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章
第 16 章
雖然理由不盡如人意,但好歹也有進展,寧十安不計較。
她按住他的掃帚,同他道:“阿尋,我頭疼,你陪我睡。”
青年不再推辭:“好。”
·
入夜時分,院中的藤木燈籠着一片暖光,在枝幹上搖搖晃晃。
主卧裏,寧十安合衣鑽進被褥,沐尋則坐在床沿。
青年禮貌詢問:“寧姑娘,要如何陪?”
他如今那般爽快,寧十安當然怎麽舒服怎麽來,她叫他坐在自己同側,扯過他的右手墊在自己臉頰,雙手抱着他的小臂,換了個舒服姿勢,原本還想說什麽,但困倦襲來,竟這般睡了。
窗外枝影婆娑,房中燈火未熄。
青年坐在床沿,一動不動,保持這個姿勢對他來說不是難事,他垂眸,見姑娘睡顏可愛。
臉蛋因為擠壓凹進去,緊密的貼着他的手臂,軟軟的一團。
從前身邊未有過這樣的人,大多是哭泣崩潰的模樣,質問他為何如此無情。
寧姑娘是個特別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什麽感覺,不心動,不在意,哪怕寧姑娘就此消失,似乎也沒有更多的情緒。
他沒有睡意,無事做,身邊又正在發生新鮮的不常有的事兒。
他便想起寧姑娘說過的話,不讨厭也不喜歡,做一做又何妨?
這樣一想,便不知不覺擡起空閑的那只手,輕輕落在姑娘臉上。
忽然很想捏捏她的臉,軟軟的,像她強塞給他的糯米湯圓。
指尖落在軟乎乎的臉頰上,輕輕按了按,姑娘微擰了眉,哼唧一聲又放松下來,他便得寸進尺,食指拇指按住一團軟肉,輕輕捏了捏。
是從未有過的,新鮮的觸感。
不覺得有趣,也沒有其他感覺,但是難得寧姑娘堅強……試試也不錯……
他正要收回手,姑娘忽而睜開了眼,困意未消,嗓音綿軟:“你幹什麽……”
他收回手,不知要如何解釋。
寧十安亦茫然,不知道自個兒怎麽醒的,愣了片刻才想明白,這家夥方才偷捏她的臉,因為右手被她抱着,只能用左手,而左手是用水汽凝成,過于冷了……
等等,這家夥偷捏她的臉?難道是終于有一些在意了?趁她睡着,克制不住……
她歡喜的看向他,語調忍不住放軟:“阿尋,你是不是對我有一些在意?”
青年溫聲:“寧姑娘,你知道的,這不代表什麽。”
寧十安:……
可惡啊,這家夥,一定會下地獄的!!!
·
寧十安怒氣沖沖的将沐尋趕走重新睡,一覺醒來天光大亮。
沐尋不在院中,想來是去找沐斐彙報落日村和初酒的事兒。
寧十安在沐府識得的人少,便在院中修剪草木,一直等到傍晚,沒等到沐尋,等到了沐斐遣人送來的口信。
沐尋缺失手臂,服下生骨丹也需要在靈池靜養,這幾日便不回別院。
那怎麽成,不見面怎麽攻略?她還想盡快脫離苦海呢。
寧十安當即打聽了靈池位置,風風火火往那處去。
靈池位于後山的竹林中,尋常弟子不得入,但寧十安畢竟是沐尋的未婚妻,守門的弟子便放了她進去。
嘩啦啦的的靈泉水從高處落下,形成小型瀑布,下方一汪水潭,氤氲着濃郁的靈氣,霧蒙蒙一片。
其中隐約有一道身影,正靠在潭壁上休息。
那家夥雖然性格讨厭,但臉蛋身材無可挑剔,這會兒不知道有沒有穿衣服……
寧十安是來同他增加親密度的,倘若感情缺失進展緩慢,那不如讓他習慣她的存在,習慣了哪怕不喜歡,她離開時也會有所觸動。
寧十安沿着潭壁往深處去,穿過薄霧,看清了靠在池邊的男人,他整個人浸在靈池中,露出了腦袋和肩頸。
皮膚即便在霧氣中也白出一些,鎖骨清晰,肩膀處肌肉勻稱。
青年自然察覺出她的到來,漆黑的眼睛從薄霧中望出來:“寧姑娘。”
嗓音溫和,沒有絲毫戾氣,在靈泉的滋養下,更顯溫潤。
寧十安忽而愣住,她來的時候,尚抱着一絲怒氣,氣他不解風情,氣他胡言亂語,甚至還在半夜将他趕出去。
可他做了什麽呢?他其實什麽也沒做,一開始便要求退婚且同她說的清清楚楚,是她一直說着喜歡他一直跟着他。
他雖然情感淡漠,但一直也關照他,在她同別人争執時幫她,在她受傷時将她背回村落,不想她受傷,三番五次拒絕她,要她退婚。而她明明了解他,知道他的缺陷,甚至不愛他,只是為了完成攻略任務,卻仍會在他沒有給予回應時生氣。
他不理解她的脾氣,但從不為此責怪她,無論何時她靠近,他總會溫和的喚一聲“寧姑娘”。
他沒有做錯,而她是人之常情,她了解一切尚且如此,那些原本就不了解他,且對他抱有期待的人,又會如何失望崩潰……
他一定經歷了很多次,才會頻繁的拒絕,才會一直強調【莫喜歡我,對你不好】。
寧十安忽而心存愧疚,走到青年身邊:“阿尋,對不起。”
沐尋偏過頭,池水沾濕黑發:“寧姑娘有何對不起我?”
