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隔日清晨,道武帝早早起來,洗漱一番便要去早朝。
前世在謝思安還在時,道武帝都保持着勤勉親政、愛民如子的形象,形象崩塌得在數年之後。
謝思安故意做出沒能起床的姿态,在道武帝起身時,還皺着秀眉把被子拉過了頭頂。
“別悶着。”
道武帝輕輕替她把被子拉下來,低頭想吻在她額頭上。
哪想謝思安直接轉了個身,他的唇只擦在了她的鬓角,弄得道武帝又好氣又好笑,揉着她的腦袋說:“這麽困?”
“累……”
謝思安勉強才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睡眼惺忪地對着他呢喃:“這就要走了?”
“快到時辰了。”道武帝摸摸她的額頭,有些憂心忡忡地說,“沒有燒啊,怎麽臉紅成這樣?”
謝思安拽着被角歪過頭,裝出不想接他這話的樣子。
欲拒還迎,欲語還休。
道武帝哪裏是什麽毛頭小子,他立即明白了過來,“朕晚上早些來,好不好?”
謝思安有些不情願地說:“太乏了,身上不舒服。”
“那請太醫來瞧瞧?”
謝思安心底冷笑:太醫?哪門子的太醫?替你奪我命的太醫嗎?
她愁眉不展,勾上道武帝的頸項說:“不瞧,都是庸醫,就會開苦藥。”
“良藥苦口,思安聽話。”
他瞧了眼屋外,候他上朝的宦官已然是焦急萬分,謝思安自然也是瞧見了的,她委屈地推了把道武帝。
“皇上快走吧,臣妾可不要給朝臣們恥笑。”
道武帝大笑,又逗了她幾句才匆匆離去。
等道武帝一走,謝思安立即沒了剛才的困意,她坐在床頭等着倚華來找她。
倚華看見昨日的事後怕露出馬腳,今日一早都避着道武帝,直到他走才出現在殿內。
殿內其他宮女都退下後,倚華湊在她耳邊問:“小姐,咱們要不要和丞相通個氣?”
“以後自然要,但不是現在。”
倚華不懂,謝思安朝她莞爾,“咱們別急,眼下不是還沒發生什麽嗎?”
“等發生就……”
倚華覺得,等真發生就晚了。可謝思安心中直嘆氣,哪裏會晚,明明從一開始就全是錯。
“新帝登基,我做什麽都要利弊權衡得失,你懂嗎?”
謝思安還不想貿然撕破現在的平和,去挑動伯父與道武帝的對立。
道武帝的生母畢竟是琅琊王氏,王氏和謝氏在朝中默契合作多年,當初謝方沖選擇道武帝,一是老清河王與王氏的姻親,二是道武帝娶了謝思安。
司馬加王謝三家的結合,在大肅形成了新的權力三角。
後來他遲遲不動道武帝,也有怕琅琊王氏與謝氏離心的緣故。謝氏再強,獨木難支,謝方沖怕重蹈晉國智伯瑤的覆轍。
智家是三家分晉前比趙魏韓更強大的家族,最後卻被趙魏韓聯手打壓亡族。
伯父那時候不知道,王棠之最後選擇了他而不是道武帝。
倚華跟在謝思安身邊多年,對朝堂的敏感也有了解,“小姐考慮周到,那您說還得通過什麽氣?”
謝思安用自己的左手搭上右手的寸口,“我近日有些疲乏。”
倚華一驚,下意識問:“您不會是有喜了吧?”
“你仔細想想?”
倚華被一提示,倒想起謝思安的榮份才過沒多久,還來t不及懷上。
她倒抽口冷氣說:“您不會懷疑……”
她一下無法接受,“只是陵寄奴一個而已,您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也怕是我想太多,不過有備無患,我得要一個皇上管不了的人。”
說來謝思安和道武帝成婚兩年,以兩人過往之和睦,早該有個一男半女。
上輩子遲遲沒有消息時,謝思安急過惱過,道武帝反而勸她別去想。如今想來,人家當初就沒想讓她生。
又或許,沒懷上的根子,也早早就埋下。
倚華盤算了下後說:“小姐,找個自己人不難,但找個不對皇上說實話的自己人,難。”
道武帝靠着深情面具,名正言順地盤問所有進出椒房殿的太醫,謝思安當下根本分不清誰是他的人。
“我得演一出好戲啊。”謝思安睨了她一眼問,“倚華,昨夜那幕你生氣嗎?”
