼,思維也跟着慢了。

她遲滞地搖了搖頭。

前一天短暫的相處中,她和李沐陽一共說了不到十句話,她短期內也不會再去徒步。

她說:“加了也得删。”

“你經常删好友?”梁遇唯突然問。

“嗯,不聯系的就删了。”陳最說完,突然想起她曾經删過梁遇唯的微信。

她一直以為他不知道。

看他的表情,他好像知道……

陳最繼續閉上眼睛。

她聽到梁遇唯冷哼了一聲。

-

陳最一下車臉都白了,她暈暈乎乎地扶住路邊一棵樹,俯身大口呼吸。

她原本是不暈車的,可車上濃厚又劣質的香味實在太刺激,她一路都忍着讓自己別吐出來。

她有氣無力地指了指背包,梁遇唯以為她要吐,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不是。”她細白的手指探向背包的側袋,“手機。”

梁遇唯幫她拿出正在震動的手機,遞給她。

他看到上面顯示着“李青雲”三個字。

陳最站直身體,接起來:“喂,媽。”

梁遇唯扶着她,幫助她保持平衡。

李青雲打來電話,說弟弟放暑假了,送到她這兒兩天行不行。

陳升平和李青雲離婚後,各自又生了孩子,除了星星,陳最還有一個弟弟。

“我要工作。”陳最平靜地說。

“你不是雙休嗎?下周末我要值班,就周末幫我看兩天。”

陳最說她腳受傷了,做什麽都不方便。

“你人在家就行了,吃飯什麽的,點外賣嘛。”李青雲覺得這都不是事。

陳最蹙眉道:“我這兒就一間卧室,他過來要怎麽住?”

“就一晚上,擠一擠嘛。”

“他已經上小學了,也該清楚男女有別了。”

李青雲沉默了一會,不怎麽客氣道:“有時候我真懷疑是不是生了塊石頭,捂不熱。”

陳最咬着下嘴唇,臉色鐵青地回了一句:“當初你們倆都不管我,我也沒有怨過誰,現在倒成了我的錯了。”

那頭傳來挂掉電話的忙音。

陳最無力地将手機塞回包裏,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幹嘔了幾下。

對上梁遇唯的視線,她解釋說:“我媽的電話,想讓我幫忙照顧弟弟。”

梁遇唯沒管她說的話,擰眉問道:“還難受嗎?”

她搖搖頭,思緒還留在剛才那通電話裏,問他:“我是不是有點無情?”

梁遇唯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緩和她的不适,說道:“無情又如何,我看你坦蕩,想必錯不在你。”

陳最垂着眼睛,淺淺地笑了下。

梁遇唯盯着她:“陳最,我覺得你是個好姑娘。”

-

梁遇唯送陳最回了家。

陳最這個小家,除了蔣司堯,梁遇唯是第一位異性客人。

家裏不大,幹淨簡單,就是缺少生氣。沒有擺件,沒有裝飾,甚至連跳脫的色彩都沒有。

除了落地書架上滿滿當當的書之外,好像看不出這間屋子主人的任何愛好。

梁遇唯停留在她的落地書架前。書架上除了一些藝術相關的書籍,高處還有她高中時期的課本和練習冊,都保存得很好。

梁遇唯問:“介意我看一下嗎?”

陳最搖頭,讓他随便拿。

梁遇唯個子高,他随手從上層抽出一本高中物理,封皮上還留有漂亮的字跡,“高三七班,陳最”。

他翻看了幾本舊教材,将書塞回去時,發現了夾在書中間的一個淡藍色包裝袋。

那個包裝袋并不起眼,薄薄的,裏面放着兩只防曬護袖。乍一看,還以為是某本書的贈品。

陳最看他手中拿着這個,随口說:“這個啊,這是高中時候,有人送給我的。”

“誰?”

陳最搖頭:“不知道。”

“你一直沒拆?”梁遇唯晃了晃完好的包裝。

“嗯。”

陳最沒有繼續講下去,再講,就要扯出她的傷疤了。

她曾經以為是盛惠或者張老師送的,因為知道她身上有傷疤的人,只有他們。後來她試探過,發現都不是。

還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那個人有心守護她的秘密,她也将這份善意保留到了現在。

梁遇唯點點頭,将所有東西歸位,說:“東西這麽多,搬家的時候不方便吧。”

确實,陳最每次搬家,都是大工程。

父母離婚,又各自成家,兩邊的家裏都沒有陳最的空間。

她畢業後找到工作,就把自己所有東西都搬走了。

她笑了下,說:“我這個房東房子多,有次給他交房租,他都忘了自己有這套房子。短時間內,他應該不會收回去。”

梁遇唯看了一圈,說,我送你一些綠植吧。

陳最搖頭:“我養不活的。”

“那就送些好養活的。”

“我對這些好像沒什麽興趣。”

梁遇唯盯着眼前的陳最。

她永遠緊閉心門,将自己置身于生活之外,好像什麽都不在乎。

他想讓她找回生活的熱情。

“不是都在嘗試接觸大自然了麽,那就再試着養活植物吧。”

-

梁遇唯從陳最家出來,回家換了身衣服,驅車前往老城區某高校家屬院。

梁建義和林菡都在家,聽見門鎖轉動,兩人對視一眼,沒什麽反應。

前一晚家宴上,梁遇唯缺席,父母心情并不好。

梁遇唯進門,平靜地叫了聲:“爸,媽。”

梁建義面無表情地說:“你還知道回來。”

梁遇唯主動賠罪:“昨晚确實是有事,沒能趕回來。”

梁建義擡了擡眉毛,嘲諷道:“又跟誰打架去了?”