寧十安道:“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你沒做錯什麽。”
青年漆黑的眼睛輕眨:“可也沒做對,寧姑娘生氣是應該的。”
這家夥要不是沒感情,該多麽叫人心動……
“你要在池子裏泡多久?”
“大約到明日清晨。”
這麽久,寧十安來都來了,坐在池沿:“那我陪你。”
“既然如此。”青年邀請,“姑娘不如一道入池。”
一道入池?寧十安有些發愣。
“姑娘不是頭疼?”沐尋解釋,“靈泉水的靈氣可以治愈舊傷。”
原來如此,池子不小,即便泡兩個人也綽綽有餘,一來可以增加親密度,二來靈氣濃郁,可以滋潤身體經脈,左右沒壞處,寧十安便跨過池沿,從沐尋的另一邊走進靈泉水中。
“嘶”好冷,寧十安臉色瞬間發白,這靈泉水怎麽刺骨的冷?
“這靈泉水乃是冰泉,是以極寒,但只要姑娘運功抵擋,片刻後便能消除寒意。”
運動抵擋?哪來的功……她的積分拿去救歲歲了,不然她現在好歹也有修為傍身了。
泉水漫過腳背、小腿、腰臀,寒意侵骨,寧十安凍得發抖。
沐尋見她神色不對,便道:“姑娘莫要勉強。”
寧十安想,想提升修為,想完成任務,哪能不吃苦,硬是将她将自個兒浸入池中,牙關打顫:“我還行……”
池水漸漸漫過肩頸,刺骨的寒意讓她止不住發抖,她團成一團,身體的熱量仍在飛速流失。
靈力雖然不斷地鑽進身體,但卻無法抵抗寒意帶來的痛楚,她強撐片刻,覺着不行,得離開,可這一會兒她便幾乎凍僵,身體完全不聽使喚,甚至……還在下沉……
咕嘟……她整個人都墜入水中,她慌亂的想要往上浮,四肢卻冷硬的不聽使喚,糟了……她連聲叫沐尋,可字不成句,又被池水淹沒,只發出一連串的咕嚕聲。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識之際,一只手扣住她的腰,成功将她拎出水面。
寧十安大口呼吸,靈泉的寒意叫她發抖,她意識到身前有暖源,不顧一切貼了上去,那人一怔,被她推倒在池壁上,起先想推開,可略作嘗試發覺無用,只得放棄,任她抱着。
而寧十安意識模糊,求生本能讓她手腳并用,藤蔓一般纏了上去。
熱度一點一點渡進身體,緩和了她的冷,她死死抱着,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才漸漸回攏。
她第一眼瞧見的,便是裸、露結實的胸膛。
啊這……
頭腦逐漸清晰,她也終于弄明白目前的狀況,慌亂害羞之際,悄悄低頭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氣,這家夥穿着褲子……
她不敢多看,羞澀漸漸占據頭腦,想放手可身體還無法承受寒泉的冷度,但抱着又實在慌亂,一時猶豫,松開摟住他窄腰的手指,太冷又重新抱住,幾番折騰,青年終于開口,嗓音是從未有過的啞度。
“寧姑娘,別動。”
寧十安垂眸不敢看他,低聲:“那就這樣一直抱着麽?”
