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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傅向隅沒有再多問什麽,他把手裏的急救箱和長褲遞給秋池:“自己處理一下吧。”
都跟着人家走進來了,秋池也不好再矯情地推脫什麽,但看了眼墜在那條褲子标簽上還沒摘掉的吊牌,他還是顯得有些遲疑。
“沒有……舊的嗎?”他問。
傅向隅擰開剛剛喝過的那瓶水,聞言皺了皺眉:“你想要我穿過的?”
秋池覺得他的話說的有點奇怪,但傅向隅這種家境,顯然也不會有什麽穿舊了但還舍不得丢的衣褲。
“我不是那個意思,”秋池說,“就這條就行。”
“謝謝。”他又補了一句。
大概因為現在并不是在公衆場合,而秋池也不屬于他社交圈內的群體之一,傅向隅忽然不是很想再端起那些明面上的“社交守則”。
他讨厭被那種裝模作樣的“皮套”束縛着,例如被邀請在開學典禮和迎新晚會上拿腔做勢地朗讀着別人準備好的稿子,又例如在社交場合中永遠都得表現得斯擡斯敬,顯出門第和家教。再就是那些瑣碎又沒什麽必要的禮貌用語、場面話。
因此這會兒對于秋池的感激,他始終以冷淡的态度回應。
不過這種冷淡與疏離反而令秋池感到舒适,他往側後方看了看,又轉過頭問傅向隅:“方便借用一下您家客衛嗎?”
“轉身直走右拐第一間。”
“謝謝。”
洗手間內點着香薰,是那種很幹淨的淡香調。
站在洗手臺前的秋池有些發怔,這裏明亮、寬敞,與他刻板認知中逼仄和昏暗的環境大相徑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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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讨厭的污黃的水垢、灰白或銅綠色的水漬鏽斑,也沒有怎麽擦洗也弄不幹淨的黴點,在這裏,一切他曾經對于衛浴室的陰濕幽暗的認知,全都被破壞了。
好像好久以前他也曾幻想過,如果能買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其他什麽都不重要,但一定得有個幹淨整潔的盥洗室。
這個小小的空間裏的一切裝設似乎都完美吻合了他曾經的期望。
秋池并沒有怔楞太久,畢竟站在別人家的客衛裏“流口水”并不是什麽體面的事,哪怕對方應該也看不見。
他褪下身上那件被漿洗得發白發硬的牛仔褲,簡單地處理了一下腿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擦傷,然後猶豫着換上了那條褲子。
意外的還挺合身,而且摸上去厚度也夠,比他原來穿的那條牛仔褲要保暖得多。
秋池把換下來的髒褲子折好,想了想,又将其塞進了自己身後用來裝午餐和充電寶的舊書包裏。
出去的時候傅向隅還坐在客廳裏,見他走出來,随口問了句:“吃午飯了嗎?”