梁建義和林菡平時很少關注網絡消息,梁遇唯打架的視頻傳得滿天飛時,他們才從同事那裏得知此事。

打架鬧得滿城風雨,還差點被停職,這種事竟然還能發生在他們二十六歲的兒子身上。

兩位教書育人的園丁只在乎這件事的影響力,不曾探究梁遇唯的初衷。

梁遇唯聳了聳肩,坐到林菡身邊,順手拿起茶壺斟茶:“昨兒是我不對,從今天起,我每天都回來吃飯。”

梁建義哼了一聲。

林菡搭腔道:“別怪你爸發脾氣,你也不看你多大的人了,還這麽沖動。拳頭能解決問題?”

梁遇唯心裏想,拳頭并不能解決問題,但那一拳不打出去,他就無法原諒他自己。

可如果此時跟父母硬杠,這事就過不去了。

他熟悉父親的脾氣,選擇不反駁。

“那條視頻浏覽量那麽高,影響那麽大,別說同事了,我不少學生都知道了……”

梁遇唯點頭道:“我知道,媽。”

不見他還好,見着他,梁建義的火氣又冒上來。

“你就不能注意點影響嗎?你以為你是高中生?”

梁遇唯手上動作一頓:“高中生怎麽了?”

“重點是這個?重點是你多大了還打架!”梁建義不熟練地從手機中調出那段視頻,手指憤怒地點着屏幕,“高中時候打架丢了保送名額,現在又要丢掉工作嗎?你不想想單位會怎麽看你?領導怎麽看你?要真因為這個停職,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梁遇唯點點頭:“我知道。”

“你不光代表你自己,只要一出事,人家立刻會拿你的身份做文章。視頻拍得那麽模糊,別人一眼就能認出是你。”

梁遇唯擠出一個笑:“這不是應該感謝您,賜了一身好皮囊麽。”

梁建義冷哼一聲,沒想梁遇唯會從這個角度解剖問題,臉上險些沒挂住。

他的情緒明顯比剛才要好一些,但仍緊繃着臉,指責道:“你以後沉穩一點,多幹幹正經事。”

林菡用手肘搡他:“聽見了嗎?”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因為他态度良好,父親的怒火逐漸平息下來。

林菡見縫插針地提起:“你看看你哥,工作,戀愛,結婚,什麽都沒耽誤。”

“別,我比不上我哥。”梁遇唯知道接下來的話題是什麽,便開玩笑道,“大不了後半輩子跟周墨過。”

“跟周墨過?你也不問問人家周墨願不願意。”林菡語氣試探,“對了,我聽說,宋時薇回來了?”

“嗯。”梁遇唯知道她明知故問,煩躁地扭了扭脖子。

“以後就定在京江,不走了?”

“不知道。”

宋時薇原本base在上海,因為線下店開業才被派回來,未來的去留還不清楚。

“有空叫宋時薇來家裏吃個飯?”

“工作夥伴叫來家裏,不合适吧。”梁遇唯擡眼看林菡。

“有什麽不合适的,她還是我學生呢。你不叫我來叫,她是我的客人。”

梁遇唯扔下一句随便,開門出去了。

他從家裏出來,鑽進車子,又覺得心煩,便下車點了一支煙。

氣溫燥熱,如同他的心情。

他忍不住地想到陳最的臉。

現在的,還有十六歲時的臉,表情都不曾變過。

他不喜歡抽煙,可只要碰到跟陳最有關的事,好像只有抽煙才能緩解煩躁。

在少年時代,陳最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裏。

這些年,她也始終占據了他一部分記憶。

而現在重新遇見,他有些弄不清,他對陳最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她永遠那麽疏離,冷淡,好像沒人能真正走進她的心裏。

他每每因為這些而煩躁,又忍不住去為她做些什麽。

指尖的煙燃盡,手機震動,屏幕裏出現一條審批提醒。

三天以內的假期和外勤,審批到Fred那裏就結束了,梁遇唯這裏只是收到備份而已。

但他多掃了一眼。

申淼申請了外勤,理由那欄寫着去荔美術館送合同。

這件事完全可以交給同城快遞來做,申淼要去,無非是女孩子的小心思,想摸魚找陳最。

申淼有些小聰明,但整體工作完成得不錯,梁遇唯便忽略這些細節。

他思考了一會,打電話給陳最:“你明天要去上班?”

陳最以為自己記錯了日期,調出日歷看了一眼,又靠近手機說:“明天是周一。”

“腳都成那樣了怎麽去?跳着去?”

陳最沒理會他的嘲諷,說自己前一段時間休年假時間太長了,手裏很多工作都沒完成。

梁遇唯這邊沉默片刻,說:“我送你吧。”

“我自己可以的。”陳最拒絕了他,“打車就好了。”

“那就請我吃飯。”他的語氣不容置疑。

陳最不知他為何突然不講理起來,聽語氣,這仿佛是一道必選題。

她說:“好啊,我現在的行動能力只能煮泡面,你來嗎?”

“來。”

陳最怕了他了:“還是不委屈梁總吃泡面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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