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願阿芷死而複生?】
容長青死而複生的心上人就叫阿芷, 這難道是容長青留下的?
寧十安忙叫沐尋來看,沐尋踩着滿地銀杏葉,仰頭去看紅綢:“叫阿芷的不少,但死而複生又在臨江城的恐怕不多。”
“看來容長青在這裏許過願, 不知道這與他之後的變化有沒有關系。”寧十安道, “我們得盡快找到阿芷。”
前方忽起騷亂, 人群驚慌避開, 那騷亂很快蔓延到寧十安與沐尋處。
一位華服公子正帶着幾位美姬與黑衣侍從從遠處來,人潮洶湧, 被他的侍從以術法推開, 逃的慢的, 便被氣浪掀開,身體弱的,更是摔飛出去, 一時哀嚎不斷。
“這人誰啊,這般嚣張可惡, 竟會對凡人出手。”寧十安擰眉。
“淩天劍宗宗主之子楚淩知,臨江城正是淩天劍宗的轄區。”沐尋閉目,神識放開, 很快便從四散奔逃的人群中搜集到信息, “楚淩知似是天生靈根缺陷,終日用丹藥吊着,高不成低不就, 被其他宗門少主嘲笑, 心裏扭曲, 便常在凡人面前找平衡。”
楚淩知大搖大擺的從清空的石階上走過,享受四周人群的惶恐和不安, 很快便到了銀杏樹前。
寧十安與沐尋正在這裏,他們兩顯然也擋了少宗主的路。
楚淩知正眼都不瞧,身後的黑衣長者掐訣放出大片風刃,風刃如龍卷風一般向四周卷去,附近的凡人百姓躲避不及,紛紛摔飛出去,頓時慘叫連連。
那風刃亦刮到了寧十安與沐尋身前,寧十安尚未躲,沐尋已将她攬至身後,風刃掠過他,驟然崩碎。
黑衣長者眉心一跳,朝兩人望來。
楚淩知戾氣大漲,呵斥道:“什麽不長眼的東西,竟敢擋我的路?”
沐尋尚未說話,寧十安從他身後探出腦袋:“你又是什麽東西,就知道拿普通百姓撒氣,廢物。”
寧十安之所以這般橫,是在銀魚島得到的經驗,不能讓沐尋受欺負,他受欺負的後果不可控。
這話幾乎瞬間點燃了楚淩知,靈根缺陷是他最大的痛點,被罵廢物氣得他面目扭曲。
“定叔,殺了她,給我立刻殺了她。”楚淩知幾乎咆哮着對身後的黑衣人大吼。
那叫定叔的黑衣人當即向寧十安與沐尋的方向走了一步,直接起勢掐訣,廣場上靈壓頓時起了變化,寧十安受不住,氣血翻湧。
這黑衣人不同尋常,寧十安思慮間,黑衣人已經喚出靈劍,提劍斬來。
寧十安被氣機鎖定,無法移動,心中駭然,青年擡手拂過她頭頂,那令人恐懼的力量瞬間消失,她一身輕松,飛快的躲進他身後。
黑衣人已到身前,沐尋掐訣,靈劍應召而來,與黑衣人劍刃相撞,“砰”一聲巨響,氣浪排山倒海般向四周散去。
寧十安躲在沐尋身後,小心地探頭望。
青年側眸:“莫擔心,打得過。”
還抽空安慰她,今天安慰她,明天就會愛上她,啧啧,未來可期。
黑衣人見一擊不中,知道小看了這青年,氣勢愈強,再次提劍攻來。
就在沐尋掐訣之時,一人忽而沖進戰場,一柄靈劍格擋住了黑衣人的攻勢。
來人擋在沐尋與寧十安身前,朗聲:“兩位退後。”
寧十安扯扯沐尋,沐尋便收劍。
來人是個身形削瘦的青年,長發束了高馬尾,器宇軒昂,來去如風的樣子,像個高手。
寧十安還沒感嘆完,高手便被一腳踹在腰腹,狼狽的摔飛出去。
寧十安:……
高手很快爬起,執劍又上,不出兩招,又被一劍斬在手臂,血痕鮮明,但高手沒有絲毫退縮,迎難而上。
這不要命的打法不厲害,但是非常耽誤時間,楚淩知急着要去神祠,罵道:“林不然,你是不是有病?”
原來兩人認識,那叫林不然的青年剛被定叔掀飛,拍拍灰爬起來,大聲道:“你才有病,誰準你拿凡人撒氣?”
