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竺年提刀出門的時候,更夫正在打三更的鼓。

更夫被深夜裏突然冒出來的一隊人吓了一跳,貼在牆邊不敢吭聲,等他們走過了,才認出來:“這不是東風號的東家嘛。這麽晚了上哪兒去啊?”

他心不在焉又敲了幾下,城西城南平時都不見有官兵晚上巡邏,現在更是空無一人。只有走到各個坊門口,才能看到幾個值夜的。

竺年一行人沒有點火把,穿着平常的深色衣物,只一眨眼就消失在視野中。

更夫有些擔心會不會是南軍打了過來,但轉念一想,天塌了有高個子扛,他也沒本事去別的地方,別處也未見得比京縣更安全,就權當沒看見,繼續打更。

有竺年這個活地圖在,掌握情報的親衛簡單一說,他就能找到最快的路徑,飛快到達城北。在這裏居住的,大多是官宦家庭。

進入城北之後,巡邏的人明顯多了起來,可惜對竺年一行完全沒用。

他們很順利就摸進了毫無防備的縣尉家中,不到盞茶時間就把人全都堵住嘴巴綁起來。

和他們一同行動的,還有十數支小隊。

從到達城北開始算,不過半個時辰就全面接管了幾乎整個京縣的上層。

時間是半夜,幾乎所有人都穿着單衣,被從被窩裏揪起來的。

等行動結束後,這些人像裝糧食的大包一樣,一個個摞在牛車上,被就進拖到縣衙,沒進去,就這麽扔在縣衙門口的廣場上。

四周火把通明,照着竺年的臉色更加陰沉,落在地上那群人的眼中,簡直像是惡鬼。

秋末冬初,半夜的溫度已經冷到和秋天的黑荥城沒什麽區別。衣着單薄的官僚們,武官還好一些,大部分的文官已經臉都青了,更別提他們的那些家眷。

竺年注意到圍攏過來的大量黃點,并不在意,笑着示意親衛扯掉沈縣令嘴上的布:“沈伯父,您可真教我難做人。我同令郎相交莫逆,将你與伯母當自己父母照看。您有困難,我第一時間站出來,廢了那麽大的勁才籌措到這些物資,說好了分給百姓的,您怎麽都讓人搬家裏去了呢?”

嘴裏塞布條,整張嘴無法合攏。拿掉布條之後,兩頰酸痛,口涎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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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縣令一個體面人,頭一回體會到什麽叫不堪。

深夜廣場上的寒風吹得他整個人都發麻,短短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在他感覺來已經過了不知道多久。他似乎是聽到了竺年問話,卻完全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竺年見他毫無反應,“啧”了一聲,轉到縣尉面前。

果然,縣尉一個武人的抗打擊能力比較強,拿掉布條之後,動了動嘴就能大罵:“小兒猖狂!狼子野心……啊!!!我的手!我的手!”

一條胳膊掉在地上。竺年的刀上要不是有明晃晃的血跡,根本看不出動過。

他不理會縣尉的慘叫,好言相勸:“省着點力氣叫喚。看看你身後的這些家人,說點有用的。說不定我一高興,就饒他們一條命呢?”

“一人做事一人當!禍不及家人!”緩過來的沈縣令趕緊聲援,“你這樣做,損陰德,将來不得好死!”

“噗!”竺年聽得笑出聲,“你要一人做事一人當?就你們,也配?”

地圖上聚攏過來的黃點越來越多,竺年明白是他暗中留下的人,把各個坊中的百姓帶到了左近。

他高聲怒斥:“城裏多大百姓家無餘糧?你們把分給百姓的糧食往自己家裏面藏!你現在跟我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拿你自己的一條命,來和全城百姓的命相提并論?你當得起嗎?”

周圍傳來一陣嘩然。

原本跪在地上已經狼狽不堪的衆人,頓時感覺自己的臉皮子被人往地上踩,又是羞憤又是難堪,唯獨沒有悔恨。

尤其是家眷。在他們眼中,他們當家做的是好事,是為了家族籌謀。至于平頭老百姓,生死有命,和他們有什麽關系?誰讓他們家沒有一個好爹?

竺年壓根就不想跟這些人多廢話一句,低頭看着跪在地上仰視自己的沈縣令,語帶不解:“我就交代那麽一點小事情,你都辦成這副德行。沈師爺沒告訴你,東西是公主府送來的嗎?我都看到車上有公主府和薛家的印,你們沒道理看不到啊?膽子真就大成這樣……沈兄那邊我還不知道該怎麽交代。”

又去看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臉色慘白的縣尉,“多少說點,要不……”他從人群中提溜出來一個人,拖到他跟前扔下去,“這是你大兒?嫡長子的分量要是不夠的話,哦,對,你外室剛給你生了個大胖兒子。”

