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寧十安沒想到沐尋受損竟然如此嚴重,背了他幾條街才找到新的客棧,安頓他睡好,才松了一口氣。
終于解決了生息蠱事件,算是大進展。
她再次檢查完沐尋的狀況後便出了客棧,飛快的回到先前打鬥的地方,在廢墟中找到了阿芷的屍體。
她總是不忍心,想着将這姑娘帶到郊外去埋了,可剛靠近,那屍體竟“嗖”的一下坐起來,虛虛安在其上的腦袋“砰”一下又掉了。
寧十安吓得驚叫一聲。
那無頭屍體便循聲望來,沒有腦袋,沒有眼睛,身體直勾勾的對着寧十安的方向。
寧十安悄悄後退,驚恐道:“你不是詐屍了吧?”
那屍體左轉右轉,終于找到自己的頭,撿起來裝好,竟開口道:“姑娘莫怕,我是阿芷。”
寧十安大腦過載:“什麽?”
阿芷的頭發先前被沐尋燒了,好在他沒那麽變、态,沒将她燒的面目全非,臉蛋仍舊英氣。
阿芷找了根布條将所剩不多的亂糟糟的短毛束起,起身活動活動身體,這才道:“是生息蠱,我被生息蠱喚回了魂魄。”
竟然真的成功了……
阿芷見腳邊倒着一堆骨頭,順腳踢開:“姑娘,見沒見過容長青,書生模樣,還挺俊秀。”
寧十安指指她腳邊:“剛被你踢開了。”
阿芷:……
阿芷便蹲下去撿枯骨,一邊撿一邊道:“我大概想起來了,他是為了我吧?”
寧十安點頭:“他從前就這般瘋麽?”
阿芷将枯骨全揣進兜裏,搖頭:“他從前挺乖的,正義有理想,是個好孩子來的,即便我的死令他崩潰,也不至于瘋癫至此。”
寧十安原本來替她收屍,如今事态突變,便問:“你打算做什麽?”
阿芷活動活動關節,又将自己的腦袋擺正,同她道:“帶我去見你那心上人,總得謝謝他,我身體裏大多流的是他的血。”
寧十安:……
想來是阿芷複活,沐尋的血起了大作用,可這話聽上去還是很古怪……
沐尋陷入昏迷,她又身懷生息蠱,寧十安擔心她有企圖,阿芷看出來,笑:“生息蠱在我體內只能維持我的生機,我也就比普通人略強些,對你那心上人造不成威脅。”
·
兩人回到沐尋休息的客棧,寧十安剛靠近床榻,青年便睜開眼,警覺的醒了,視線落在熟悉又古怪的那人身上,眉心微微擰起。
阿芷扶了扶自己的腦袋:“生息蠱和血肉都沒法還你了,有什麽需要我做的麽?”
沐尋很快摸清狀況,淡聲:“不用。”
“可你畢竟救了我。”阿芷道, “若有什麽我能……”
“我沒救你。”沐尋平靜的道,“我救的是銀魚島衆人,從未想過你能活,若當時知道你能活,顧慮生息蠱,興許還會一劍了解你。”
這話一出,再說什麽都顯得不合适,寧十安扯扯阿芷:“讓他休息吧。”
兩人出了房間,寧十安道:“他不在意,你便不用放在心上。”
阿芷笑:“他性子古怪,但人不錯,往後有機會再報答他。”
夜色蒼茫,萬籁俱寂。
寧十安問即将離去的阿芷:“你要去哪兒?”