楚淩知冷笑:“不過一條狗,還管起主人來了,別以為叫你一聲大師兄,你就真是大師兄了。”
寧十安想,林不然原來是楚淩知的大師兄,那也是淩天劍宗的大師兄了,不過大師兄就這實力麽?
林不然提劍:“反正不會讓你亂來。”
楚淩知知道他的脾性,不打死他就會一直糾纏,三番五次壞他的好事兒,但一時半會沒辦法解決他,只得悻悻道:“我們走。”
臨行前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寧十安和沐尋,那眼神像是在說【你們給我等着】。
楚淩知進了神祠,百姓也跑了個精光。
林不然大師兄還在吐血,寧十安上前查看:“師兄,你還好麽?”
林不然擦擦嘴角:“姑娘莫擔心,我沒事兒,倒是你們,還好吧?”
這大師兄菜是菜了點兒,但人很正義。
“好在師兄來的及時,我們無礙。”寧十安見林不然灰頭土臉,便道,“師兄救了我們,我們請師兄吃頓便飯。”
林不然笑眯眯應了。
三人去了附近的清風酒樓,林不然剛到,掌櫃便笑:“阿然又被打了?”
林不然擺擺手:“莫笑話我了。”
掌櫃女兒送來軟帕,嘆息道:“楚淩知混賬,也就林師兄敢出頭,我們承蒙師兄照拂,感激不盡,可師兄下回莫再沖動了,還是保全自身要緊。”
林不然笑:“不要緊,莫擔心。”
三人尋了個座兒,掌櫃女兒送上酒和小菜,直言林師兄帶朋友來吃飯不要錢。
寧十安将紅豆糯米粥推給沐尋,同林不然道:“師兄真是好心人。”
林不然無奈:“楚淩知被我師父慣壞了,飛揚跋扈,常在臨江城胡來,宗裏無人敢管,我也只能盡力而為。”
這位林師兄生的俊,為人熱忱,叫人倍生好感,寧十安便道:“師兄熟悉臨江城,可否替我們找個人?”
“姑娘請說。”
寧十安想阿芷的相貌不好描述,幹脆道:“請師兄放出消息,就說寧十安在清風客棧等一位叫阿芷的姑娘,若她看到消息,請來彙合。”
林不然點頭應允。
寧十安又想起神祠,問林不然:“師兄,這神祠可有古怪?”
林不然道:“神祠存在已有數年,一直沒出過什麽差錯,倒是誠心求願的話,能得到神祠主人的指引。”
“什麽指引?”
“你若去求願,取一支九重月,便能測算願成或不成,不成便是沒希望,成的話,去後室的九重花燈處取紅綢,紅綢上會給出成願的提示,根據提示去做,願便能成。”
“師兄可有求過?”
林不然不好意思的笑笑:“求過,想求道侶,試了十幾朵九重月都是不成,怕是要孤獨終老了。”
寧十安驚訝:“林師兄也如此?我方才請願求道侶,也試了十幾朵都不成。”
林不然眼睛陡然發亮:“寧姑娘,竟這般有緣分?”
寧十安笑眯眯的回:“是啊,有緣分呢。”
沐尋聞言瞧了她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
閑聊間暮色漸濃,長街上燃起燈火。
“林師兄可有見過神祠主人?”
“未曾見過,人人來這裏,都求九重月,但無人見過神祠主人。原本這花沒這麽茂盛,後來還願的人多了,便愈來愈茂盛。”
沐尋忽而道:“這興許是神祠主人的修煉方式。”
林不然:“什麽意思?”
“靠指引人們完成心願獲得力量。”沐尋道,“雖然少見,倒也不是沒有。”
寧十安啧啧稱奇:“世間竟有如此修煉方式,這位神祠主人可真是個好人。”
沐尋卻道:“不好說,容長青也來許過願。”
這倒是,果然還是得找阿芷問問。
·
接下來幾日寧十安與沐尋住在雲來客棧,終于在第三天清晨收到了林不然的消息,說是已經找到阿芷。
寧十安匆忙下樓,見到了候在大堂的阿芷。
阿芷不再佩戴面紗,氣色好了許多,着一身青綠,脖頸上系着娟白的綢帶,是個英姿勃勃的大美人。
寧十安上前喚了聲阿芷。
“寧姑娘好。”阿芷笑着打招呼,又瞧見她身後的沐尋,“恩人好。”
沐尋上回沒殺她,那事兒便算揭過,溫文有禮:“阿芷姑娘好。”
三人一道在桌前坐了,寧十安要了茶水,直接問道:“你回來這些日子,可有找到什麽線索?”
