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說這話時,謝思安其實格外盼着道武帝的表情能有松動。

哪怕有一絲一毫也好,堂堂皇帝,別弄得和洛京名角行如風一樣無戲不歡。

可道武帝還是讓謝思安失望,他的表情先怒後憐沒有半分破綻,親昵地拉着謝思安的耳垂說:“原來昨夜對朕這麽熱情,都是為了那個奴婢,思安這般,朕要不高興了。”

謝思安順勢靠在道武帝的懷裏,指尖不緊不慢,替道武帝整理着朝服的腰帶。

口中低語,小聲哀求:“皇上對臣妾什麽心,臣妾哪能不知道t,但是寄奴随我多年,您記得潛邸時第一次瞧見寄奴嗎?那時您回府瞧見她第一眼就愣了下,臣妾問您怎麽了,您說她有七分像我。”

倚在道武帝心口的謝思安終于感覺到,道武帝的心跳變快了幾分。

這個做戲的男人想起那時,終于有了一丁點破綻。

謝思安初見陵寄奴的場景,她做冤魂時回憶過無數遍,即使十三年過去,每個細節依然生動如昨。

那時她初嫁清河王府不過一月,道武帝遠在京郊清心庵修行的生母派人來看望她,還請清心庵住持幫忙挑選了一批出身庵堂的孤女。

道武帝的生母派人傳信說,庵堂的孤兒根基薄,用起來更放心,還囑咐謝思安,京中王府諸事都要小心為宜。

謝思安當時深深感激婆母,她和道武帝成婚時,正是先帝喜怒無常的瘋病發作最甚之時,朝中局勢雲谲波詭、瞬息萬變,縱使她出身豪族也必須提防小人作祟暗害。

一排孤女立在正堂中時,道武帝恰好從外歸府,入得廳堂路過那些人時,突然停住了腳步。

謝思安發現他的異樣,忙問他怎麽了。

道武帝這才回過神來,指着角落中的陵寄奴說:“那婢女有七分像你,倒是緣分。”

謝思安本來沒注意,被道武帝這麽一說一指,還真的發現陵寄奴有些髒兮兮的面龐下透着和自己的相似。

彼時她心善,發現此事時滿是驚喜,便将陵寄奴收在身邊。

陵寄奴性子活潑、手腳麻利,謝思安越來越倚重她,入宮為後時還給了她椒房殿大宮女的位置。

本來是有緣相會、主仆情深的故事,背後卻是瞞天大謊。

道武帝的破綻只有一瞬,他很快就恨聲說:“小小奴婢怎配和你比?當年一句戲言,倒讓你從此輕縱她了!”

道武帝拉起謝思安昨日受傷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看着她的眼睛問:“疼嗎?”

不疼,只是惡心。

謝思安心裏默念,嘴上卻說:“小傷而已,臣妾哪裏那麽嬌貴。”

還不忘給陵寄奴繼續求情:“臣妾既然不疼,皇上就算了吧……”

道武帝将她箍在懷中,柔情似水地撫着她的後腦,感嘆着:“做了皇後還那麽好心,朕就怕你這麽好的脾氣,被後宮這群人欺瞞了過去。”

他摟着謝思安,眼風淩厲地掃向殿中的一衆奴婢,對謝思安教育道:“小事不當心,便會大事不上心。看着只是輕輕劃破手背,可往大裏說就是破壞封後大典的重罪。”

他這話嚴厲至極,正好給了謝思安機會。

“皇上放心,臣妾也知道寄奴此次不能輕縱,所以昨日已經賞了一頓板子。”

道武帝的手頓了下,他問:“你……打了多少?”

“二十……”謝思安仰頭瞧着道武帝說,“臣妾知道宮規,但畢竟是臣妾帶進宮的奴婢,正月裏就不要大動幹戈了。”

按宮規,弄傷宮中貴人玉體至少杖責五十,謝思安昨日可是真“善待”了陵寄奴。

道武帝一臉無奈,順着謝思安說:“你都打過了,朕還能說什麽,随你吧。”

