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第13章

秋池跟着傅向隅上了樓。

二樓朝南的過廳旁有三間并排的客房,傅向隅跟他說客房的床單家政阿姨也會定期更換,最近一次換洗應該是在一周以前,然後問他要住哪一間。

秋池感覺自己的腦袋越來越疼,像個快要被吹炸的氣球,注意力也有些不集中,傅向隅的話一半飄進他耳朵裏,一半則偷偷漏了。

小時候他媽不喜歡他在別人家留宿,念中學時也有玩得好的朋友邀請他去家裏過夜,但他媽從來就沒同意過。

看他戳在那裏發呆,傅向隅幹脆就近給他挑了一間,打開門,之後又虛虛地推了他一把:“吃了藥就休息吧,等燒退了再回去。”

秋池點點頭,這次連“謝謝”都沒力氣說了。

傅向隅看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坐到了床邊上。那床單被鋪整得連一絲褶皺都沒有,秋池猶豫了一下,還是問:“我真能在這兒睡嗎?”

“不然你睡地上吧。”傅向隅說。

他心裏感覺有點煩,覺得這個人多少有點兒不識擡舉,給錢給錢不要,非要向他借;給他點東西也像讓人逼一樣,不情不願;叫他留下來休息,也要這那的磨磨唧唧。

裝什麽,他想。

傅向隅把話撂下就出去了。退燒藥起效沒那麽快,這會兒家裏除了秋池就他一個人,他也不好把人單獨丢在這兒。

想了想,他還是給秦蔚回了個電話。

“嗯,明天吧。”

“行,”秦蔚那邊頓了頓,又問,“聽我姑說……你昨天又去研究所了?”

傅向隅打開走廊盡頭的窗戶,點了只煙,他很少抽煙,只是最近實在心煩:“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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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老頭這次怎麽說?”

“還是老樣子,藥療的效果越來越差,”他頓了頓,接着冷笑道,“他們現在勸我去找個幹淨的Omega洩|欲。”

秦蔚聞言嘆了口氣,勸他:“那也沒辦法。藥畢竟是藥,是藥三分毒,之前新聞上不是老報道說,長效抑制疫苗對人體有一定傷害嗎?你也不能總靠那個熬過去,身體總有一天會崩潰的。”

傅向隅吐出了一口白霧,沒說話。

“實在不喜歡Omega的味道的話,找個漂亮點的Beta也行啊,“秦蔚說着說着語氣裏就多了幾分‘八卦’的意味,“上次你不是從望江南裏搭救了一個差點失足的Beta嗎?怎麽樣,還有聯系嗎?”

傅向隅朝窗外抖了抖燃盡的煙灰,窗外的天色似乎稍放晴了些,他看見了秋池停在別墅門口的那臺小電驢,看起來像是從哪個戰況頗為激烈的戰場上搬回來的垃圾,完全不像這片別墅區裏會出現的東西。

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我看起來有那麽饑|渴嗎秦蔚?”

秦蔚聞言在電話那頭笑起來:“我說真的。Beta其實也蠻好的,除了沒Omega漂亮,也沒他們好艹以外,既不會被真正标記,也不會輕易懷孕,玩膩了就踹掉換一個,多方便。”

傅向隅沒接他的話茬,把話鋒一轉:“你姑在家?”

“回來辦點事,順便見見老朋友,”秦蔚說,“她再過兩年就退役了,沒以前那麽忙了。”

說着他又笑了笑:“一回來就跟我打聽你,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是她親侄子。”

“打聽我什麽?”他随口問。

秦蔚:“都有啊,重點還是你的病。”

他想了想,又說:“對了,你知道你母親……”

“嗯,”傅向隅的語氣忽然變得冷,“上次去看過了。”

“我姑讓我跟你說,她真不是有意要瞞着你的,傅叔叔警告過她,叫她什麽都別跟你提,她也蠻無奈的。”

“知道了。”

沒用結束語,傅向隅沉默地挂掉了電話。

掐滅那個行将燃盡的煙蒂,傅向隅合上窗,又将煙屁股丢進右手邊擡高花架上盆栽的托盤裏。

和秦蔚聊完後,他心裏煩躁的情緒更甚,從走廊路過客房的時候,傅向隅注意到秋池在的那間房間門還虛掩着,他剛剛出來的時候似乎忘記把門随手帶上了。

伸手要把門重新帶上的時候,傅向隅突然透過門縫看見床旁邊的地板上似乎正躺着一個人。

不是似乎……那就是一個人。

于是他推門走進去,心頭一股無名火竄起,看着躺在地板上睡得正香的秋池,傅向隅很想往他身上踩上一腳。

說“睡地上”他就真睡地上,跟腦子裏有泡似的。

傅向隅幹脆俯下身,接着揪住他身上那件破外套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然後半挪半丢地把人送上|床去,雖然因為先天的體能優勢,傅向隅很輕松地完成了這個動作,但因為秋池畢竟是個成年男性Beta,在丢的時候由于慣性傅向隅還是被他的重量連帶着一起往下墜了一些。

措不及防地,他的鼻尖有一瞬間幾乎要撞到秋池的嘴唇上。于是乎,傅向隅又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橙子香味。

想吻。

想嘗一下。

傅向隅被自己腦海裏的這個想法震驚到了,恰好此時秋池終于被他的動作給驚動,半睜開惺忪的眼,用很茫然的眼神盯着近在咫尺的傅向隅。

傅向隅的喉嚨哽了一下,感覺自己現在的姿勢和距離都有點不太好解釋。

好在床上這人估計已經燒得七葷八素了,并沒有質疑他的行為,只是有氣無力地感慨道:“好軟啊……”

他的話有些颠三倒四的:“我能睡嗎?”

