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有個不情之請

我有個不情之請

林織葉輕移蓮步,帶着幾分忐忑與悔意穿過廊道,來到了林雲渝被暫時收押的地方。

林雲渝正坐在石凳上,他的眼神平靜得出奇,仿佛這牢房是一處清幽之地,令他忘卻了塵世的紛擾。

見到她來,他立刻站起身來。

兩人隔着冰冷的鐵欄,目光交彙,似有千言萬語凝于其中。

“表兄,我......”林織葉欲言又止,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似乎沒有怒意,只有淡淡的笑意,“表妹,你來了。”

“我來見你,是有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她低下了頭,手不自覺地握拳,“你……你并不是我表兄。我欺騙了你,對不起。”

他沒有應聲。

“那天,我和大姐,三妹一起到縣城裏,想要找點活幹。我們沒能找到活計,但我們找到了你。那時,我見你幾下就打倒了醫館夥計,訝異于你非凡的身手,想着如果我們林家也有個武力高超的男丁,便也不會受人欺負了。”

林織葉輕咬了咬唇,繼續說:“當我聽你自稱沒有記憶之時,我便動起了歪腦筋。接下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這時,一陣輕笑聲傳入她的耳朵。她驚訝地看向林雲渝,發現他正溫和地凝視着自己,“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你……早就知道?”林織葉驚訝到幾乎是喃喃自語。

“嗯。” 林雲渝點了點頭,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戲谑,仿佛在說這個秘密對他而言并不新鮮,“我很早就發現了。畢竟,你們都幾乎不談我家裏的事情。”

林織葉感到一陣羞愧,她的眼眶微微發紅,“那你為何不揭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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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渝伸出手,穿過鐵欄,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那寬大的手掌雖粗糙卻溫暖,“因為與你......與你們在一起,我每天都過得很充實滿足,我不願意這樣的時光太早結束。”

一時間,她既感動又愧疚,“我......”

“不必說什麽。”林雲渝打斷了她,“我不怪你。不如說,我很高興收留了我的人,是你。我只有一個小小的任性請求。”

林織葉擡頭,目光與林雲渝的眼神相交。她在他那雙透徹的眼中看到一池春水般的柔情,“你說。”

“既然你不是我表妹,那我以後就叫你,”他輕啓那煙灰粉的唇瓣,“織葉,可以嗎?”

聽聞他淡淡地以“織葉”代替了那曾是捆綁了虛假的“表妹”,林織葉心湖裏掀起了層層漣漪。

那一聲輕喚,仿佛是山谷中的回音,溫柔而深遠,穿透了她所有的防備,觸及了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在那一刻,在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改變了。

她微颔首,只見驚喜明亮了他的眸子。

“那我......以後,就叫你雲渝,可以嗎?”

他極為用力地連連點頭。“我喜歡......你,這麽叫我。”

她多麽想告訴他,她也喜歡他叫她。

織葉。

---------

陳瀚笙坐于高堂,目光落在堂中央如松般挺立的林雲渝。

他的臉色平靜如水,即使身陷囹圄,那股從容不減。

不遠處的衙門口,聚集了大批圍觀的亢奮群衆。

這幾日,關于林雲渝身份來歷的流言蜚語,如饑荒時期的蝗蟲群般,漫天亂飛,對于他的超凡身手的各種解釋也層出不窮。故事最後越傳越離譜,謠傳成了林雲渝并非本朝百姓,而是其他鄰國派來的細作,還曾經做過山賊頭目的離奇版本。

不少不明真相的民衆也跟着信了這離奇傳言,出于好奇,都聚到了衙門口,只為一睹那傳聞中的男人的真面目。

陳瀚笙深知林雲渝并非他人所傳之細作。之前他還答應了林織秋要對林雲渝網開一面,誰曾想,短短數日內,有心人士就四處散播謠言,挑起了民衆的情緒。

林雲渝面對李大威的指控,不知為何,選擇緘口不言,這讓輿論變得更加對他不利。

現在這麽多雙眼睛盯着自己,這麽多張口在那兒搬弄是非,他已經別無選擇。

他嘆了口氣,視線投向林雲渝,話語中透着無奈,“林雲渝,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你的來歷成謎,無法自證,本縣令也只能依律行事。傳令下去,将林雲渝押往北邊邊關,充軍贖罪。”

圍觀的群衆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陳縣令此舉,可算是公正。”

“得虧縣令大人為老百姓着想,隐患除了,我們也安心了。”

林雲渝釋然回道,“縣令大人,林某自知無辜,但若真要充軍以正名聲,我亦無怨無悔。只求大人給我和家裏人道別的時間。”

“依你的,與家人好生辭別。”

陳瀚笙厲聲命令堂下吏役去将門口圍觀的群衆遣散。

吏役們立即行動起來,有序地走向人群,向他們發出警告聲,要求他們迅速散去。礙于官威,看熱鬧的民衆不情願地散開了,衙門周圍終于恢複了平靜。

群衆離開後,衙役們将林家人引入了內堂。

早已眼眶發紅的林織芳一見林雲渝,更加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來, “雲渝哥哥,你不要走。”

