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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面積塌方。◎

陳最這二十多年, 過的複雜又簡單。

複雜的是家庭,簡單的是她自己。

她家裏并不貧困,從小到大的吃穿用度雖然不算優渥, 但也沒有經歷過窘迫的生活。

只是父母都沒那麽愛她罷了。

這樣近乎殘忍的事實,是在一次次積攢失望之後, 她自己總結得出的。

還沒成年時, 她就勸說自己,世界上是有不愛孩子的父母的。

後來父母又各自成家,各自又有了孩子,她才發覺,原來父母只是不愛她而已。

而她自己, 就像一葉沒有任何庇護的小船, 在流言和中傷裏浮浮沉沉。

調查她, 無非是得到一些跟随她多年的,為人津津樂道的傳聞。

說完對不起後,梁遇唯剩下的話梗在喉嚨, 不知道要怎麽說出口。

陳最的灑脫和坦誠讓他羞愧。

“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調查我只會浪費你家人的時間。”她語氣平靜道。

但她承認,這些話裏帶着氣。

她還順勢将他握着的手格開,但沒用多大力氣。

畢竟他手上還纏着紗布。

看着她幾分倔強的眉目, 他的語氣随着眼神一同軟下來, 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母親私下去查陳最, 盡管不是他的本意, 但也傷害到了她。

他看着她, 視線在她身上聚焦。

梁遇唯辦公室有兩面落地玻璃, 視野極好。此刻, 落日餘晖逐漸消散, 夜幕緩緩降臨。

只有陳最是清晰的,她身後窗外的風景,都融成一片暖融融的橘色,像暈開的水彩,像模糊掉的馬賽克,都只是為突出她而存在。

他想到那個晚上,他一直盯着窗外變換的天色,一直等到心中的希望和世界一同熄滅。

而現在,這些美好的景色全都成了她的陪襯。

她眼睛裏流淌着他見過的,最美的澄澈。

他知道他又要請求她的原諒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闖進去,在裏面攪動漣漪。

陳最被他盯得發怵,本想再說幾句重話,卻招架不住他深情的眼神,只好将那些話一并吞下。

全世界又安靜下來,呼吸的聲音像是被擴大了幾倍。

梁遇唯忽然反握住她的手臂。

“你要幹什——”

陳最的話還未落下最後一個字,就已經提前發現了梁遇唯的企圖。

她訝異地看他一眼。

他的掌心包裹着她的皮膚,順着她的手臂一直往上。

察覺到她的眼神,他還是沒有停下。

她的心開始狂亂地跳。

她好像猜到他要做什麽了,又害怕,卻又想進一步印證自己的想法。

她沒有阻止他。

他的手滑過她的手肘,繼續探索。

再往上,就是她的傷疤,她一直隐藏的秘密。

當他的手靠近那裏時,她的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變僵直了。

梁遇唯的指尖輕輕觸到了她傷疤的邊緣。

與她身上其它處的光滑細嫩不同,與指尖相接觸的,是一片凸起。

陳最被他握着手臂,整個人動彈不得。

起伏的心跳還沒徹底歸位,又被按下了靜止鍵。

他先是用指尖輕輕地觸,之後用指腹摩挲。

她渾身像過電一般,激出了生理性的眼淚。

下一秒,她就被梁遇唯扯進懷裏。

他義無反顧地吻了她。

不是招惹,不是撩撥,只是純粹地給予。

他不想要答案了,只想将歉意都揉進這個吻裏。

他克制地沒有撬開她的牙齒。

他受傷的那只手捧着她的臉,相交的鼻息讓她好像身處幻境之中,紗布粗糙的質感又幫她确認了現實的存在。

另一只手仍在她衣袖中停留,穿過她整個袖子跟她肌膚緊貼,扳着她的肩胛骨,将她往他的方向摁。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發軟,躁得好像血管裏都是癢的。

這一次,她沒有推開他,也抛去了腦中亂成一團麻的思緒。

狂風巨浪席卷了她這艘孤零零的小船,卻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始終托着她搖搖欲墜的心。

-

陳最走出梁遇唯的辦公室時,天已經黑了。

整棟樓裏都已經熄燈了,只留下身後一扇發光的門,和遠處預估不出距離的微弱的“安全出口”的幽幽綠光。

是要退回那扇門,還是忘掉那扇門裏發生的所有事,去往安全出口?