道武帝又和謝思安說了會兒話,才起身上朝,看着他風流俊逸的背影,謝思安差點笑出聲。

道武帝演的那麽起勁,大約就是吃準柔弱善良的謝思安不會真打,可如今板子真落下,他只能吃個啞巴虧。

吃個啞巴虧倒是其次,他還得擺出一副“打太輕了”的姿态,幫着謝思安。

懷着出了第一口惡氣的好心情,謝思安讓倚華去備一壺濃郁的花茶,她好歇一歇,也能理一理思緒。

她斜依在椒房殿的明窗下,悠然自得地瞧着宮人們取下元宵佳節的紅燈籠。尚服局的女官也送來了百匹衣料,供新任皇後揀選裁制新衣。

放在上首的都是清淡素顏的綢緞,謝思安睨了眼後說:“換些鮮豔的來,這些看着沒趣。”

尚服局女官顯得有些意外,在道武帝登基前就有傳聞,清河王妃喜愛清新淡雅,不愛華服濃妝。

可皇後吩咐,女官無權多問,只有立即領命去辦。

女官走後,倚華替謝思安添上茶,笑問:“小姐過去從不要鮮豔,今日倒變了?”

“都是皇後了,顏色得壓得住些。”

這是假話,事實是她做了冤魂才知,死人還真是一身白衣,她這個冤魂白了十年,現在看見鮮豔的顏色就想往身上套。

清新淡雅?還是配鬼吧,她可受夠了。

“寄奴那裏,奴婢是否要讓太醫去瞧瞧?”

以陵寄奴現在的身份,謝思安要打死她,道武帝半句話都不會說。

但失去愛人比得到愛人更可貴,謝思安不想把可貴的機會留給仇人。

她得留着陵寄奴,一點點磨掉道武帝和她之間的感情,一步步讓陵寄奴看着自己把道武帝的心搶走。

最後,讓道武帝自己殺了陵寄奴。

她殺人得誅心,不然對不起自己在大政殿上方飄着的十年。

“姑娘家面子薄,你白日先去禦藥房拿些藥膏,到了傍晚再偷偷去找醫女,別太聲張了。”

祁陽在一旁說:“是啊,寄奴姐姐昨兒連就近的廂房都不願住,非要我扶她回自己的屋子。”

陵寄奴不是不願住,而是住在那兒怕見不到想見的人。

且謝思安後來做冤魂時看見,陵寄奴上位極要面子,最恨別人提她做宮女的往事,今日這番折辱,指不定讓她心中忿恨到什麽地步。

“倚華,你今日辛苦一點,到了夜裏每過一刻就去瞧瞧她,別進屋打擾她休息,就小窗那兒瞧一瞧吧。”

倚華以為謝思安是為陵寄奴着想,到了傍晚後便如她吩咐般去辦。

謝思安讓倚華去瞧,是賭道武帝忍不住。

這日道武帝直到深夜還在大政殿批閱奏章,他讓宦官傳信,吩咐謝思安早些休息。

謝思安哪裏睡得着,她拉下床簾,坐在其中,靜等倚華來找她。

到了二更天,倚華慌亂的腳步果然出現在了床邊。

她輕輕喚了聲:“是倚華嗎?怎麽了?”

但願倚華沒聽出她語氣中的雀躍。

倚華壓着嗓子在簾外禀報:“小姐,奴婢剛剛按您吩咐去偷瞧寄奴,可沒想到……”

倚華說到這裏,仿佛吞蒼蠅一般難受。

“小姐,皇上在寄奴的屋子裏。”

呵,道武帝果然沒讓她失望,悄悄去瞧了。

道武帝對謝思安“上心”,椒房殿出入太醫醫女,大政殿都是第一時間知曉。倚華為陵寄奴來回跑的這兩次,道武帝必然會得知。

宮中板子留下的傷可不是藥膏能治的,陵寄奴先是從椒房殿拖着傷搬出去,醫女又晚來半日,如今身上怕是不好呢。

道武帝平日演的再好,這時的心豈能平靜?

謝思安裝作不懂問:“這話什麽意思?”

倚華顧慮謝思安心情,說話迂回曲折,還帶着安慰:“小姐別急,皇上離她遠着呢,只是那陵寄奴可恨,非去拉着皇上,皇上甩也甩不掉。”

倚華沒看見謝思安的神色,她臉上全是了然。

她自然知道道武帝會遠離陵寄奴,畢竟上一世,道武帝什麽金銀珠寶、绫羅綢緞、寵愛尊榮都給了陵寄奴,卻唯獨不肯寵幸她。

唯有一次,陵寄奴迷暈道武帝,“強”行了一回,醒來後道武帝勃然大怒扇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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