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Chapter21

Chapter21

那天中午，是顧游這個學期第一次在學校食堂吃午飯。

午休時間，有些學生會回家吃午飯，有些學生為了節省時間中午會在學校食堂吃。

以往顧游中午都會回家吃，雖然父母很忙，但是做飯阿姨每天都會做中飯。

這天是個意外。

做飯阿姨的女兒生病了，阿姨全副身心都在女兒身上，根本沒有精力再回來給顧游做飯，顧游就随便在學校吃了。

顧游剛端了餐盤坐下，就又聽到了林照朋友的聲音，那是個有些聒噪的女生的聲音。

他順着聲音看過去，那個背對着他的身影，正是林照。

她好像正準備和什麽人視頻通話，手機舉得老高，和視線齊平，不斷調整自己的坐姿，鄭重嚴謹得好像要出席什麽會議一般。

然而那只是一通和父母的視頻通話。

顧游感覺自己被深深欺騙了，林照根本不是那個孤獨的影子，相反，她幸福得要命。

聽着她和父母幸福地通話，還有來自妹妹真切的關心，從他們一家人的對話中，他漸漸拼湊出了林照那個家庭的幸福的模樣，也拼湊出了一個破碎的自己。

其實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孤芳自賞、顧影自憐，圍觀別人的幸福生活像個真切的小醜，在進行純粹的自我陶醉。

顧游單方面覺得自己被欺騙了，但生氣都沒有理由。

如果有理由，那麽上天應該懲罰他的自作多情。

他只想要快速吃完，然後馬上離開，但耳朵卻不自覺被吸引。

但林照和家人的相處方式實在令人感覺奇異地陌生，又溫暖得熟悉。

林照的朋友湊過去和林照的家人打招呼，完全沒有插入了一家人的不自在，他們就好像世界上最天生應該成為一家人的幾個人。

連笑容都是那麽真切，連玩笑都可以随随便便。

如果那樣的一家人，出現在自己的家庭中，會是怎樣的一種情景呢？

一定很詭異。

一定會詭異得不像他的家。

顧游想，他就是個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還被幸福所傷①。

但是，就好像吸血鬼被陽光灼得滾燙，但還是渴望。

渴望是這個世界，最原始的欲.望。

本來要離開的顧游，靜靜聽完了全程。

林照是寶寶，林照的妹妹是貝貝，合起來就是寶貝。

他們一家人都是彼此的寶貝。

林家的日常就好像是電視劇《家有兒女》或者《武林外傳》一樣，倉促中帶着笑料，但最終還是要回歸溫馨和友愛。

他們家父親母親看起來糊塗得要命，但其實母親是幼兒園的老板，父親是法語翻譯家，浪漫和現實的結合，古老和童趣的相伴，就連林照的朋友在他們家都有專屬的稱呼。

對了，顧游終于知道了林照朋友的名字，冷緋。

自這次以後，顧游中午便經常在學校吃午飯。

每一次都坐在，以林照為圓心，以一張桌子的距離為半徑的位置。

他沒有窺探欲，他只是單純地想看她，是的，就是這樣。

于是，家中的做飯阿姨經常被顧游告知，中午要在食堂吃飯，次數多了，阿姨就告訴了顧游母親。

林教授本來是南華大學的教授，但是前段時間國外交流，交流了一年多也沒回來，其實就算是沒有出國，也不見得會有多關心。

這次林教授會因為他中午不在家吃飯的事情就給他打電話，顧游真的很驚訝。

文理分科都不理會，吃飯這種小事倒管得很厲害。

顧游直接說，讓做飯阿姨以後不用做飯，只打掃衛生就可以了，反正只做中午的飯，早飯和晚飯都要自己解決，不然就沒得吃，那索性午飯也別做了，還省了一份工資。

林教授說，什麽都好，你自己決定。

顧游長嘆一口氣，真的很讨厭自己做決定。

但還是要自己做決定，讓阿姨以後不用做午飯了。

顧游認為自己的家很奇怪。

母親出國交流可以一年不回家，父親一次也不問。父親是紅圈律所合夥人，每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工作，在工作的三百六十天中有二百天會出差，母親一次也不問。

他們家奇怪的點就在于，沒人覺得這不對勁，就連顧游，也只是在見識了楊舒的家庭以後，才察覺到自己的家似乎很不尋常。

年紀更小的時候，顧游甚至以為父親或者母親哪一方出了軌，他們才厭惡回到這個家。

但其實沒有，他們只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習慣了也就感覺還好了，顧游甚至可以輕松地自我調侃，像一個和父母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留守兒童。