阿芷扶正歪掉的綢帶,蓋住脖頸上縫合的針腳:“我知道長青在神祠許過願,長青一直想複活我,他接連多日許願,得到了神祠主人的指引,賜下紅綢,那紅綢上便寫着沐府生息蠱。”
“所以容長青才去沐府偷了生息蠱,然後于銀魚島實施複活計劃。”寧十安道,“這件事竟同神祠主人有關。”
阿芷滿目遺憾:“我自幼同長青一道長大,長青是個心軟明朗的人,應當不會做出這種事兒,這些日子我也常去神祠許願,得到的答案總是不成。”
寧十安便問:“你許得什麽願?”
阿芷道:“再與容長青見一面。”
容長青死了,看來神祠主人也沒起死回生的本事。
沐尋卻忽而道:“你身後有東西。”
他這樣說,阿芷本能回頭,卻只見喧鬧的大堂,她茫然問:“什麽?”
沐尋掐訣,阿芷身後的空氣便扭曲模糊起來,但始終無法凝實,還是空無一物。
沐尋亦看不清,只感應到細微的靈力,擰眉:“應是殘魂,怕是很快便會消散,無礙。”
寧十安卻雙目睜圓,她看的清,方才沐尋掐訣之後,她便清楚的看見阿芷身後飄着一團淺灰色虛影,那虛影正是容長青的模樣。
寧十安正要開口提醒,那虛影對她搖搖頭,寧十安不知為何,暫且裝作不知,片刻後,她佯裝上街買零嘴。
出了客棧,回頭瞧一眼虛影,虛影便懂事的跟上。
沐尋轉眸看一眼,又重新移回視線。
·
寧十安找了個僻靜的角落,低聲道:“容長青,出來。”
書生模樣的虛影便出現在她面前。
“你到底怎麽回事?為什麽只有我能看見你?”
容長青此刻的模樣又凝實了些,猜測:“也許你之前接觸過陰魂,所以感知比較高。”
她在落日村的确同歲歲接觸很多,興許是這個原因。
“其實我也只能看見你,我模模糊糊跟着熟悉的氣息,猜測那是阿芷,一切都被霧氣遮擋,全然瞧不清。”容長青道,“只有你清晰。”
竟然如此,寧十安想,這樣厲害,她該不會是什麽修煉天才吧?
“ 你來的正好,我正想問,你到底在神祠遇到了什麽?”
容長青垂手立着,風穿過他的虛影,空蕩蕩一片。
“我想念阿芷,不能接受阿芷離去,聽說神祠靈驗,便來許願,一連堅持數月,才終于求得一個【成】,神祠主人指引我去後室九重花燈處,取出紅綢,上書【生息蠱】,我一介書生,哪裏知道生息蠱是什麽,四處調查才弄明白,可這東西要一城生靈血祭,我即便再想複活阿芷,也不能做出這種事,只好痛苦的放棄。”
“我便又去求神祠主人,想要其他的方法,神祠主人以紅綢告知我進入內室。”
“內室裏一片九重花池,我被滿室月光迷惑,一頭墜入池中,再醒,便見池邊鋪着柔軟如絲的紅綢,紅綢上擱着一杯酒,【飲下便可成願】紅綢上如是寫,我太過思念阿芷,一口飲下。”
“自那之後,我的猶豫彷徨害怕恐懼全都消失,只一門心思想完成心願。”
“之後我去阿芷墳前将阿芷挖出來,用神祠主人教的方法将阿芷假性複活,帶她去了銀魚島。”
“再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寧十安道:“你的意思是神祠主人影響了你的心智?那杯酒有問題?”
容長青嘆息:“想來如此,我明明之前已經放棄,誰能毫不猶豫拿一城人的性命去血祭?我飲酒後滿腦子都是複活阿芷,再也不想其他。”
“但我也知道這樣複活,阿芷定然不願,于是掙紮着去了銀魚島,銀魚島是衆所周知的罪惡之島,我只能盡量減少無辜傷亡。”
容長青同她說了這般多,身影愈顯虛浮,看上去幾乎透明。
寧十安問:“你這怎麽回事?”