“睡吧。”傅向隅說。

得到“指令”,秋池很快把眼一閉,幾乎是瞬間就又失去了意識。

好累。他真的太累了。

一直在外面跑來跑去的時候還沒什麽感覺,就跟個上了發條的大公雞一樣“噠噠噠”的仿佛精力無限,可這會兒發條一松,他就好像再也動不起來了。

傅向隅有點做賊心虛地扯起被子蓋在這個人身上,然後又有些好奇地低頭嗅了嗅他的頸,沒看到腺體在體表上略微凸起的那個形狀,也沒有聞到那天他所“嘗”到的氣味。

這個人身上的味道單薄得連被子上洗滌劑的氣味都可以輕易将其掩蓋過去。

即将起身時他又看到了Beta的唇,大概是因為高熱,這個人的嘴唇看起來也比以往的時候更加紅潤。始終柔軟的、散發着那股時有時無的橙子味。

傅向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媽的……

說不清是好奇還是因為其他情緒,傅向隅終于還是不太理智地把頭低了下去,在秋池唇上舔了一下。

他确認了。這人的嘴唇是燙的、軟的,還帶着一點橙子的香氣。

回過神來的傅向隅陡然站起身,腦子裏嗡嗡作響。

他覺得自己可能瘋了。

這人只是都蘭的一個底層校工,窮到要靠出賣尊嚴和器官賺錢的男人,一個連信息素都可憐的幾乎像是根本沒有的Beta……他在做什麽?

好在床上的那個人似乎對此毫無察覺。

傅向隅感覺研究所的人說的沒錯,自己可能真的快要憋瘋了,所以才饑渴到了這種有點可笑的地步。

……

秋池亂七八糟地做了很多夢。

一會兒夢見自己站在一間陰冷逼仄的浴室裏,找不到自己的鞋,只能被迫光腳踩在遍布水漬污斑的地面上。

到處都是濕淋淋的。

然後他聽見了媽媽在外面叫他,接着他直接穿過了那扇破舊的門,來到了室外。

眼前的景象不斷擴大,變成了一個喧鬧的菜市場,天上在下雨、好大的雨,他無處可躲,只能鑽進菜市場的棚子裏。

他還是沒能找到自己的鞋。棚子底下那些人的眼睛正盯着他看,于是他低下頭,赤腳踩在菜市場那粘膩又髒污的地面上,污水裏有粉紅色的魚鱗在流動,散發着腥臭的氣味。

他想跑出這裏,但似乎總有東西在阻攔着他。

菜市場裏也開始下雨了,濕淋淋的雨霧包裹着他,他拼命地逃跑,可卻找不到一塊幹淨的地方。

秋池在驚懼與喘息中醒來了。

他已經很久沒做這個夢了,少年時期壓力特別大的時候,他時常會翻來覆去地做這幾個相差無多的夢。白天已經夠累了,可晚上到了夢裏,好像也無處可以藏身。

秋池靠在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現在正躺在傅向隅家的客房裏。

身上出了許多汗,頭也已經沒那麽疼了。

秋池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有些驚訝自己居然睡了這麽久,他連忙翻身下床,又順手整理好了被自己弄亂的床鋪。

客房裏配了個小面積的盥洗室,秋池進去洗了把臉,然後戴上了來時的帽子和口罩。

關燈轉身的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一開始好像是躺在地上睡的。最近一直沒遇上晴天,他身上穿的那件棉服已經好久都沒洗過了,秋池當時感覺自己都快暈成一灘泥了,沒力氣也沒精力再去剝衣服,于是幹脆就順着傅向隅的話,直接睡在了地上。

傅向隅後來好像又進來過一次……臉色還不怎麽好看。

秋池沒想太久,晚上他還有個兼職理貨員的夜班要上,這會兒趕回都蘭,大概還能來得及吃個晚飯沖個澡。

他有些混亂地背上那個舊書包下了樓。

客廳裏亮着燈,秋池試圖尋找了一下傅向隅的身影,但卻沒有看到樓下有人的影子。

他着急要走,但出于禮貌,又不好就這麽不告而別,于是他想了想,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傅向隅的名字,給他發了條消息。

秋池:「我先回去了。燒已經退了,謝謝你。」

穿鞋的時候,秋池看見自己那粘着濕泥的鞋底在玄關入口處的地板上留下了幾個髒兮兮的腳印。

他有點慚疚,把身後的書包反背到胸前,他記得自己出門前往書包裏放了一包路邊掃碼送的濕紙巾。

可他剛拉開書包拉鏈,一顆形狀飽滿的橙子忽然從書包裏滾了下去——

只見他那個破背包裏,滿滿當當的被裝滿了幾乎半個書包的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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