青年沉聲:“先抱着。”
寧十安不敢亂動,仍舊抱着,臉頰貼在他胸膛,硬邦邦的,她視線不知該看何處,幹脆閉上,可片刻後,她就察覺到有什麽不太對。
腰部以下,某個……部位……悄然……
寧十安意識到那是什麽之後,臉頰瞬間滾燙,顧不得冷,立刻松手,想往後退,可剛松手,寒意便鋪天蓋地将她淹沒,她咕嚕咕嚕往水下沉,無法控制身體。
青年眼疾手快,再次将她撈起,他扣着她的腰将她壓進懷裏,又拉過她的手叫她環住自己的腰。
寧十安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四周寒冷,唯有身邊溫暖惑人。
思緒重新清晰,她哆哆嗦嗦用下巴往下方點了點:“你、你、你……”
青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垂眸與她的目光相對,姑娘明明冷的發抖,臉頰卻紅的通透。
“我是個男人。”青年面色平靜,“各方面都正常。”
寧十安不想再聽,腦袋低垂,逃避:“抱我出去。”
青年俯身,攬住她的腰背和腿,将她打橫抱起,“嘩啦”一聲出了池子。
幾個起落,便将她帶回別院,他抱着她進入內室,用床邊的毯子包住她,将她身上的濕氣擦幹淨。
“抱歉寧姑娘。”他用厚實的棉毯擦拭她濕漉漉的發,“我不知道你無法抵禦。”
脫離了池水,寧十安依舊很冷,那寒意像是侵入骨髓,她凍的嘴唇發白,下意識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青年的動作一頓。
他因為自身原因,始終孤身一人,從未與女孩兒如此接觸過,今日算是生平僅有,但即便如此,心中仍然不起波瀾。
可不起波瀾,卻也是新鮮的。
寧姑娘用力攥住他的手腕,身體一直在發抖,目光透過淩亂的發和蓋住腦袋的毯子望過來,本能的尋求幫助。
若是從前他會拒絕,将她丢在房裏,去找阿斐給她讨些禦寒的丹藥,可那實在耽誤太久,她會受更多的苦。
如今,寧姑娘比他想象中要堅強許多,也許可以不用如此麻煩……
他望向她顫抖的黑色眼睛,緩聲問:“寧姑娘,要我幫你麽?”
寧十安冷的意識模糊,想要從他身上汲取暖意,可他不肯靠近,她便有些茫然,忽而聽到他問,下意識點頭:“幫、幫我。”
他起身,輕易将她打橫抱起,放進床榻,人站在床前,默了默,又問:“寧姑娘,要我幫你麽?”
寧十安只想解了寒意,朝他伸出手。
床邊的青年再次得到回答,終于不再猶豫,掀開了被褥。
寧十安冷的意識昏迷,忽而被人摟進懷中,她本能的抱住他的腰,往他懷裏鑽,他沒動亦沒回應,只是任她動作。
寧十安整個人都蜷縮進他懷裏,臉頰貼着他胸膛,不留縫隙。
溫暖驅散了寒意,她終于不再發抖,氣力耗盡,就這般沉沉睡去。
·
寧十安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到底什麽狀況,她為什麽會同沐尋以這種姿勢在床上……
她低頭看,衣衫倒是齊整,她漸漸想起昨夜……
她稍一動作,青年便睜開眼,幽深黑瞳望向她:“寧姑娘醒了?”
這樣過了一夜,他卻波瀾不起,明明這家夥的手還擱在她腰上……
青年随着她的視線看去,收回自己的手,“這是昨夜寧姑娘硬要……”
她當然記得,不需要他重複,她只是挫敗,挫敗他抱了她,卻無動于衷……
這無動于衷太傷人了……
寧十安很挫敗,情緒低落下來,悲傷之時,忽而想到什麽,猛然拉開被子,往他身、下看去。
某些地方果然……
呵,也不是全然沒感覺嘛……
青年怔了怔,無辜道:“寧姑娘,我身體正常,這委實沒什麽辦法。”
·
自那日後,寧十安再也沒去過靈池,老實在院子待着,半月後,沐尋手臂重新長成,便要出發去往臨江城。
阿芷與容長青的故鄉在臨江城,容長青又與初酒皆有梅花印記,初酒針對沐尋,而容長青雖不是明确針對沐尋,但生息蠱自沐府失竊,自然由沐尋負責找回,這樣看來,仍然與沐尋相關,如此一來,便不能置之不理。
兩人前去乘坐獸車,寧十安問:“你有什麽仇家麽?”