她緩慢地往前挪了兩步,身後的門忽然打開又關上。

身後高大身影立在她和門之間,讓她險些撞上他胸口。

一片黑暗之中,梁遇唯說:“我送你。”

因為手上的傷,梁遇唯上班并沒有開車。

兩人到樓下,陳最伸手攔出租,梁遇唯卻扯她回來,在手機上叫了輛專車。

當專車司機戴着白色手套出現時,她眨眨眼,說了句“奢侈”。

梁遇唯暗笑。

兩人一起坐上後座。

剛上車,梁遇唯便提醒司機,将後排空調冷氣再開足一點。

陳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她穿的是長袖,而現在是能讓人熱昏過去的盛夏。

他好像從來都不需要提醒似的,永遠會先一步為她考慮,卻從不問她為什麽大熱天還要裹得這樣嚴實。

而剛才,在他的辦公室裏,他他像是直達目的地一般地,觸到她的傷疤。

他卻波瀾不驚,沒有任何驚訝的成分。

他好像并不覺得稀奇。

陳最從前就懷疑過,而現在,這種猜測像瘋狂蔓延的植物,已經占據了她幾乎全部的思緒。

高中時期,雖是集體生活,但市一中是走讀制,學校并無宿舍,因此除了盛惠,沒人見過她的傷疤。

到了大學,跟室友們朝夕相處,是無論怎樣也瞞不住的。

看過她傷疤的人,即使做好了心理建設,無一例外眼睛裏會流露出驚訝和恐慌。

她便以為她本身的樣子是可怖的。

可剛才,看他稀松平常淡定的樣子,她緊繃的神經忽然放松了幾分。

她忽然想起丁一也曾說過的話。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心會陷下去一塊。

她的心正在大面積塌方。

陳最看向車窗外,一路忐忑。

她拒絕了他的告白,卻又跟他接吻。

她恨自己的不堅定,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卑劣。

他今晚并未提及讓她做戀人的請求。

他沒有再索要她的答案。

到她家,梁遇唯跟着她一起下車。

她問:“你怎麽也下車了?”

梁遇唯聳聳肩:“我打車的時候就定位在這兒。”

什麽意思,他今晚不走了嗎?

她腦中又開始自動播放一些禁忌的畫面。

在她那個小家中。

她不知這些想法為何會鑽進她腦中,也不知道梁遇唯有沒有看穿她諱莫如深的心思。

在這幾乎能将人融化的烘熱晚風中,他盯着她,漆黑的瞳孔裏閃爍着溫柔的光芒。

他盯着她粉粉嫩嫩的嘴唇,笑了下,伸手用拇指輕拂過她的唇角。

兩人眼中的欲望相撞,他克制自己沒有再吻上去。

他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又任憑那些發絲從指尖流走。

他說了句:“上去吧。”

陳最點點頭,回了一句廢話:“那我上去了。”

好像舍不得說再見似的。

-

陳最的理智大約在三日後才回歸她的大腦。

這三天中,她的大腦化作一臺循環播放的放映機,反複重溫在梁遇唯辦公室的畫面。

吻戲重播無數次後,她終于想起來,她那天去找他的目的。是為了他家人擅自調查自己而讨一個說法。

她也終于想起來宋時薇這個名字。

她還沒搞清這些,就已經淪陷了。

陳最熟悉的人裏,只有申淼對梁遇唯有了解。

她在跟申淼閑聊時,旁敲側擊地問起梁遇唯的家庭狀況和私生活。

申淼的CPU再一次燒了起來,但她還是選擇站在了陳最這邊——誰讓她們是朋友呢。

她對陳最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關鍵問題是,她知道的也不多。

她給陳最打字:你跟梁總不是同學嗎,一點都不知道他家裏情況?

