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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折騰,最後竺年是抱着尉遲蘭上的船。

十五歲的竺年還沒長開,十八歲的尉遲蘭卻已經有了成年人的身量。明明是竺年抱着尉遲蘭,瞧着卻像是尉遲蘭把竺年抱在懷裏。

少年軟軟的小小的身體,在春寒裏暖乎乎的,讓他想起老家的胖貍奴。

唔……不過胖貍奴可不會把他卷成一個卷。

兩個人落在甲板上,船只是微微晃動了一下。

畢竟要裝那麽多人,船不算太小。

船家已經帶着皇帝皇後進了船艙,見兩人過來,趕緊帶路:“兩位住這裏。”

沒什麽正經艙房,不過是沿着一條狹小的過道,兩邊用木板隔了個上下鋪,倒是弄了個簇新的布簾子新。

床鋪狹窄,尉遲蘭平躺進去,手腳已經碰到了邊,腿也只能微微曲起,沒法伸直。

竺年自覺翻身到了上鋪,還沒坐穩,就聽下面輕叩。

“年弟?”

竺年幹脆垂下腦袋,問:“尉遲兄?”對這位兄臺兼職先生,他是充滿了歉意。

人家好好的到京城來投奔親戚,也就是他大姨夫,結果碰到了這樣糟心的事情。他自己倒是無所謂,羅家那一窩子也不算無辜,可是尉遲蘭完完全全是被牽連的。

眼看着尉遲蘭在大月都沒法混了,只能跟着他去梁州。

偏偏尉遲蘭的脾氣是真好,被帶累成這樣,一點抱怨都沒有,特別配合,配合到每天晚上休息前,還能考校竺年的功課。

船艙裏很暗,少年的眼睛卻像是兩盞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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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蘭瞧着就想笑,放軟了聲音說道:“昨日讓你背的課文背下了嗎?”

“噫!”竺年瞬間像是打蔫兒的茄子,“不提課文,咱們還是好朋友。”正經點兄dei,你現在被綁架了!誰聽過肉票給綁匪出題的?

再說,他明明只是一個臨時代課老師,做什麽這麽盡職盡責?

尉遲肉票半點沒有自覺,也不介意船艙裏黑燈瞎火,自己念一句,讓竺年跟着讀一句。

到船家叫他們吃晚飯的時候,竺年竟然已經背了個七七八八,開始翹尾巴:“我念書還是很厲害噠,我爹都誇我~”絕口不提他娘為了他讀書的事,已經抽斷了三根藤條。

晚飯在甲板上将就着吃,沒什麽正經桌子,看他們來才鋪了一卷席子,又用一個破木箱子當桌子。沒有分餐,各種河鮮燒在一起,加了一把青菜,燴了個湯。

“嗯,年弟确實聰明。那今天我們就多學一篇。”

竺年看尉遲蘭舉着筷子幹扒了一口飯,找船家另外要了一副幹淨碗碟,快手快腳挑了一盤去了骨頭的魚肉蝦肉蚌肉和青菜出來,又盛了一碗湯遞過去:“都是現撈上來的,魚還是活蹦亂跳的,可好吃了。等過了江,我帶你去吃幹炸小酥魚,清蒸、紅燒、糖醋各種魚。建州的魚幹特別好,璃州還有海魚。海魚幹也好吃。去年我弄了一批魚幹到前線去,魚幹切塊放在米飯上幹蒸,将士們吃了打了一路勝仗。”

清湯寡水的雜魚湯,沒有用油煎,也沒有像京城飯莊酒樓裏那樣用足了火候炖成奶白,喝起來卻格外鮮美。也不知道船家怎麽處理的,竟然一點都不腥。魚肉細膩,蝦肉彈牙,蚌肉幹香,青菜甚至能嘗出甜味。

一頓簡陋的飯食,讓尉遲蘭吃得十分滿足,對竺年口中的南方風景向往起來,又憧憬少年口中的邊疆前線,不由得感慨:“在家中時,我只知京城繁華,等到了京城,才發現不過如此。”

竺年自己打了一桶水洗漱,歪頭笑:“天下這麽大,我想去康康。”

尉遲先生糾正:“……看看,不是康康。”

竺年:“好的吧。”一本正經的老師真讨厭,“尉遲兄也盡快學會剔魚刺。南方有很多魚蝦蟹。今後我教你拆蟹殼。”

尉遲蘭:“沒有……沒有骨頭的魚嗎?”

竺年一本正經:“沒有。魚都有骨頭。”

尉遲蘭覺得太過正經的小朋友在忽悠他,但找不到破綻:“好的吧。”想想确實什麽動物都有骨頭,連植物都有殼什麽的。

此時上元将至,月亮已經很亮。

走慣了這一段水路的船家連船燈都沒點,搖着船走。

兩人在甲板上待了一會兒,就進了船艙。聽着搖船的咿呀聲,竺年很快背好了一篇課文,又在尉遲蘭的教導下磕磕絆絆地釋義引申。

帝後關的地方距離他們不遠,一名仆婦和一名壯漢分別看着兩人,倒是沒再綁着。

兩人聽着兩名少年的讀書聲,恍惚間像是還在宮中。

一直保持沉默的皇帝突然說道:“老大讀書從來都是一口氣背下來的。”他兒子比南王的兒子牛逼!

羅娥就生了一個女兒,早已經嫁人,對女兒的記憶全都是打扮嬌寵上。元後生的皇長子宋鈞雖也養在她的膝下,功課從來都是別人負責,提到這方面只能跟着附和一聲:“鈞兒确實優秀。”

皇帝說話的聲音不高,偏偏被竺年聽了個正着,就很氣,大怒:“比兒子算什麽本事?你比我爹差遠了!”