青年道:“很多。”
也是,沐府這些年難處理的事兒都是沐尋在做,得罪的人不知幾多,根本無從分辨。
兩人要了輛獸車,啓程趕往臨江城,五日後,于傍晚時分抵達。
臨江城同沐府所轄永寧城一樣,富庶繁華,四方來客川流不息。
燈火如龍般蜷縮在屋檐棚頂之下,将整個城池襯得亮如白晝。
按照慣例兩人去找客棧,卻在走過一座青石橋後,被前方密集的人潮吸引了注意。
寧十安走上前眺望,發覺人潮去往的地方,是一座頗有氣勢的寺廟。
門前有香爐,插滿了點燃的香,還栽種着粗壯高大的銀杏樹,上面挂滿了金線紅綢。
“你第一次來麽?我跟你說,這神祠裏供奉的神仙可靈驗了,有求必應。”
“當真麽?”
“當然,我前些日子剛求過,我求娘親身體康複,不受疾病所擾,沒過幾日我娘便好啦。”
“如此靈驗,那我也去試試。”
兩位姑娘歡喜的從寧十安面前走過,生怕慢一步那願便不靈了。
寧十安問身側的沐尋:“什麽神靈這般靈驗?”
沐尋道:“修者并沒有這個派系,多是些提升自己境界的能力,修為高了,自然可以實現凡人的願望,但太過超脫,大乘上仙也難辦到。”
“所以是騙局?”
沐尋擡手摸過香爐灰,又去看系在銀杏樹上的金線紅綢,密密麻麻的字跡皆是所求所願,他搖頭:“沒有陰損戾氣,不知道什麽狀況,進去瞧瞧。”
兩人随着人潮進入神祠,神祠裏供奉着一株長着細密花瓣的九重月,此花色淡如月,以花瓣多聞名,層層疊疊不知幾多,是以叫九重月。
人人進得神祠,請一株九重月,許下願望,再一瓣一瓣摘下花瓣,成、不成、成、不成這般問下去,最後一瓣若是成,便願可成,若是不成,便是不成。
方才交談的兩位姑娘正在前方的蒲團叩首,請了九重月來後,便開始求問心中所願,月白的花瓣層層剝落,獨留一片微微顫動。
姑娘歡喜不禁,連連叩首,想來是願可成。
寧十安問沐尋:“你要不要去試試?”
沐尋道:“我沒有心願。”
“你沒有心願?一個也沒有?”
“沒有。”青年垂手而立,“你去吧。”
“我?”寧十安略一思量,走向九重月花池,池中種滿九重月,她随手取下一支,回到沐尋面前,仰起臉看他,“我要許願了。”
沐尋便道:“好。”
寧十安雙手舉起九重月,幾乎将花兒戳到他臉上,閉上眼裝虔誠:“我要沐尋愛上我。”
青年垂眸,越過搖晃的月光看向她:“這願不可成。”
寧十安睜開眼:“我還沒試,你怎知不成。”
他便不語,只安靜的立在一旁。
寧十安一片一片的揪九重月,葉子似月光飄落。
神祠裏的人都這般做,是以地面鋪了厚厚一層花瓣,走動間,花瓣紛飛,像是流瀉的月光。
寧十安一邊念叨着成、不成,一邊快速扯下花瓣,不過片刻,碧綠的枝幹上便只剩下一片花瓣。
青年看向她:“念啊。”
寧十安快速扯下:“不成。”
青年垂眸,濃密漆黑的睫毛覆在眼上,明明沒表情,卻像是在說【看,早就同你說過了】。
寧十安不服,又取了一朵,當着他的面再測,結果仍是不成,她仍舊不服,又接連試了十幾朵,結果都是不成。
花瓣散落在地,花枝丢進一旁的竹筐,寧十安拍拍手,同沐尋道:“不準,這神祠是騙子。”
沐尋看着花枝:“目前尚未可知。”
寧十安已經學會不同他置氣,她重新走回九重月池邊,卻見池子裏的九重月不見少,這裏客似雲來,那般多的人取花,就連她都取了十幾枝,這花兒卻仍茂密如初,倒是稀奇。
沐尋打量過後道:“似是神祠主人的術法。”
寧十安想見見這位神祠主人,打聽一圈卻無人見過,都道只要供奉香火,許願取九重月蔔卦即可,若是今日不成,明日再來,日日虔誠禱告,興許有一日便成了。
寧十安聽完,同身旁的沐尋道:“那我明日再來蔔卦。”
沐尋問:“還是這個願麽?”
寧十安道:“對啊。”
沐尋:“姑娘何必……”
寧十安走出神祠,路過銀杏樹旁被滿樹紅綢吸引,那都是先前求願之人虔誠求取的,紅綢上用黑色墨汁寫着密密麻麻的心願。
寧十安仰起頭,一一看過。
【願高中】【願嫁得良人】【願家和萬事興】【願阿芷死而複生】……
等等,願阿芷死而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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