容長青苦笑:“死了,被你心上人一劍穿心,支離破碎,只有零星殘魄,我太過思念阿芷,想在臨走前見見她。”
寧十安想到方才:“她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她。”
容長青道:“所以方才才阻止你出聲,我不知道能停留幾日,也不知能否與她相見,不想她傷心。”
寧十安忽而想到歲歲:“我在落日鎮見過一個小女孩,她死後魂魄不散,因為有巨大的執念,你執念也不小,竟沒化為死靈麽?”
容長青笑:“我最大的執念是複活阿芷,已經成功了,雖然也想同阿芷在一起,但人不能太貪婪。”
這家夥,也不知道是清醒還是不清醒。
“對了。”寧十安想起紅梅的事兒,連忙問,“你腕間的紅梅印記是怎麽回事?”
容長青揚起手腕,露出細小的紅梅印記:“你說這個?”
寧十安點頭。
“我也不知道,以前沒有。”容長青努力回憶,“似是飲酒後出現的,大概得去問神祠主人。”
說話間,他的身影又單薄幾分,容長青無奈,“我氣力耗盡,無法再同你交流,等過陣子再來找你。”話音剛落,虛影便徹底潰散。
寧十安伸手握,空氣穿過掌心。
·
寧十安回到客棧時,便見沐尋孤身坐在窗邊,正對着茶碗出神,阿芷已經離開。
寧十安遞給他一把糖青梅,他想想,拿起一只白瓷碟接下。
青年擡眸瞅她:“同他聊完了?說了什麽?”
容長青是他先發現的,她匆忙離開,想來他是猜到了,寧十安便盡數同他說了。
沐尋沉思:“酒?看來還是同神祠主人有關。”
寧十安含住一顆糖青梅,甜滋滋的道:“要不我們再去神祠瞧瞧。”
·
兩人再次來到神祠,這裏依舊人滿為患。
穿過人海進入大堂,站在一池九重月前,寧十安同沐尋道:“這次我許個能成的願。”
沐尋立在她身旁,随她一道去看池子:“許什麽?”
寧十安取一支九重月,踩着滿地月光與飄散的紅綢,拉着他一路走到角落。
這裏無人經過,寧十安縮進角落,沐尋則擋在她身前,青年瘦高,将紛擾嘈雜皆遮了去。
寧十安将九重月舉起,閉上眼許願:“我要同沐尋親親。”
青年明顯一怔,欲說的話堵在喉間。
寧十安睜眼瞧他,見他面色平靜,但那漆黑的眼中卻混亂難明,她嘿嘿一笑:“我就許這個。”
寧十安的主要任務是攻略沐尋,自然要抓住一切機會做正事才是,要這神祠真的靈,她的攻略進度肯定能漲。
其實寧十安真親的時候也虛,但她菜且勇,先許着再說。
她一瓣瓣摘下花瓣,撕到最後果然是不成,她不在意,又去取,結果還是不成,她便接二連三的取。
沐尋輕聲道:“寧姑娘……”
寧十安撕得認真:“別吵,心誠則靈。”
沐尋不再出聲,默默站在她身前。
寧十安取了十幾枝都是不成,但她絲毫不慌,反正時間多,她多試幾次。
她想神祠主人接到她的願望,一定在瘋狂測算,這願望也許比容長青複活阿芷還難,需要成千上萬的驗算才能有答案。
長夜漫漫,寧十安盤膝坐着,虔誠的撕扯花瓣,沐尋靠在她身側的廊柱上,垂眸看飄散的花瓣。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仍是不成,寧十安伸個懶腰,錘錘肩膀,起身再去拿。
沐尋勸:“寧姑娘要不換一個?”
寧十安手持九重月重新坐下,倔強:“不換。”
她擡頭看他:“這願不成,是你不願同我親親,你又不在意為何不願意?”
沐尋道:“你會在意。”
切,誰會在意啊?不過……他閑散靠在廊柱,眉目俊朗,寬肩窄腰,皮相極美,說不定親親後她真的會有一點點在意……
寧十安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撕扯花瓣,成、不成、成……
好,最終還是不成,她終于有些氣餒,喪氣的扯下花枝上的最後一瓣。
沐尋瞧見,俯身下來:“不能成的,寧姑娘還是……”說着說着,聲音一頓。
而寧十安這時也愣住,她方才扯下最後一瓣後,發現竟是重疊的,那花瓣下竟還有一瓣……
那意思是……成?
