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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秦蔚讓侍應生去拿的酒很快就送過來了,周利冺接過秦蔚遞過來的那杯酒,随即笑着邀請道:“這裏玩得小,兩位有沒有興趣跟我去樓上另開一場?”

秦蔚看了眼傅向隅,然後婉拒道:“我們都沒玩過,規則都不知道,就不掃周老板的興了。”

周利冺也沒強求,他跟這兩個年輕人本來就混不到一起去,虛僞的寒暄過後,也就沒什麽別的話好說了,最後只又同兩人碰了碰杯,嘴裏還是那幾句場面話:“那就替我跟你們父親問個好。”

兩邊酒杯來回推碰了好幾回,可秋池卻仍舊“不識擡舉”地捧着煙灰缸半蹲在那裏。賭桌上有人推倒了籌碼,正面紅耳赤地叫喊着什麽,周遭鬧哄哄的,滿是煙酒的味道和或興奮或郁怒的聲音。

但秋池仿若丢掉了靈魂,突然的變故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跟在秦蔚身後的那個Omega注意到了他,他友善地朝秋池伸出了手:“欸,你不起來嗎?”

“這樣一直蹲着會腿酸吧。”

秋池沒要他扶,腿蹲得已經發麻了,于是他只好緩慢地站起身,然後很小聲地跟那個Omega說了聲“謝謝”。

周利冺此時的注意力已然從他這裏飛到了那兩位Alpha身上。過了會兒,有個侍應生過來朝他使了使眼色,壓低聲音說:“霍總找你。”

秋池回頭往周利冺那邊看了一眼,卻剛好不偏不倚地對上了傅向隅的目光,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立即錯開視線,随後跟上了那個來叫他的侍應生。

那個被稱作“霍總”的男人正是這家會所的老板,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頭發梳得油亮,見秋池走進來,他開門見山地問:“小秋啊,你跟樓下那兩個人認識?”

秋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想了想,才說:“算不上。”

姓霍的男人聞言笑了笑,捏起茶盤上的一只小茶盞輕輕一晃:“既然認識那樣的人物,有困難就向他們開口嘛,何必來求我幫你跟周老板搭線?”

“還好周老板是個很大度的人,不然真的吵鬧起來,搞不好到時候連我也要丢了面子,”他仍然在笑,“你說是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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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池聽出了他話裏責備的意思,他低下眼:“對不起,我不知道……”

“好啦,”霍總打斷他,“我也是看你現在混成這樣子,真是很可憐的一個人,而且你這樣眼巴巴地跑過來求我,我總不能不幫你,是不是?到底以前你是在我手底下出的事情,這次我是真想拉你一把,但是你自己沒把握住,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秋池聽見他嘆了口氣:“把衣服換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這天也怪冷的。”

秋池知道他的意思是讓自己別再待在這裏礙眼了,離開包間後,秋池去衛生間裏把那套員工服換了下來,然後把衣服還了回去。

會所外風很大,秋池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那件略顯單薄的呢面夾克外套,這件衣服顯然并不符合今天的氣溫,但這件是他衣櫃裏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冬衣,也是他考上大學以後老媽買的他的第一件禮物,他每次都穿得很小心,所以到現在看起來還有些新樣子。

這地方實在太偏了,再加上這個時間點,公共交通早就停運了,首都的物價一向高得驚人,打車的價格當然也不例外,更別說三更半夜從郊區打車回市區,秋池估計自己現在身上的錢就算加起來都不夠付車費的。

秋池低頭看了眼時間,呼出一口帶水霧的熱氣,心想只要再等幾個小時,天亮時大概就能等到最早的那班地鐵,早班時間可以提前跟領班請個病假,他難得缺勤,缺這一會兒大概還能求人家給通融通融。

