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小禾笑笑,轉頭也跟傅向隅碰起了杯,他抿了兩口酒,然後狀若無意地提起:“少将婚期不是定在今年十一月嗎?恭喜啊。”

“聯姻是家裏人的意思,”傅向隅似笑非笑,“前不久剛退的婚,确實是不合适,我也沒跟他在一起過。”

他這話顯然是故意說給秋池聽的。果然,傅向隅瞥見秋池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的變化。

袁俏接口“哇”了一聲,很驚訝地說:“新聞上怎麽沒報道啊?”

“過一陣可能會發公告。”傅向隅答。

袁俏又“哇”了一聲,得意洋洋地問:“我能在網上說嗎?”

老板在桌底下偷偷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別再犯傻了。

“可以發文字信息。”傅向隅看起來挺好說話的樣子,“別發照片什麽的,那個很麻煩。”

袁俏:“好的!”

網上的謠言怎樣離譜的都有,他并不在乎那些,而且大多數人也不會把那些東西當真。

袁俏話音剛落,小禾那邊忽地又端起酒杯,跟傅向隅虛虛一碰:“少将,可新聞上不說是什麽十年九不遇的命定之番嗎?AO兩性人種本身數量就稀少,能找到匹配度互為100%的,簡直像刮彩票中大獎一樣幸運。百分百的匹配度,怎麽會不合适呢?“

“很奇怪嗎?”傅向隅淡然反問,“Beta們壓根沒有信息素匹配度一說,他們怎麽也能和人相愛?”

“我們談的主體不一樣吧,我說的是你們特殊人種,少将說的卻是Beta們,”小禾笑着說,“就算是沒能找到命定之番的Alpha,也總會試圖去追逐那些高等級且高匹配度的Omega們吧?”

他頓一頓,又繼續說:“生理課本上就是這麽寫的,我記得初中就在學了。是吧少将?”

傅向隅看向他,他輕笑一聲:“課本上的知識代表的是‘權威’、是‘正統’,但誰告訴你那就是真相了?有哪篇報告表明負責支配和控制特殊人種一切生命活動的是腺體而非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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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張了張嘴,看起來還要繼續跟他争論的樣子,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就是瞎子大概也能感覺得出來。

老板見狀故意插嘴道:“好了好了,怎麽忽然聊起這麽深奧的事了?聽得我腦子都暈了,來來再走一圈!”

秋池一直沒說話。袁俏則後知後覺地問:“……啊?你倆剛怎麽突然打起辯論賽來了?”

老板無語地瞥了她一眼。

兩人之間終于偃旗息鼓。

就算傅向隅是個從首都來的金貴人,但老板好歹跟小禾認識這麽多年了,也不可能為了這就把胳膊肘往外拐,因此接下來他有意無意地就幫着小禾一塊給傅向隅灌酒。

傅向隅的酒量倒不差,只是由于過量的酒精攝入會誘發腺體溫度上升,可能會因此出現信息素紊亂的現象,所以平時就算是聚會,傅向隅也會克制一下盡量少喝酒。

但今天他的心情實在很差,就算看出來了這兩人是有意想把自己喝倒,傅向隅還是不要命地把酒往下灌。

秋池看着有點擔心,見旁邊地上又多了許多空罐,他忍不住開口道:“別讓他再喝了……”

小禾轉頭看向他。

“他身體不太好。”秋池小聲解釋說。

但傅向隅這人看上去實在沒半點身體不好的樣子:很典型的頂級Alpha的體格,高大、年輕,看着瘦,脫掉外套後露出的手臂肌肉線條看起來也并不誇張。但生理課上有對此專門做過介紹,說他們這類人種一般肌肉纖維密度大,有着極強的爆發力。

Alpha們天賦異禀,幾乎很少生病,幾個月一次的發熱期幾乎可以算是他們人生中經歷的最糟糕的慢性疾病。

雖然老板和小禾都以為這是秋池替Alpha找的借口,但兩人還是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勸酒的手。

說來也怪,剛剛秋池不講話的時候,傅向隅酒還喝的好好的,他剛一說完,Alpha就顯出了一臉的醉态,偏那醉态又不像是假裝的。

袁俏見他半倒在桌上,她比誰都急:“少将,你還沒跟我合影呢。”