林雲渝輕拂了一下林織芳的頭發,“小芳,你要聽你娘親和姐姐們的話,好好生活。”

她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孩子氣的倔強,“雲渝哥哥,我會好好的,等你回來,你就不用再保護我了。”

林雲渝接着來到了林母的面前,林母眼中含着淚花,卻強作歡顏。“雲渝,你去了,可要保重身體,那邊風沙大,記得多添衣裳。”

林雲渝俯身,雙手緊緊握住林母的右手,聲音低沉而堅定,“伯母,您也要保重。”

随後,他轉向了林織秋,林織秋的眼眶也紅了,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掉淚,“一路順風,雲渝。”

林雲渝微微笑着,點了點頭。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林織葉身上。

林織葉的臉上沒有太多的悲傷表情,她看上去有一些迷茫,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林雲渝步履緩慢地走向她。

林織秋拉起林織芳的手,将她往外面領。

“姐,你拽我幹什麽呀?”林織芳掙紮着,卻被林母按住了肩膀。

“讓他們獨處會兒吧。”林母說道。

林織秋看了一眼陳瀚笙,他也會意,命手下人同他一起回避。

堂內只剩下了林雲渝和林織葉二人,相對無言。

“織葉,”他柔聲呼喚她的名字,輕輕地拉過林織葉的手。

她擡頭,兩人的目光如同秋水碧波,相遇又相融。

“我要走了,織葉。”

林織葉愣了一下,随後她呆滞地點了點頭,眼神空洞無焦點。

“離開之前,我有個不情之請。”

不情之請?她正猜測着他的語義,卻忽然感受到他的唇觸碰了自己的額頭。

那略微有些柔軟而濕潤的唇瓣,留下一輕輕的,幾乎不可察的吻,如同羽毛掠過水面,又如同微風拂過樹梢。

“抱歉我先斬後奏了。”他低下頭來,磁性的聲音在她耳邊回響,溫熱的氣息穿過她的發梢,“雖然這麽說可能有點奇怪,但我很慶幸我失去了記憶,我很慶幸你決定将我帶回家,我才能有機會和你相遇相識。”

聽到這些話,林織葉的目光終于聚焦,她的瞳孔中透出一絲明悟,仿佛是久旱逢甘霖,滋潤了幹涸的心田。

“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遠房表兄後,別提有多高興了。”他輕笑了起來,“這樣我就可以毫無顧慮地喜歡上你了。”

林織葉的視線震動着,他說出的每一個字符,吐出的每一次嘆息,都敲擊着她的心弦。

他往後移了一步,似是要和她拉開距離。

她趕緊慌張地用手擋住了自己的臉。她能感覺到雙頰燙得好像要燒起來似得。

這樣滿臉通紅的狼狽樣子如果被他看到了,可還得了。

“你......你這是怎麽了,織葉?”他疑惑地問道,抓住她的手臂。

“別看我......”她掙紮着,卻還是敵不過他的力氣。随着她手臂的逐漸下滑,她的羞澀和慌亂也在他的面前暴露無遺。

他先是驚訝了一瞬間,随後,嘴角輕輕揚起。他放緩了動作,似乎在給她時間調整情緒,同時也不失機會欣賞她那紅撲撲的臉蛋。

這樣腼腆的她在他眼中是如此可愛,可愛到他想将她捧在手心中。

“你的心意,和我的心意,是一樣的嗎?”他問道,手指輕觸着她的臉頰。

林織葉心頭一顫,她知道自己早已被他看透。她的目光不自覺地上移,與他的眸子對視,“我也有個不情之請。”

話音未落,她就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上印上一個唇印。

這一次,輪到他渾身麻痹,臉紅如石榴了。那一刻,他的心髒似乎漏跳了一拍,然後再次強烈地跳動起來。

林織葉的臉上仍舊挂着淡淡的紅暈,那一吻雖然輕盈,卻包含了所有的坦白和決心。

她決定不再逃避自己的心意了。

她已然喜歡上了他。

“雲渝,”她的聲音微小,卻也清晰堅定,“不論你要去往何方,不論你将面對什麽,我都希望你記得,這裏有一個我,會一直等着你回來。”

林雲渝深深看了她許久,喉嚨裏滾動着未說出口的萬千言語,最終他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氣,将一切話語濃縮在只言片語裏。

“我一定會回來的,等我。”

他伸手,緊緊地将她擁入懷裏,他們的心跳在這一刻似乎同步了起來。

空氣中彌漫的是苦澀與甘甜交織的味道。

分離的那一刻,他們的手指慢慢滑過對方掌心,似乎要在彼此的生命中留下永恒的印記。

而倆人的獨處時間也到了終點。

吏役們上前來,欲強行将林雲渝帶出大堂,只見他一臉釋然,面對吏役的粗暴也不曾有一絲抵抗,任由他們帶着自己走出衙門。

離開前,他深深地看了林織葉一眼,那眼神裏藏着太多的不舍和深情。然後,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穿過安靜的堂內,決絕地踏上了他未知的旅途。

林織葉站在原地,靜靜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淚水從臉頰上滑下,滴落在地上,消逝于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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