她許什麽願來着?
她茫然間擡頭看沐尋,那家夥也正俯身望下來,眼瞳幽深。
寧十安一怔,嗓子忽而有些幹,她眨眨眼,“你怎麽……不是不願意麽?”
沐尋掃過花枝上遺留的花瓣,只道:“這神祠不準。”
寧十安忽而慌亂,一骨碌爬起來,逃避似的道:“走,去後面看看神祠主人給我什麽指示。”
沐尋抿抿唇,沒說話,默默跟上她。
內堂并未有人看守,從上至下墜滿金線紅綢,紅綢上寫着密密麻麻的祈願,中央紅木桌上擱着一只九重花燈,宛若滿月。
寧十安上前,将手上只剩一瓣的九重花枝丢進去,好奇的盯着瞧,便見那花枝被月光般的靈力包裹,待那些靈力散去,花枝便化為了一截卷起的金線紅綢。
寧十安将紅綢取出,擱在手心柔軟舒适,她攤開紅綢,便見上面用黑色小篆寫着三個字【九重月】。
九重月?這是什麽意思?寧十安不理解。
沐尋瞧過,亦迷惑不解。
寧十安四下探查,未見一人,又回到花燈前,佯裝虔誠:“敢問神祠大人,九重月是什麽意思?”
沒有回應。
她便又問:“我不懂,便不能成願,可否教我別的方法?”
九重花燈仍舊無反應,就在寧十安準備離開的時候,白蒙蒙的靈力忽而湧上來,随後吐出一支新的紅綢。
寧十安立刻取出,紅綢上書【到內堂深處】,與此同時,在瞧不清的後方,忽而傳來濃郁的靈力波動。
寧十安跟着指引往那處去,剛靠近,便被白蒙蒙的靈力包裹,沐尋立刻握住她的手腕,“寧姑娘莫去,危險。”
寧十安扯開他的手,“沒事兒 ,我進去瞧瞧。”她話音剛落,眼前景致便起了變化。
滿室月光搖曳,偏側一池清泉,泉中花枝浮動,到處懸挂着金線紅綢,黑色小篆遍布其上。
她進到了一間空無一人的房間,只她進來,沐尋被阻隔在外。
九重月嬌豔惑人,像那月光為你而來,寧十安不知不覺竟已站在池邊,她恍然驚醒,才發覺再一步便要墜入其中。
方才還空置的池邊此刻多了一杯酒,同容長青所說一模一樣,紅綢上書【飲下便可成願】。
容長青說飲下便多了那紅梅印記,她便想着試一試,反正她的願望無傷大雅,若有什麽後果,沐尋該可以救她吧?
環顧四周,并不見人,也不知那神祠主人藏身何處,她略一停頓,将那酒仰頭飲下。
視線陡然一陣模糊,再睜眼,已回到內堂。
青年漂亮的臉在她視野中模糊又清晰,她聽見他問:“寧姑娘如何?”
她扶着腦袋,待那暈眩勁兒過去,同他說了飲酒的事兒。
沐尋擰眉:“寧姑娘怎可如此……”
寧十安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指和手腕,甚至撸開袖子看,發覺什麽也沒有。
“咦,怎麽沒有紅梅印記?”
沐尋查看後道:“不清楚,倒是寧姑娘,你還好麽?”
暈眩感已經消失,寧十安搖搖頭,發現沒有大礙,便同沐尋道:“放心,我好得很。”
·
兩人從神祠離開,不多久便回到客棧。
夜深,大堂只寥寥幾位賓客,正在百無聊賴的飲酒。
一位嬸嬸挎着竹筐,兜售自制的糖青梅。
沐尋停下,他知道身側的姑娘好這個,每每瞧見總要買一袋,自個兒吃不行,還要他一道吃。
可今日姑娘卻目不斜視,徑自略了過去,沐尋疑惑:“你不吃糖青梅了?”
姑娘仰起那張慣常帶着笑意的臉,同他軟乎乎道:“不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沐尋擰眉,她從前可不是這樣,她是我吃,所以你也嘗嘗看,寧姑娘這是怎麽了?
“可你不是喜歡麽?”