秋池忙道:“我自己帶了飯。”
他實在不習慣麻煩別人,傅向隅又讓他進屋處理傷口,又給他新褲子換,秋池已經感覺很不好意思了,哪敢再麻煩他去給自己弄吃的。
傅向隅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要盛情款待的意思,點點頭:“沒單子要跑的話你可以待在這裏休息會兒。”
“廚房冰箱裏有水和飲料,”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沙發也可以坐。”
秋池挺想說其實自己現在就可以走的,但是今天的氣溫很低,外面真不是人能待的,冷風一起,凍得人牙關直打顫。
他有點沒骨氣,貪圖享受地猶豫了一下,沒及時說出拒絕的話,以至于錯失了拒絕的最佳時機,再想開口的時候,傅向隅卻已經轉身上樓了。
傅向隅離開後,秋池反而感覺放松了一些。
室內暖氣開得很足,秋池感覺原本被冷風凍僵的四肢都開始回暖,身上有種麻麻癢癢的感覺。
他慢慢走到沙發邊上,靠着沙發扶手坐了下去,但屁股只粘上去一小半,背部還是一個很緊繃的姿态。
緊接着他又掏出背包側邊的保溫水壺,擰開,喝了幾口尚溫熱的開水,然後才慢吞吞地去拿背包裏的飯盒。
他昨晚準備了三明治,三片白吐司夾着番茄生菜和煎雞蛋,平時到這會兒他一般已經餓得眼冒綠光,三五分鐘就能粗魯地将這個沒什麽滋味的三明治啃幹淨。
但今天秋池感覺自己好像有點沒胃口,頭有點疼、眼皮也有點兒重,不過他還是勉強把那個三明治吃掉了一半。
蓋上飯盒後秋池忽然又想起來那兩顆被壓壞的橙子,因為價格太貴所以秋池當時猶豫了一下沒舍得真丢,想着反正錢也已經賠了,所以這兩顆壞橙子也算歸他了。
秋池轉頭看了眼旋轉樓梯的方向,想着傅向隅應該也不至于閑着沒事在家裏樓上樓下的來回走,于是遲疑了半秒,還是把那兩顆橙子從背包裏拿了出來。
他打開裝橙子的塑料袋,一股酸甜的果香味立即溢了出來,秋池小心地挑了一顆出來,順着裂開的紋路掰開,咬着吃了兩片果肉。
好像……是要比普通的橙子要好吃一點,但這橙子的汁水有點過于豐沛了,秋池吃了幾口就不敢再吃了,怕弄髒手,也怕汁液滴蹭到腳下那幹淨的地毯上。
……
傅向隅在二樓打了會兒游戲。
手裏的游戲手柄被他摁得“咔咔”作響,今天大約是手感不好,老是卡在存檔點之前死,一連失敗了十好幾次,傅向隅的耐心終于告罄。
他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煩躁,過了會兒又把手柄一摔,切到影音區,點開了一部無聊的電影。
緊接着他靠在皮質沙發椅上,深吸了一口氣。
傅向隅忽然有點後悔。剛剛也不知道哪門子的善心發作,莫名其妙地就把人叫了進來。
那個Beta是受傷了,但關他什麽事兒?
穿得是很寒碜,看着就冷……但和他有關系嗎?
不過仔細想想,上次确實是他不由分說地就把人給咬了,事後态度還很不好,連句“對不起”也沒有,這次……就算是“道歉”吧。
下午快兩點的時候秦蔚發消息問他要不要去滑雪,傅向隅想了想,回了個好。
換上外出的衣服走下樓,樓下一丁點動靜也沒有,傅向隅猜想那個Beta應該已經離開了,可直到他走下樓梯才發現,秋池還坐在他家客廳裏。
那人坐在長沙發的最右邊,腦袋歪倒在扶手上,似乎已經睡着了。湊近一點看,Beta的整張臉幾乎都要縮進那寬大臃腫的棉服裏去了,兩只手也揣在袖子裏,像個畏寒的老大爺。
傅向隅感覺這人的臉頰看起來紅得好像有點不正常,連耳廓也是燙紅的樣子。
于是他走過去,打算拍拍他的臉,把他從睡夢中叫醒,可當觸碰到他皮膚的那一刻,傅向隅才發覺他的臉和看上去一樣燙。
發燒了?
也是。身上穿的那件外套跟德育故事裏闵子骞那件蘆花棉襖似的,室外那麽低的氣溫,就算是個鐵打的人也該凍結冰了。
傅向隅正猶豫着要把他叫醒還是拍醒,可忽然又聞到了一股很新鮮的橙子味,他偏頭看向桌面,看見茶幾上正放着一顆看起來明顯被壓癟的橙子。
有被人吃過的痕跡……所以這人口中所謂的“處理掉了”的意思是自己留着吃掉嗎?