見謝思安又把事兒扯回昨晚,倚華沒好氣地說:“小姐,您還提!奴婢氣了一晚上,到現在都恨不得再打她一頓。”
謝思安伸出自己纖細的雙手,右手手背上還殘留着陵寄奴劃下的傷痕。
“我受傷,她得挨頓打,你生氣,她不該再挨一次嗎?”
倚華像陪小時候的謝思安去池塘裏抓錦鯉一樣興奮,她低聲問:“小姐待如何?”
謝思安擡擡光潔的左手說:“再給她傷個左手,讓她把五十板子補齊啊。”
倚華聽到她又要傷自己,說什麽都不答應。
謝思安“啧”了一聲,“你怕什麽,就得多留幾個疤,淡的越慢越好,越是淡不下去,我越是要拿這雙手給皇上彈琴,這樣的日子才有意思。”
她勾勾手,在倚華耳邊言語了幾句,倚華便笑着去找那陵寄奴。
…
陵寄奴被扶來時,那像謝思安七分的臉已是蠟黃。
宮中打板子都有技巧,沒有貴人們特殊的吩咐,板子打下去要讓罪人不能死也不能殘,但要生不如死皮開肉綻。
謝思安故意把陵寄奴安置到最靠近自己的廂房,她知道陵寄奴悄悄想見道武帝,必會費力掙紮走回遠離謝思安的原本住處。
一身傷在路上這麽颠幾下更重了幾分,再加上她故意拖着醫女晚去半日,現在陵寄奴怕是一點也不好受。
不對,就是不好受。
謝思安身邊放着一個粗糙的小陶罐,她見到陵寄奴進屋,立即起身去扶她。
她剛剛靠近陵寄奴,陵寄奴就要跪下。
“別跪了,都是我不好,皇上怒氣難消我只能做在前面,早知道我就是和皇上不高興,也不能讓你吃這個苦。”
陵寄奴蠟黃的臉色在聽到這句話後,明顯加了點黑。
“寄奴?你可還好?”
她關切地瞧着陵寄奴,伸手要去揭開她的衣服查看。
陵寄奴急忙攔住,“娘娘費心了,寄奴沒事,奴婢知道娘娘心疼奴婢。”
倚華抹着眼淚說:“娘娘可不是心疼你,一早就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才找到故大将軍留下的傷藥。”
謝思安的父親原是大肅前線的鎮守大将,十年前和夫人戰死在敖州前線,謝思安從小每次見父親他都在抹藥膏。
眼前這瓶藥當然不是她父親塗的,謝思安小時候稀少見父親,但她知道父親身上有傷,就自己搗鼓了許多藥膏,每次見父親就拿出來請他用一用。
她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哪裏會配藥膏?可父親總是會笑着把那些都不知道是什麽混成的藥膏塗在身上。
父親走後,她把當年沒來得及給父親的那批新藥膏都留在了身邊,今日拿出來,正好治治這陵寄奴。
謝思安一邊默念着:父親大人,您在天有靈,別怪女兒,也保佑女兒,保佑伯父吧。
一邊她把藥膏放在手心裏,打開瓶蓋,讓祁陽和倚華壓着陵寄奴要親手給她上藥。
陵寄奴哪裏肯,可謝思安堅持,倚華故意壓着她,祁陽幫忙壓着她,最後謝思安用小勺挖了一大勺藥膏抹在了陵寄奴的背上。
“啊!”
她尖叫一聲,謝思安差點笑場。
這藥本來裏面的成分就稀奇古怪,放了十年更不知道變成了什麽樣,這東西貼上傷口,不叫喚的人都是鐵漢。
謝思安上到第三下,給倚華使了個眼色,倚華裝作手一松,讓陵寄奴掙脫了開。
她一揮手,粗糙的小陶罐自然恰好砸在了地上。而謝思安出于對陵寄奴的關心,自然也恰好急着伸出手碰在了碎片上。
都碰在碎片上了,指尖如何能不出血?倚華又如何能不急?
一急之下,自然是大喊:“傳太醫!快去大政殿告訴皇上,皇後娘娘受傷了,得傳太醫啊!”
謝思安先為這次來的太醫默哀了片刻,唉,這回就是來個華佗轉世,她也只好讓他做庸醫在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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