姑娘搖頭:“你不喜歡,我便也不喜歡。”
他伸手摁住她的額頭,沒發熱,看上去也正常。
姑娘乖乖讓他摁着,烏黑的眼睛專注的望着他。
不對勁……她哪有這麽乖……嘴上說着喜歡他,什麽都不介意,但總是氣呼呼的模樣……
許是他摁得時間久了,她雙手握住他的腕,不解道:“怎麽了?是我哪裏做的不對麽?你說,我可以改。”
更離譜了……
他想起方才在神祠,是因為飲了酒?所以神志不清?
他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帶到窗邊的桌子坐下,買了份糖青梅,要了壺茶,将糖青梅用白瓷碟裝了推給她,又給她沖了一杯熱茶。
她眼角彎彎,滿心歡喜的捧着茶杯:“你待我真好。”
不過是倒杯茶……
他頭痛:“我待你不好,以後也不會好。”
她的臉頰被茶水的熱氣蒸的紅撲撲,一雙靈動漆黑的眼睛從霧氣中望過來:“沒關系,你不用待我好,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行。”
相似的話她從前說過,但沒一次像現在這般真摯,就像是絕對會做到一樣。
他莫名有些出神,手指無意間打翻茶碗,茶碗“哐當”一聲翻倒,茶水順着桌沿流下,滴滴答答。
姑娘連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你還好麽?”
她的眼裏滿是擔憂,真摯灼熱,他移開視線:“無礙。”
打翻茶碗自然不會有什麽事,不過濺一身水,姑娘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方帕子,一點一點的替他擦拭,手指、手腕、衣襟,她愈靠愈近,滿懷都是她身上的淡香。
他閉上眼複又睜開,摁住她的手:“不用。”
從前姑娘被拒絕,總要惡狠狠的瞪他會兒,可今日的她乖巧退後,笑的甜軟:“好哦。”
她真的不會生氣……
他試探道:“別靠近我。”
她便往遠處挪了挪,軟聲問:“這樣行麽?”
這樣都沒有發脾氣……這不是寧姑娘……
他豁然起身,同她道:“在這裏等我。”
她笑着點頭。
他不放心,又要了幾份小點心,一股腦擺在她面前。
“別走開,等我回來。”
她乖巧:“好哦。”
出了客棧,他飛快前往神祠,深夜的神祠空無一人。
他直接去往後方,中央一盞九重月燈,四周金線紅綢飄蕩。
他徑自走到九重月燈前,見那花瓣月光一般飄散,低聲:“解除寧姑娘的癔症。”
九重花燈并無回應,他便四下尋找內室入口,卻始終察覺不到術法痕跡,于是喚出靈劍,擡手欲斬,九重月燈忽然冒出白蒙蒙的靈氣,随後吐出一支紅綢。
他走上前,将紅綢攤開在掌心,上面用小篆寫着一行字。
【為何要解除?】
“那并非真正的寧姑娘,自然要解除。”
九重花燈再次散出白色靈氣,第二支紅綢出現。
【這能完成她的心願。】
“這心願并無意義。”
【你怎知無意義?她真心實意許下,一定是她真正所求。】
沐尋不知道,但某種意義來說,這的确是寧十安的真實願望,沐尋不會心動,也不願意再靠近,那她的攻略進度便會停滞,若能更親密,興許會有更多轉機。
沐尋卻道:“連自己都不在意,怎會是她真正所求?”
九重月燈沉默片刻,又吐出一支紅綢。
【這難道不是你的心願麽?】
沐尋神色微冷:“我沒有心願。”
【你有。】
青年手指倏爾緊握,将紅稠攥在掌心。
【你還沒有察覺麽?】
他眸色一沉。
他的确有……那隐秘的……難以察覺的奢望……
他無欲無求、無法感知他人情感,生性淡漠,但偶爾也會希望,有人能陪在身邊……至少,不用遠行歸來後,獨自一人面對滿園的荒草……
但他無法回報,傷心痛苦不可避免,這事兒便絕不能成。
而如今的寧姑娘不會傷心,不會離去,只為他而活,簡直像是上天的饋贈。
【這是你唯一成願的機會。】
他默了默,掌心忽而騰起火焰,将紅綢燃燒殆盡,眼眸倒映着紅綢上密密麻麻的祈願,冷聲。
“寧姑娘為何要為我而活?寧姑娘就該是寧姑娘。”
【錯過這次……你那心願終不可成……】
青年嗤笑:“我沒有心願。”
他提劍便斬,九重花燈被淩厲劍鋒割開,應聲而裂,最後的白光聚攏,化為一道紅綢。
【飲過九重花釀,魂體契合之人可喚醒。】
·
沐尋返回時月上中天,客棧門扉挂着燭燈,鋪一地昏黃。
喚醒寧姑娘,需要魂體契合之人,一時半會兒尋不到,只能明日去請林不然幫忙。
姑娘還坐在他離去時的位置,桌上的堅果殼堆成一座小山,她許是累了,蔫蔫的伏在桌面。
他進入大堂,幾步到了她身邊,她察覺到他出現,仰起小臉,橘色的暖光下,那些疲憊困倦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歡喜。
“你回來了?”姑娘湊過來,挽住他的手臂,“你沒受傷吧?”