傅向隅忽然有點好奇,這個Beta到底是有多缺錢?窮到連掉在地上壓壞的橙子都撿起來吃。
真可憐。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長相說不上出色的Beta,連信息素都是一股貧瘠又廉價的橙子香味。
傅向隅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社會和學校教給他的禮貌和教養,讓他覺得自己應該把這個人送去醫院或者送回他家。
但他剛剛答應了秦蔚要去滑雪。傅向隅微微皺起眉。
在他的注視下,秋池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茫然,猛然看見傅向隅那張臉,他似乎吓了一跳,緊接着整個人都坐直了。
“我……我睡着了?”秋池的眼前發黑,他下意識地捂了一下眼睛。
傅向隅忽然想逗他,脫口道:“不然呢?口水都流了我一沙發。”
秋池連忙站起來,轉身去看沙發,只見沙發上幹幹淨淨,分明什麽痕跡也沒有。
“哪……”他住了嘴,明白自己被捉弄了。
秋池回頭看了眼傅向隅,這人看起來似乎并沒有什麽惡意,只是單純地和他開了個玩笑。
傅向隅微不可見地一笑,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從還沒收起來的急救箱裏翻出電子測溫計,問:“測一□□溫?”
不等秋池回答,他就把測溫槍抵在秋池腦門上摁了一下開關。
顯示屏上亮起了“39.4℃”的紅字。
秋池也看了眼,他其實有猜到自己可能發燒了,但沒想到會這麽高。
“不好意思,”他連忙說,“最近溫度變化大,我可能有點着涼了,應該不是流感……”
流感病毒容易傳染,秋池怕傅向隅心裏會覺得不舒服,于是特意補充了這一句。
不過傅向隅看上去倒不是很在意的樣子。
“時間差不多了,”秋池的思緒有點遲鈍,語速也慢了下來,“我先走了。”
“……今天謝謝你。”
說完他才發現自己剛剛昏昏沉沉的,擱在茶幾邊上的那顆爛橙子竟然忘記收起來了。
秋池再度感到了窘迫,雖然的确活得很糟糕,但他仍然不大願意讓人看到自己的“不體面”。
他彎下腰,把那顆橙子用餐巾紙包裹起來,察覺到傅向隅投下來的視線,秋池幹巴巴地解釋道:“唔……我是覺得丢了很可惜……反正髒的也只有皮,裏面沒事的。”
對于他的解釋,傅向隅只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作為回應。
“你下午還有工作?”
秋池點點頭:“還有單子要送。”
“請假吧。”
秋池擡頭看向他,就聽他繼續道:“你這個體溫,頭不暈嗎?不尊重身體也請你尊重一下路上的行人和車輛。”
“我會開慢點的,”秋池狡辯,“也不是很暈。”
“行吧。”傅向隅好像放棄繼續勸他了。
秋池悄悄松了口氣,把那個又舊又土的雙肩包重新背回到身後,他往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小聲說:“對了……”
“謝謝你賠我的那臺手機,”不然就他原先的那架破手機,續航能力差倒還是其次,主要是特別容易卡,他要是帶那臺手機出來跑單,估計一天下來都夠嗆能搶到兩個單子,“等我有錢了就把差價補給你。”
後半句就純屬是在開空頭支票了,秋池一輩子都沒“有錢”過,估計以後也很難實現。
傅向隅沒說什麽,只是心想這人幹脆在腦門上紋兩個“謝”字算了,十句裏有五句都在抒發他那無處安放的感激之情。
他跟着這人走到樓梯附近,然後忽然幽聲道:“你要開車走的話,我就打電話報警抓你。”
秋池腳下一頓,很驚訝地回過頭。
“發燒開車應該不犯法吧?”秋池問,“而且只是小電車……”
傅向隅:“誰知道。”
“而且你要是不小心出車禍死了,欠我的錢誰還?”
聽到這句話,秋池就徹底沒底氣了,他想了想,小聲問:“這樣……那你家有藥嗎?退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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