于是他再度裹緊了外套,下定決心朝着地鐵口的方向走去。

夜裏風大,路上幾乎已經看不見行人了,就連過路的車輛都很少,好在城郊的公共設施保養得很不錯,一路上路燈都是好的。

秋池沿着人行道走,忽而看見前面不遠處的路燈下飄滾着落下來一把粉塵似的東西,緊接着又有一粒“粉塵”掉落在他肩膀上,他這才反應過來——

下雪了。

今年首都降水很少,初雪也很晚。

秋池開始感到了冷,他站在這場姍姍來遲的初雪之中,感覺自己抖得像是被風卷着在馬路上越滾越遠的一只巨大的垃圾袋。

直到這時秋池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幾分難堪與無措,他想起了傅向隅看自己的眼神,大概是認出他來了,也或許是為了還他那一夜的人情,因此順手“搭救”了他一把。

正當他站在原地發呆之時,身後忽然有兩盞車燈由遠及近地打在了他的身上。

秋池聽見車輪壓着柏油路面駛過的聲音,然後那兩盞明亮的車前燈照的自己的影子從高到矮、從細到胖。他以為這輛車會像之前那些過路的車一樣從他身邊匆匆駛過,可出乎意料的,這輛車竟在他身旁停了下來。

他下意識地以為這輛車的主人是想攬客,因此他偏過臉,已經想好了拒絕的說辭。

可等那近在咫尺的車窗降下去,駕駛座上卻出現了一張令秋池意想不到的臉,于是那些拒絕的話便這麽卡在了喉嚨口。

“去哪兒?”傅向隅問。

“地鐵站。”秋池幾乎脫口而出。

“我送你過去,”傅向隅打開車門鎖,“上來。”

秋池猶豫地看了眼旁邊:“就在前面……不遠了。”

“要我下去請你嗎?”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也因此顯得有些不耐煩。

越來越紛亂的雪粒被夜風卷進了車窗裏,秋池沒好意思繼續戳在路邊,于是只好硬着頭皮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車門将冰涼涼的風雪隔擋在外,秋池看見傅向隅關上車窗,又将車內的空調溫度調高了幾度。

地鐵站的确離這兒不遠,油門一踩,沒幾分鐘就到了地方。

傅向隅沒怎麽搭乘過公共交通,因此也并不清楚地鐵晚上的停運時間,不過他也不眼瞎,遠遠的就看見地鐵入口處的那道閘門已經放下了。

“是不是已經關門了?”他問。

秋池解開了身上的安全帶,顯然已經做好了下車的準備,但傅向隅沒打開鎖,他下不去,他看着窗外邊,小聲說:“反正再過幾個小時就會開了。”

“沒關系。”

傅向隅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所以你要在這兒等到天亮?”

秋池遲疑地點了點頭。

見傅向隅仍然沒有要開鎖的意思,秋池轉過臉,又小心翼翼地補了一句:“謝、謝謝?”

“你知道現在的氣溫嗎?”傅向隅問。

“知道……”

傅向隅瞥了眼他身上的裝束,這個人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單薄”與“寒酸”兩個字,個人經驗告訴他,這個人大概率不是什麽善茬,為了錢連尊嚴都可以丢給別人踐踏,而自己剛才出于欠下的人情債好心拉他一把,說不定這個人就會借機跟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來。

傅向隅一向讨厭麻煩事。

但傅向隅總覺得自己如果現在就讓他下車,這個人真有可能會在地鐵站門口一直蹲到天亮。

既然秋池那天晚上沒把他丢在花壇邊置之不理,傅向隅幹脆也送佛送到西,順路一起把人給送回學校。

“算了,”傅向隅把目光挪向前方,“我送你回去。”

秋池剛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聽他又道:“把安全帶系好。”

車子又開出去了一段距離,車裏慢慢熱了起來,秋池方才被凍得冷僵的手腳也逐漸恢複了知覺,與之一道“清醒”過來的還有腦海裏那揮之不去的焦慮與煩躁。

剛剛那筆“買賣”沒做成功,聽霍老板方才那話裏的意思,估計之後都不會再幫他搭線了,最後一個賺快錢的門路也被堵住……怎麽辦?