他垂眸看她毛茸茸的頭頂:“很累?”
“不累。”姑娘拉着他坐下,給他倒茶,“你回來我就很高興了。”
“只是如此便高興?”
“只是如此。”
滾燙的水從壺口沖出,茶香四溢,茶葉被沖進碗底又很快浮上來。
他盯着袅袅升騰的熱氣,慢聲:“也許會等無數個日夜,也許并不會回來,因為我并不挂念你,這樣也可以麽?”
她挨着他坐,誠心誠意的點頭:“沒事兒,我去找你。”
那張小臉在夜晚的燈火下愈顯可愛,圓溜溜的眼睛天真熱情,歡喜滿溢而出,無法抑制,就像方才的茶葉,即便被壓在碗底,又飛快的湧出。
他握住茶碗:“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麽?”
她信誓旦旦:“當然不會。”
她如此可愛,像是掠過荒原的風,像是……真的……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推得遠一點兒。
眼神重新變得清晰平靜:“寧姑娘,你累了,我們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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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房間,姑娘顯然弄錯了他的意思,一路跟着他,沐尋想拒絕她卻已經鑽進房中。
沐尋将她按在八仙椅上,同她道:“你回去睡。”
姑娘卻道:“我要同你一起。”
她不肯走,抱着他的手臂,小臉貼上去:“我們有婚約,應該睡一起。”
他冷漠拒絕:“我不想。”
姑娘卻道:“沒事兒,我不在乎,我喜歡你。”
胡言亂語又字字誅心。
沐尋頭疼之餘忽而想到容長青,容長青清醒過來是因為複活阿芷,完成了心願,也許寧姑娘完成心願也能恢複正常。
那姑娘的心願是什麽?對了,是同他……
怎能趁她混亂如此做……不成……
他低下頭,姑娘已經抓着他的手臂,伏在桌上睡着了,許是九重花釀消耗了她的精力,才如此疲累,他小心取出自己的手,将她打橫抱起,輕輕放進床榻,拿過軟被将她蓋住。
她閉着眼,長睫毛溫柔的蓋住眼睛,皮膚雪一樣白。
他坐在床頭,默默瞧她。
他沒有感情,對什麽都不在意,可他也會想,這世間會不會有一個人,正巧如此适合他?
他望着姑娘熟睡的臉,無意識的伸出手,輕輕撥開她淩亂的發絲。
沒有的,他這樣想。
·
清晨淺金色的光線透過窗,輕巧的落在床前。
姑娘悠悠醒來,看清他的模樣,歡喜道:“你守着我麽?”