阿芷摸摸兜裏的白骨,神情低落。
“我回臨江城看看,到底是什麽讓長青變成這樣。”阿芷擰眉,“他從前并非如此。”
·
同阿芷告別後,寧十安與沐尋也在迷霧散去的那日離開銀魚島,返回沐府。
兩人從中央廣場經過時,往來的弟子皆站定行禮,随後便匆匆離去,不敢停留。
沐尋早已習慣,走向他那僻靜的別院,小徑上的落葉比離去時還要厚,院落裏枝木瘋長又枯萎,繁盛又荒蕪。
沒有人來過。
沐尋不在意,找到角落的掃帚便開始打掃,寧十安站着愣神,沐尋掃過來的時候她還站着,他頓了頓,伸手将旁側石椅上的落葉拂淨,又用袖子擦了擦,同她道:“坐這裏。”
寧十安奔波勞累,實在不想一回來便整理,依言坐了,院中便只剩沐尋忙碌。
他掃完落葉,見天色漸晚,便将枝丫上的油燈點亮,油燈有着藤木的邊框,造型頗為獨特,看上去用了不少時日。
他的物什多老舊,鮮有新的,也沒幾個,整個院子空蕩蕩,灰藍色,像他寡淡的性子。
“平日沒人來打理你的院子麽?”寧十安擺弄着石桌上的落葉,視線望過去。
“阿斐遣人來過。”沐尋動作很快,院子已整理過半,他将手裏的焦枯的花枝丢掉,直起腰來,“但他們很快便不來了,不來便不來吧,也沒關系。”
這人不發瘋的時候,情緒格外穩定,甚至寬厚溫柔。
廣場上傳來陣陣歡呼,寧十安起身眺望:“那是什麽?”
“大抵是生息蠱的事件解決了,阿斐組織的酒宴吧。”
寧十安古怪的望着他:“生息蠱事件不是你解決的麽?酒宴怎得沒叫你?”
沐尋不在意:“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兒,我去了也不會比現在開心。”
“沒有你想做的事兒麽?”
“沒有。”沐尋搖頭,說完繼續整理房間,很快從主卧抱了一床被褥出來,“你睡這裏,我去書房。”
寧十安走上前,雙手按住被褥,從軟綿綿的被子上探出個腦袋,故意道:“你可以同我一間……”
青年神色不變:“不必。”
“你該不會擔心同我一間,怕自己會喜歡我吧?”
沐尋沒應,望着她似笑非笑。
寧十安懂,他在說開什麽玩笑,可惡,她惱道:“你不是說你不管做什麽都無所謂麽?既然無所謂,那同不同住一間有什麽區別?”
沐尋抱着被褥立在屋檐下,長風穿過瘦骨,眉宇溫潤:“沒必要太過親密,到時多有傷心。”
寧十安不服氣:“你說誰傷心?”
沐尋淡淡:“不會是我。”
好好好,他還真是自信。
青年朝她颔首,旋即往書房去,聲音平淡的飄過來:“夜深了,姑娘早日歇息。”
寧十安生悶氣,青年便又轉身:“若是睡不着,去夜宴轉轉。”
誰睡不着啊!她只是為了完成任務,絲毫不會動心,他不知道哪裏來的自信……
寧十安揮拳,書房門當着她的面合上,她正要說什麽,燈也熄了。
可惡啊,他可千萬別落在她手裏!
·
斐公子今日心情好,辦了這場熱鬧的流水夜宴,整個中心廣場都被熒光石點亮,弟子們川流不息,嬉笑打鬧。
寧十安從小徑出來,混入人群,挑個鋪子坐下,取了杯梅子酒,躲在角落,慢悠悠喝起來。
身側坐着幾個年輕的弟子,喝的微醺,臉頰紅撲撲的閑聊。
“說起來,這夜宴是為尋公子辦的,但誰也沒想起來請他。”
“尋公子不在意的,尋公子不在意,我們又何必在意。”
有一個瘦高個兒悶頭灌酒,這時候氣惱道:“尋公子就沒有在意的事兒,誰能讓他在意啊。”
另一個白裙姑娘笑起來:“還氣那事兒呢?”
瘦高個兒擡起頭,眼睛上有一條明顯的傷疤,他憤憤不平:“沒進沐府時,我一直仰慕尋公子,我日日苦練就為了成為他的侍從,我回回參選,兩年了,還為他擋過一刀,他卻從不看我一眼。”
“上次參選就我和一個新來的,那個新來的才來半月,他竟選了他,就因為新來的比我高半個境界,半個境界啊……”
“就狠心吧,誰能狠心過他啊,你對他多熱情付出他都感覺不到,他所考慮的一切都是完成任務。”
白裙姑娘嘆息:“正是因為如此,才有那般多人想接近他,最終又失望而歸,可望不可得罷了。”
有人壓低聲音:“你們說,那新來的沖喜的姑娘……”
“定然堅持不了幾日,越期待就越失望,她相處過就知道,沒人能打動尋公子,不過徒增傷心罷了。”
“就像岚小姐麽?”