他沒拿到那二十萬,怎麽辦?

秋池有點神經質地搓着手指,他想和傅向隅說話,但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路上沒什麽車,只有被遠光燈照亮的前路以及指向标,還有那一粒粒細小的雪,在這樣幽靜的夜裏,秋池幾乎只能聽見車窗外那呼呼而過的風聲,還有自己的心跳。

和一個不太熟悉的人單獨待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裏,秋池顯得很不自在,憋了好久,他才小聲開口問:“你……”

“你能不能幫我跟那個周老板說一說?我真的很需要錢。”

“不管是手,還是眼睛,我都可以給……”

傅向隅覺得自己大概是吃錯了藥,這個人說不定已經不是第一次出來“賣”了,他又何必非得多管閑事地插這一腳。

可他也不全是“意氣用事”,看到這個人作踐自己的時候,心裏有種莫名其妙的惋惜,大概是潛意識裏覺得能做出那樣一份“作業”的人,不應該自甘堕落到這種地步。

傅向隅沒什麽表情:“我不認識他。”

秋池有點着急,無論是樣貌還是性別,他都沒什麽格外拿得出手的,他能感覺到一開始周利冺對自己就沒多感興趣,眼下被攪了興致,就算是傅向隅願意去幫他說,人家也未必還看得上自己。

“你……”

“那你能,”秋池越說越小聲,很簡單的幾個字,他卻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幾乎是掙紮着,才從嘴裏吐出那幾個肮髒的字,“能借我點錢嗎?”

傅向隅聽他在旁邊磕磕絆絆的,就差不多猜到了他要說什麽,等他終于說出了那句話,傅向隅心裏立即就蹦出了一句“果然”。

他猜的沒有錯,這個人不要他給的“報酬”,不過是因為他想要的其實不止那些。

“等我攢到錢了,馬上就還給你,”秋池的語速不自覺地加快了,他一直看着路,看着窗外的雪,但就是不看傅向隅,“很快的,我會給你打欠條!”

他不敢看傅向隅的反應,害怕看到他拒絕的态度和鄙夷的神色,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他不可能選擇和這樣一個根本談不上有交情的人借錢。

傅向隅沒說話。

秋池猜他大概是在考量,雖然自己要借的數目對于這些貴族子弟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但畢竟他對傅向隅來說,只是個略有交集的陌生人,他有顧慮也是應該的。

又過了好半晌,秋池才聽見他開口問:“多少?”

秋池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他不敢要的太多,怕傅向隅拒絕,也怕自己還不起。

“兩萬塊,”秋池恂恂道,“可以嗎?”

傅向隅愣了一下,他已經做好了對方“獅子大開口”的準備,打算無論他報多少,自己都只會給他那天準備作為“報酬”還給他人情的金額。

可傅向隅沒料到他要的這麽少,難道是想循序漸進的越要越多?

大概是因為傅向隅沉默得太久,秋池有些心慌,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找補道:“我最多三個月就把錢還你,行嗎?”

前面十字路口處亮起了紅燈,傅向隅把車停下,然後轉過去用手環在秋池那只很舊的手環上貼了一下:“今天能用嗎?”

還沒等秋池回答,腕上的手環輕輕一震,顯示那兩萬塊已經到賬了。

傅向隅注意到他的眼神登時亮了起來,對着那只破手環看了好幾眼,然後又轉而對着他:“謝謝你。”

“真的謝謝。”

緊接着他忽然開始翻兜,可惜只從外套口袋裏找到一把簽字筆,沒找到紙。

“我回去就把欠條補給你,”秋池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利息按萬三算可以嗎?”

傅向隅壓根就沒把這兩萬塊放在心上,也沒想過他能按時還錢,就當是花錢還人情,錢債兩清,以後這人再要和他開口,他是不會再理了。

于是他很敷衍地答:“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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