皇帝其實和幾個子女都不算親厚,但是對自己蜜汁自信。他被人捧慣了,一句逆耳的話都遞不到跟前,哪裏聽過這樣直白的反駁,頓時大怒:“朕乃九五之尊!南王,亂臣賊子!”

竺年“呸”了一聲,跳下床板,嗒嗒嗒跑到皇帝的床鋪前,一拉簾子:“你一個昏君,還好意思說自己九五之尊!不要臉!”

皇帝被他的動作唬了一跳,身體往後一仰,腦袋“咚”一聲磕到船板,眼冒金星又驚又怒:“你竟敢說朕是昏君!朕才是正道,朕才是正統!小子要是識相,趕緊把朕送回京城,還能給你留個全屍!”

“呵。” 竺年冷笑一聲,“人間正道,自在人心。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你說了算,更不是一個什麽‘正統’說了算。前線将士浴血保家衛國,大月百姓民不聊生,你一個狗屁正統,好意思在京城裏歌舞升平,還幹如此龌龊的勾當,和地痞流氓有什麽區別?老子不弄死你已經算是客氣,還用你給我留個全屍?”

小朋友在同齡人中已經偏高,人卻很瘦,白白淨淨的一張小臉完全吓不到人。皇帝壓根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黃口小兒,等朕到了南邊,看你爹怎麽收場。”

話雖如此,他完全不覺得自己會被帶去南邊。

羅娥一聽卻信以為真,本就憔悴的臉色更顯蒼白,從上面的床鋪裏掀了簾子探出頭來,柔聲道:“糕兒,你聽一句二姨的,把二姨和你二姨父找個地兒放下。你和你娘安心回家去。”她只差沒明說,只要把他們倆放了,這一路的事情就當是沒發生。

這幾天舟車勞頓,她實在是怕了。吃不飽穿不暖,各種髒臭不便。就是她身上穿的衣服,那料子粗得能把皮膚磨得又紅又癢。

她這輩子到過最遠的地方,無非就是距離京城三日路程的避暑山莊。

大月南方在她眼中那是一個無比遙遠到毫不搭界的地方。哪怕是傳言中還算熱鬧的首府梁州,又哪裏比得上京城呢?

更嚴重的是,若是自己和皇帝這麽一去,能不能回來還是兩說。自己的夫君做皇帝能有多少能耐,她不是很清楚,但成天待在後宮裏,想來是很不怎麽樣的。國不可一日無君,皇長子又得人心,說不定一眨眼就登基了。

要是事态如此發展,哪怕他們能回去,太上皇太後能和皇帝皇後比嗎?

羅娥作為皇後,哪怕再不懂朝廷的事情,十幾二十年下來,聽也聽會了一些。她要是一點腦子沒有,也不能坐穩皇後。

然而她話說得再好聽,竺年也沒動一根眉毛:“你一個拉皮條的,還好意思當我長輩?”

人和人之間的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

這是竺年第一次見母家親戚,本來想這一次在京城多留一陣,起碼多做些了解。娘倆出門的時候還開開心心,反正老爹在邊關守着回不來,他們就當出去玩耍一陣。沒想到會出這麽糟心的事情。

竺年越想越氣:“還找個地方放了你們?我找個地方弄死你們!”

羅娥可沒有皇帝的自信,縮着肩膀恨不得把自己變成個鹌鹑,更不敢問妹妹羅英在哪裏。以綁票的價值,皇後可遠不如皇帝值錢。至于談什麽血緣親情,這個外甥和自己都還沒宮女太監熟悉,哪來的近乎可套?

竺年見兩人老實了,氣呼呼地翻身上床。

睡在下鋪的尉遲蘭一直沒有出聲,內心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人心,才是天下正統。這樣的話,他從來沒想過,也不敢想。

他從家鄉一路來到京城,看到田地間勞作的百姓衣不蔽體,許多白發老人還在勞作,依舊食不果腹。這些都是司空見慣了的景象。

他雖然覺得不對、不好,卻只想着應該是地方官員不作為。畢竟他見多了只要是出身不錯的士子,就能輕易成為一名地方官員,完全不需要考慮他為官的才能。然而聽竺年這麽一說,才意識到這是從根子上出了問題。

他想到竺年一個小孩兒,讀書都不利落,心思卻如此通透。反觀自己,腦子裏放着的全是一堆爛泥。書讀得再多,又有什麽用呢?

第二天,天蒙蒙亮,竺年就被警醒,睜眼一掀簾子,就對上尉遲蘭一雙充滿紅血絲的眼睛:“尉遲兄這是沒睡好?”

尉遲蘭沒理會他的話,只對他一揖到底:“年弟昨日之言,蘭受教。”

竺年後腦勺抵着船板,讓也沒地讓,一臉懵懂地聽這位才華橫溢的學霸,把自己從頭到腳誇了一遍,表情漸漸放肆:“那我是不是可以不用背書了?”

尉遲先生:“不,書還是要背的。”

作者有話要說:  肉票的自我修養

尉遲先生 (/ω):一定要配合綁匪,畢竟綁匪可愛。

尉遲先生(〃ω〃):再給自己找一份工作,畢竟綁匪可愛。

尉遲先生?(? ???ω??? ?)?:成為綁匪的先生之後,就可以撸貓……撸綁匪辣~畢竟綁匪可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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