當然現在不是了，最起碼，他不是兒童了。

非兒童的顧游，今天也是在食堂吃飯的一天。

連續在學校食堂吃了半個月，月考都經過了一次，楊舒這麽鈍感力超絕的人都發現了不對勁，食堂大鍋飯這麽好吃？連着吃半個月都不膩？

林照和冷緋也不是經常吃食堂，有時候會點外賣拿到食堂去吃，但是顧游，他是真的只吃食堂的大鍋飯。

倒也不是不挑，只是，顧游那時覺得是什麽都可以，吃什麽都沒有區別。

楊舒這天中午沒有回家吃飯，而是和顧游一起，在食堂吃飯。

顧游的眼睛根本不離某個方位，就連吃飯也只是看一眼，避免吃到鼻子裏。

楊舒順着顧游的視線看過去，沒什麽奇怪的東西和人啊？顧游到底在看什麽？

楊舒的視線終于鎖定了一位背對着他們而坐的纖瘦少女，以顧游的眼睛為原點，向外做射線，看的應該就是那個女孩兒。

“那是誰啊？”楊舒一臉好奇，“你認識的人？”

顧游的聲音冷淡，“第一名。”

“第一名？什麽第一名？”楊舒皺眉思索了半天，也沒想到什麽第一名，他兄弟最近也沒有什麽第一名啊，對了，“數學競賽第一名？好像叫……林照，是個女生？”

和顧游認識這麽多年，楊舒就算是猜也能猜出來顧游的心思，顧游不是會輕易關注別人的人，他就不是個主動的人。

天天來食堂吃飯，這麽主動，就為了看這個第一名？

不就是喜歡嗎？這還不簡單，他幫兄弟打聽清楚，這個林照到底是何方神聖。

第二天午休時間，楊舒再次出現在顧游身邊，湊在好兄弟身邊，小聲道：“我替你打聽了，林照，高一十二班的班花，年級第一，冷緋是她好朋友，她還真是第一名。”

說者或許無心，但聽者一定有意。

林照不是只有數學競賽第一名這一個頭銜，年級第一，班級第一，一直都是第一。

還真是優秀的人啊。

帶着略微複雜，但絕對稱不上嫉妒的情愫，顧游對林照的生活産生了濃厚的興趣，用楊舒的話來說，顧游這小子，着了魔了。

其實帶着觀察人類多樣性的勁頭和目的，生活對顧游來說沒有任何變化。午飯總是要吃的，在哪兒不是吃？課間操的時間總是要發呆，東張西望怎麽不算是一種發呆呢？

顧游發現，林照不會經常出現在操場上，課間跑操的時候，她有時候不會出現在隊列裏，體育課跑完老師規定的圈數就坐在樹蔭下。

有時候放學還會很晚出校門。

沒人知道這些事的原因，但顧游全部都知道。

林照不喜歡運動，每周五天會逃兩天的課間操，在教室裏睡覺。

林照那天放學晚出來，是因為和同班的男生打架，因為那個男生故意推搡了她的好朋友。

林照不只是第一名，她鮮活得像是另一種人生。

她是鮮活的，是美好的，是明媚的，是陽光一樣的人。

在林照面前，顧游只能想起那樣一句話。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②。

林照是彩虹，是一輩子難遇見的、猶如陽光倒映琉璃那樣的、晶瑩剔透的人，沒人能不被吸引，就像花朵不能背叛自己的本能，不能不被陽光和雨露吸引。

*

某天，在林照逃了課間操在教室睡覺的時候，顧游也逃了。

海城一中基礎的教學樓就有三幢，一個年級占據一幢，所以理論上來說，高二學生和高一學生除了課間操、午休、放學的時間，根本沒有相遇的可能。

顧游從高二的樓“偷渡”到高一的樓，找到林照的班級，她果然就在自己的座位上趴着，沉沉睡着。

任憑窗外的歌聲氣勢連天，令人精神抖擻，林照也睡得昏昏沉沉。

她的位置在教室的中後位置，靠着窗戶，窗子開着，十月份的陽光和風都很美好，白色的紗簾輕輕揚起，将那個娉婷的身影罩在裏面，影影綽綽，朦朦胧胧。

顧游就站在她的教室門口，他不敢進去，不想自己看起來太變.态，但其實就算他只是站在門口，這種行為也稱得上“癡漢”。

顧游不想把自己說得太惡劣、太惡心，但連他自己都在唾棄自己。

課間操時間結束，同學都要陸陸續續回到教室，顧游于是逆着人群在高一教學樓裏行走，在馬上打上課鈴的最後一刻回到教室。

他不想承認，自己的确是有點喜歡她，喜歡一個甚至不認識自己，甚至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的人。

顧游告訴自己，他這是一種奇怪的勝負欲，因為林照超越了他，所以他才格外關注，是的，就是這樣。

其實這樣的話，連楊舒都無法欺騙。

“別自欺欺人了，兄弟，喜歡就喜歡呗，還非要說成不甘心，你有什麽不甘心的，不甘心人家不認識你？”

連楊舒也無法相信，但顧游卻欺騙自己，并且相信自己。

或許在他自喻為花朵需要關陽光雨露的時候，命運的齒輪就已經開始轉動，三年後，會有人，把他叫做小花。

顧游不知道一個人會被別人、被自己改造成什麽樣子，或許面目全非，或許煥然一新，但總之，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