“我說!住手!”縣尉的聲音已經嘶啞。

大概是回光返照,他頭腦清明,語氣簡明扼要,三言兩語就說明了此時城中的布置,各家的勢力底牌。

縣尉主管地方軍事。身為京縣的縣尉,他手下的兵卻不多,主要就是日常巡邏和守守城門。負責整個京縣的軍隊,主要是禁軍。

手底下的兵,油水還沒有衙役豐厚。這次看到那麽多東西,可不就一個個紅了眼嘛。

在這緊要關頭,手裏頭有兵,說話才響亮。縣令也不敢對他說什麽。再說他也就拿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他可沒幫着縣衙的那些人搬,是他們自己搬回家的。

他也沒想到那群文官,心比他還黑。衙門裏總共就這麽點人,竟然打算一粒谷子都不留給百姓。

縣尉的聲音越來越低,沈縣令的身形就愈發佝偻。

印,他看是看到了。可他哪知道那是誰家的印?

京縣本身派系林立,他都沒認全,哪裏分得清公主府和薛家?

他喃喃自語:“不可能,你怎麽可能認識薛家?公主府……”現在單獨設府,而且和薛家沾上關系的,只有瑞雲公主一人。

難不成東風號的背景不在東州,是瑞雲公主?

外圍已經不知不覺搭起了遮風的棚子,幾個耄耋老人被人扶着坐在裏面,看着這些平時高高在上的官老爺,白天還是滿口仁義道德,晚上就不把他們這些百姓當人。

有幾個眼眶通紅,有幾個已經提起了拐杖恨不得直接上前打人。

竺年完全能聽清楚他的嘀咕:“難道我就不能是自己的後臺?我好歹也是城西大哥。”他們這些大人真無聊,腦子裏就只能裝這麽點東西。人家城南大哥都能認識幾個大人物,他都實際掌控四分之一個城了,怎麽就沒人把他看在眼裏?

一名親衛上前:“少爺,裏正們都到了。”

竺年示意把縣尉的屍體拖走,自己并沒有再大開殺戒:“現在正值用人之際,這些罪人先全都看管起來。裏正們全都跟着,過來做個見證。”

說完,他走到棚子那兒,拱手和耄老們說道:“晚輩要去從這些貪官家裏查抄吞沒的糧食……”

不等他說完,就有幾名耄老站起來說道:“臯少若是不嫌棄,我等人願意同去。”

這時候耄老的社會地位極高,哪怕皇帝見了,也得下馬來見。主要還是現在人們的壽命普遍較低,六十歲以上的人都不怎麽多見,更別說八十歲以上的人了。

京縣的條件相較于其他地方要好,耄耋老人的數量,除卻官宦家庭倒也能數出兩只手。

此時出現在這裏的老人們身體健朗,竺年也不阻止,讓人擡了步辇或者轎子,帶着他們挨家挨戶查抄。

領隊都是竺年手下的親衛和南王的精兵,他們動作利落,也沒有亂翻或者私藏。距離貪官們把糧食搬回家還不到一兩個時辰,這時候連袋子都沒換過。

白天竺年怎麽運進城的糧食,現在就怎麽運出來。

每查抄一戶,就有人在後面貼上封條,并派人看守。

這一番折騰完,天色已經蒙蒙亮。

竺年也不想睡了,直接讓人搬了一張椅子坐在縣衙前,把裏正一個個叫上來,手裏拿着沈師爺整理的住戶名冊,挨個坊發糧食。

再由裏正把糧食發到每一戶人家。

事情做完之後,竺年眼看着起碼今天是走不成了,準備回去先休息一天,被沈師爺叫住。

他期期艾艾地也不知道說什麽,只眼巴巴地看着竺年。

竺年被他看得一身雞皮疙瘩,無奈說道:“好好辦事,接下來有你忙的。”

沈師爺總覺得這不是好話,繼續看着竺年。

竺年只能再多說一句:“現在縣衙沒人,你守着,我安排幾個人過來協助。困得話,多喝點濃茶。”

沈師爺很快就明白竺年的話是什麽意思。

世上膽兒肥的人,不僅有,而且相當不少。

竺年半夜才把縣尉砍了,白天發糧的時候就鬧出了許多幺蛾子。

有裏正帶頭給自己家多發糧食的,有“城南大哥”霸淩強占的,有分發的人偷偷往自己口袋裏藏糧的……

沈師爺剛開始還一個個記錄,後來直接讓人搬了一臺稱在外面,按照偷糧食的數量,罰相應的徭役:“都去搬磚。”

京縣現在正缺人手。

在東風號的小書房裏,一個匠人們精工細作的京縣城防模型猶如銅牆鐵壁。

“等送表哥優柔寡斷完,嘿嘿嘿。”

被親衛們提溜進來的沈縣令不明白誰是“送表哥”,就聽他說道:“勞煩沈伯伯給咱們的新帝寫一封奏折。您是忠臣,要表忠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糕兒( ̄ω ̄):順我者,免費勞工。

糕兒( ̄ω ̄):逆我者,免費落葬。

先生⊙ω⊙:作業呢?

糕兒 (?3[▓▓]:熬夜不好,出現幻聽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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