陳最:知道一些,但不是特別了解。

申淼:那你問吧,我知道的都會說的。

陳最:愛你~

申淼工作時間多線程摸魚,又同時兼顧着手頭工作,來回切換着各種辦公軟件和聊天軟件。

最後竟然順手将一整段要發給陳最的話發給了梁遇唯。

梁遇唯叫申淼去辦公室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消息發錯了人。

她敲門進了梁遇唯辦公室,嬉皮笑臉道:“梁總親自叫我,我是不是要升職加薪了。”

平時她的工作只需要向直屬領導Fred彙報,梁總很少直接叫她進辦公室。

梁遇唯皮笑肉不笑:“上班時間聊領導八卦,你說呢?”

申淼心裏一沉。

她壓根不記得自己發錯了消息,只是在想,梁遇唯怎麽知道她上班時間幹什麽了,難道公司最近加裝了內網監測?可惡的資本家。

梁遇唯低頭處理工作,晾着她。

她只能幹巴巴地站着。

申淼是那種會自尋出路的機靈鬼,她讪讪一笑,俏皮道:“領導您有話就明示,卑職愚鈍。”

梁遇唯停下手中的工作,掀眼皮瞧她,點點頭,說:“行。”

他拿起手機開始念:“從我進公司起,梁總就是單身,情史豐不豐富,有沒有腳踏兩只船過,這還真不知道。不過你為什麽會覺得他花心啊?我覺得他不太像,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男人嘛……身邊想招惹他的女人多了,合作方啦,供應商啦,不過沒有一個成功的……誰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可能是宋仙女那樣的……不過我感覺,他那方面應該挺行的,畢竟身材在那兒放着,希望有一天試用過的人可以跟我們聊聊用戶體驗……”

梁遇唯毫無波瀾地念着申淼發給他的消息,有些像AI配音。

聽着聽着,她越來越覺得不對勁,神經猛地收束:完了,發給了梁總!

她的頭皮越來越緊,聊天聊到興奮時的虎狼之詞,念出來居然這麽羞恥。

“梁總,我知道錯了!”

不能再念了!

她在想,是直接從窗戶上跳下去,還是去打辭職報告比較好。

梁遇唯懶懶地往辦公椅後面一靠,将手機随便扔在桌上,發出咣當一聲響動。

申淼随着聲響,身體也打了個顫。

梁遇唯問:“知人知面不知心?”

申淼臉頰的肉顫了顫:“您玉樹臨風光風霁月全公司最帥第一人,怎麽可能表裏不一呢,您絕對是一大情種……”

說到一半,她又覺得不對,趕緊改口:“不對不對,我沒資格議論您的私生活……”

梁遇唯不為所動,接着問:“用戶體驗?”

申淼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梁總,您就當我那些話是屁,都給放了吧。”

梁遇唯擡眼:“你這些消息是給誰發的?”

-

陳最是在走出會議室後,突然接到梁遇唯電話的。

“喂?”

梁遇唯開門見山,用聽起來似笑非笑的語氣問:“陳最,我做了什麽讓你覺得我花心?”

陳最不知他為何這樣問,便問:“嗯?”

“你想打聽我,可以換個人,申淼對我可不算了解。”

陳最不知她們之間的對話為什麽會被梁遇唯知道。

申淼已經緊急給她發消息解釋了一切,但在這之前,梁遇唯的電話先打了進來。

她還沒來得及看申淼的消息。

“你有什麽想問的,可以直接問我。”梁遇唯說。

陳最訝異,又調整好情緒,說:“你們家人調查我,那我也可以調查你。我們之間扯平了。”

陳最咬着嘴唇,不想承認她拐彎抹角地問了那麽多,其實是在意他和宋時薇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

“我家裏那邊,我會去交涉的,不會再給你造成困擾。”梁遇唯莫名笑了一聲,“不過你說,扯平了?”

陳最被他笑得心裏沒底,便問:“怎麽?”

“你還欠我的,陳最。”他聲音聽起來松散,像是帶着笑。

“我欠你什麽了。”

陳最有些羞憤,他都吻了她兩次了,還想要什麽?

“別忘了,你還欠我一頓飯。”他的聲音隔着聽筒,都撩撥得她心癢,“你最好盡快還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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