“對啊,岚小姐回府那時有多喜歡,如今就有多傷心,忙前忙後暖了尋公子數月,才發覺是個捂不化的寒冰,還沒緩過來呢。”
“我聽聞岚小姐自從知道尋公子定親,便氣的将屋子砸了,還去同家主大吵一架。”
“能理解,岚小姐到底還是喜歡,不過也沒關系,尋公子那脾性,沒人能待得長久,那姑娘受挫後就明白了。”
寧十安一竹筒梅子酒喝完,事情也聽了大概,她又要了一杯,往不遠處的花鋪走去。
花鋪裏都是藥田培育後靈力微弱的品種,沒有藥用價值,便留給衆弟子拿回去栽種觀賞。
寧十安想沐尋的院子常年荒蕪,挑些帶回去好了,剛走進,便瞧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先前提醒過她的小侍從。
“君山,這些拿回去喂你那些妖獸正好。”花鋪中戴着碎花頭巾的師妹笑着将竹筐推給小侍從。
叫君山的少年便樂呵呵的抱着竹筐轉身,正巧撞見寧十安,他驚訝道:“寧姑娘?”
寧十安不想引起騷動,将他扯到一旁,輕聲道:“噓。”
“我知道。”君山四下看看,壓低聲音問,“寧姑娘活着回來了?”
“這叫什麽話?”
“姑娘有所不知,尋公子外出的任務大多兇險。”君山解釋道,“他又不太照顧身邊人……所以多有折損……”
她現在知道了。
君山頓了頓,眼神略有恐慌,“你見過尋公子殺人麽?”
寧十安一滞,現在也見過了……
君山臉色一白,自顧自的道:“你可能沒見過,尋公子殺人毫無心理負擔……只要阻撓任務完成,一切都可以犧牲……”
是挺吓人的……
寧十安不想聊這個,便問:“岚小姐是誰?”
“岚小姐是家主沐乘風的小女兒,斐公子是長公子,而尋公子則是養子。”
沐尋竟是養子……
“岚小姐自小養在紫微宗,前些日子回府探親,發現多了位義兄,便一頭載了進去,日日往尋公子別院跑,一顆心都要掏給他,接觸了小半年,才發覺尋公子根本是塊捂不熱的寒冰,至今還傷着呢。”
君山唏噓片刻,忽而道:“你要是想離開,便去求岚小姐,她定然會幫你。”
“我為何要離開?”
君山道:“你與尋公子定親,注定悲苦傷心,不若早日離去啊。”
寧十安堅定:“我不,我喜歡他,我不離開。”
君山悲憫的搖頭:“多少人像你這樣說,最終還不是……你瞧那空蕩蕩的別院,還不明白麽?”
寧十安道:“那是別人,我是我,我喜歡他,比任何人都喜歡。”
君山連連嘆息:“你這話也無數人說過,各個都以為自己特別……懸崖勒馬啊寧姑娘……”
寧十安一口将梅子酒悶了,握拳:“我太愛了勒不了。”
·
寧十安抱着一捆挑出的靈植,又拎了兩支竹筒酒回到別院,別院靜悄悄,只有枝丫上的油燈微微搖晃。
書房裏一片漆黑。
呵,還叫她去夜宴轉轉,結果聽了一大堆他的缺陷,這換了誰都要吓跑了吧……寧十安忽而一怔,他又怎會不知夜宴裏全是關于他的傳言……
她恍然察覺,也許他叫她去夜宴轉轉并非自信,而是想要她了解那些關于他的傳言,想她知難而退。
那句“怕她傷心”并非出于驕傲,而是見過太多,真的怕她傷心。
他也不是全然無動于衷嘛。
既然如此,寧十安将竹筒酒擱在石桌上,取出一枚小刻刀,在竹筒上歪歪斜斜的刻下。
【我不怕傷心,也不會離開,我全心全意喜歡你。】
寧十安欣賞一番,這下誰還分得清她和情聖,這不得感動死他!