他這才恍然回神,原來竟不知不覺坐了一夜,想說沒有,但事實又是如此,便抿唇不答。
不答姑娘也不在意,軟綿綿來抱他的手臂,像團棉花撲進他懷裏。
“你可真好哦。”她嗓音軟軟的,同她的人一樣。
他将她拎出來,頭疼的走向八仙桌。
姑娘也不氣惱,仍是歡喜溫柔的模樣。
他坐在桌前發愣,忽見一團模糊的霧氣停留在門外,極淺的灰色,不成型,也完全無法溝通,但他知道這是容長青,這魂魄停留不了幾天,很快就要消散。
對了,唯寧姑娘可以和他溝通,且他飲過九重花釀酒,正巧也是魂體,也許他能喚醒寧姑娘。
他立刻掐訣将霧氣召了進來。
霧氣木然的團在他面前。
他起術式,将靈力打入霧氣中,助容長青化形。
靈氣源源不斷的輸入霧氣中,已持續半個時辰,卻還遠遠不夠,助即将消散的殘魂化形,耗費巨大,但他始終沒有停下。
一個時辰後,霧氣終于變得凝實,顯露出一位青年書生的模樣。
沐尋收了法訣,冷眼望他。
容長青昨日同寧十安對話完便潰散,突然又恢複意識,且化形成功,大為驚訝,再看眼前人,正是一劍将自己送走的男人,當即慌亂後退:“你、你要做什麽?你已經殺了我,而且我是被控制的,你不能再折磨我……”
沐尋只道:“寧姑娘同你一樣飲了九重花釀,你去嘗試喚醒她。”
“啊?”容長青大驚失色,“我已經告知她危險了怎麽還喝,那可是讓人心智迷失為了達成願望不擇手段的東西。”
沐尋道:“為了我。”
“哦。”容長青冷靜下來,十分容易便共情到,“那我能理解,為了心上人再多的的苦難都可以接受,寧姑娘同我一樣是個癡情人啊。”
沐尋:……
沐尋靈力耗費過大,頭痛欲裂:“別說了,去喚醒她。”
容長青便往寧十安飄去,立在她面前,大聲喊道:“蘇醒吧,我的知己。”
沐尋:……
·
沐尋推門下樓,來到大堂,坐在常做的那張桌子。
他要了一壺茶和一碟花生。
将花生一顆一顆剝開,緩緩送進嘴中,仍舊沒什麽滋味,也不喜歡,但莫名成了習慣,仿佛坐下來就應當如此。
遇見蜜餞鋪子就該買糖青梅,去酒樓就該飲茶吃小點心。
那是寧姑娘的愛好,如今成了他的習慣。
甚至寧姑娘一直在身邊,也成了他的習慣……
不喜歡,但是應當如此。
應當如此有些可怕,糖青梅不會離開,茶點不會離開。
但寧姑娘會……
雖然寧姑娘一直說喜歡他,但他知道,那不長久……
他握着茶碗,發覺茶水已經冰涼,什麽時候倒的已記不清。
恍惚間有人罵罵咧咧的走來,是個酒鬼,醉醺醺撞在桌角,卻頭腦發昏指着他罵,他還在思索寧姑娘的事兒,便對眼前的事兒慢了半拍,全然沒聽清他罵了什麽。
就在他愣神間,有人怒氣沖沖從樓上下來,徑自沖到醉鬼面前,将他一把推開,指着他的鼻子大聲:“誰準你欺負他?當我不存在啊?”
正是寧姑娘。
酒鬼昏沉沉被推了個趔趄,惱羞成怒擡起手,他單手掐訣,那巴掌便甩在了酒鬼自個兒臉上,将他一下子打懵。
姑娘聰明,知道是他出手,叉腰:“瞧見沒?我修為深不可測,識相點就快滾。”
醉鬼不敢再多言,慌不擇路哦逃了。
寧姑娘趕走酒鬼,在他身邊坐下,擰眉:“他罵你你怎麽不反抗?不在意也要反抗嘛,莫被人欺負了。”
她鮮活明朗,會發脾氣,這是寧姑娘,她被容長青喚醒了。
于是他道:“好。”
“好什麽好。”姑娘把一碟鹽水花生推過來,“吃這個。”
他不吃,她便會一直問,于是他撚起一顆送進口中。
青年在一旁默默剝花生,寧十安忽而頭腦昏沉,她覺得自個兒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那些事兒逐漸清晰,她便将之前幹的事兒都想起來了。
她悄悄看向沐尋,青年正望向她,她便不好意思的笑:“啊那個……那都是飲酒的緣故,你別、別放在心上。”
她這樣說完,又覺得不對,其實她飲酒後的行為才是正确攻略他的方式吧?以絕對不會退後的熱情永遠在他身邊,赤誠熱烈,愛意昂揚。
她左思右想,又回頭去騙他:“其實也不全然是飲酒的緣故,我說的那些話大都出自于真心,你可以放在心上。”
青年剝花生的手指一頓,擡眸看向她,漆黑的眼睛比平日冷漠:“不放。”
寧十安惱怒:“小氣鬼。”
青年不搭理她,繼續剝花生。
寧十安自顧自的回憶,哎呀,這樣一想,她飲完九重花釀後的攻略方式簡直是一絕,她本人說不出的,做不來的,飲酒後輕而易舉,還比現在演的真摯,她無意識就能把任務過了,簡直是躺贏。
越想越難受,她伸手戳戳青年,略帶埋怨:“幹嘛喚醒我啊,不是挺好的嘛。”
慣常溫和不露情緒的青年黑眸一眯,忍無可忍,将她拽進懷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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