她刻完後将竹筒酒擱在書房門前,調好位置,讓他明早一起來便能瞧見,又将靈植種在石桌附近,盛開的花枝在風中搖曳,靈動可愛。
寧十安栽種好已到後半夜,她伸個懶腰,回去睡覺,奔波一天,這一覺睡得極沉,起來後,天光已然大亮。
寧十安精神倍兒好,出門便見沐尋坐在院中石桌前,視線掃過書房的臺階,發現上面空空如也,興致勃勃的跑到他面前,笑着問:“你看到了?”
青年放下手中茶杯,淡聲回:“看到了。”
态度冷漠,看來不喜歡她那些情話,計劃一失敗。
昨夜種的靈植紮根土壤,适應的極好,在黑衣青年身後搖頭晃腦。
寧十安換了話題:“那……這些靈植喜歡麽?”
“不喜歡。”晨輝下,青年半斂着眼睫,“無需做這種事。”
也不喜歡……計劃二失敗……
白忙了,這家夥果真難搞,看來這種膚淺的東西很難打動他,那應該怎麽做呢?得另外想辦法……寧十安陷入沉思……
她許久不言,氣場低沉,整個人團在一團陰影中,耳邊忽而傳來一聲輕咳,她下意識擡頭,便見青年正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
“傷心了?”她聽見青年這樣問,男人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像是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寧姑娘,待在我身邊總歸傷心,早日離開比較好。”
寧十安一拍桌子站起身:“瞧不起誰?就這點破事兒我能傷心?”
素來冷靜的青年亦因她的離奇發言愣住,
寧十安瞪了他會兒,忽然樂開花:“你……你這樣說,是不是在關心我?”
沐尋:……
她愈發覺得自己分析的對,彎腰去看他的眼睛,直勾勾的望。
青年面無表情:“寧姑娘,我沒有關心的意思。”
寧十安卻覺得不是,若是當真不在意,管她傷心不傷心,為何一定要讓她離開?從任何角度來說,讓她離開都是在替她考慮,這家夥還有一絲兒人性!有人性,就有攻略的可能!
寧十安喜滋滋挪到他左側坐下,仰臉:“你是不是有一點兒關心我?”
沐尋坦然回望:“沒有。”
寧十安無賴:“不能的,有一點兒吧。”
她連番追問,青年亦沒有不耐煩,而是始終如一,平靜的回複:“沒有的,寧姑娘。”
寧十安便有些惱:“有就有,有什麽好不承認。”
沐尋卻道:“寧姑娘,沒有。”
寧十安氣鼓鼓的瞪他,沐尋不為所動,伸手摸過茶碗,給自己倒茶,倒滿一杯,握進指掌,緩緩送進口中。
寧十安不服氣,咬牙望他,望着望着惡向膽邊生,她對他的脾氣多少了解,知道小小的冒犯他不會怪罪,于是抿抿唇,趁着他飲茶的當口,猛然起身,飛快的在他臉頰上輕啄一下。
而青年因為右手握着茶杯,無法第一時間反應,在寧十安的突襲下猝不及防愣住。
計劃是寧十安想的,結果做完後,混亂不堪的亦是她,她沒想到他臉頰那般軟,輕輕一靠,棉花糖一般,那觸感宛若細小的雷電,直擊她靈魂深處。
她更沒想到自己竟會一時頭腦發熱做了這種事,臉頰驀然滾燙泛紅,她慌忙背過身去,雙手按住臉頰,佯裝不在意的嚷道:“我就不信你不動心。”
放完狠話自己騰騰冒熱氣,不敢回頭看他,後領忽而被人一揪,迫使她轉身。
她蜷縮在他掌心,面對着他悄悄睜開眼,對上青年星子一樣的雙眸。
青年俯下身,靠她極近,聲音被缱绻的風卷進她耳中。
“那你仔細瞧瞧,我動心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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