老板又用手肘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傅向隅喝醉後的眼神完全是直勾勾的,大概是因為秋池剛剛忍不住替他說了那一句話,他眼裏的委屈更多了,像一個不小心跌倒後,發現家長就站在附近的小孩子。

但他也僅僅只是撐在桌沿,很安靜地盯着秋池,并沒有其他逾矩的舉動。

已經挺晚了。過了沒多久,老板就被妻子一個電話罵回家去了,秋池送老板出去的時候,在馬路邊上看到了傅向隅的車,他今天開的不是公務車,而是自己的那臺,秋池認得他的車牌號。

他走進看了眼,只見車頭上被交警貼了張罰單,于是秋池只好又折返回去問傅向隅拿鑰匙。

折疊桌被人收起來了,秋池進來的時候,傅向隅正半靠在冷櫃上,袁俏正在旁邊問他要不要給他在附近定家酒店,Alpha閉着眼沒回應。

“你車鑰匙呢?”秋池走上前問。

傅向隅終于緩慢地睜開了眼,遲鈍地:“……口袋裏。”

“外套口袋還是褲子?”

“不知道。”

于是秋池只好一個兜一個兜挨個摸過去,最後在他褲袋裏摸到了那串鑰匙,秋池剛要把手抽出來,傅向隅忽然不輕不重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秋池警惕地看向他。

但傅向隅只是在他手腕上很輕地捏了一捏,随即就松開了。

秋池把傅向隅的車停在了自家小區裏,他自己租的這間房不包含停車位,但好在老板在這小區裏親戚多,找了半天終于找到個空位,好歹先把車給停好了。

回到便利店時,秋池聽見袁俏和小禾正在讨論該把傅向隅安置在哪裏。

小禾看見秋池,低聲建議:“池哥,不然我開車帶他上這附近開家酒店吧?”

袁俏則道:“不好吧,一會兒要是在酒店裏吐了嗆了會不會有危險啊?而且他身上帶身份證了嗎?現在沒有本人身份證好像不讓随便入住了吧?”

大概是胃裏的酒精開始起效,一轉眼的功夫,傅向隅已經滑到地上坐着了。

見秋池下意識便要過去扶起他,小禾于是也跟了上來:“我和你一塊吧。”

“是去你家嗎?”他問。

秋池猶豫着答應了一聲。

小禾知道他心軟,外面酒店沒證件住不了,除非兩人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否則秋池是不可能把這個Alpha直接往馬路牙子上丢的。

秋池看了眼時間:“再過一會兒你不要接小袁班了嗎?還是我自己來吧。”

袁俏忙說:“沒事,也不差這一會兒。”

于是秋池就跟小禾兩人一塊把傅向隅架回了秋池家裏,小禾原本還想再待會兒,但奈何馬上就要換班了,袁俏也得回去休息了。

小禾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傅向隅,緊接着又看向秋池:“池哥,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手環上也有緊急報警裝置。”

“好。”

小禾離開後,秋池不由自主地盯着床上那人看了幾秒。Alpha正很安靜地睡在他那張床上,秋池把人翻過去,讓他側着睡,避免這人在睡夢中被自己的嘔吐物嗆到。

然後他才拿着進了盥洗室,簡單沖了個澡,因為怕吵醒傅向隅,所以秋池沒用吹風機,他把空調調到适宜的溫度,又把濕淋淋的頭發擦到半幹,然後揣上半包煙去了陽臺。

很煩躁。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熱了,秋池總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一刻都靜不下來。

他坐在陽臺的臺階上點了根煙,很慢地抽着。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命定之番,為什麽又要退婚呢?

可就算傅向隅一輩子都找不到那位命定之番,自己也永遠不會是他的最優選。只要有心尋找,和傅向隅具有九成以上匹配度的Omega一抓一大把,哪怕對方只是個劣等的Omega,都遠比他更适合成為傅向隅的伴侶。

與其一輩子都活在愛人随時可能選擇別人的陰影裏,秋池寧願從一開始就沒有,就像那年他拼命争取來的入學名額,還有那個他想方設法都想保住的孩子。

那樣的錐心之痛,秋池這輩子都不敢再感受第二遍了。

抽到第三根煙的時候他終于克制地停住了手,天真的很熱,在外面只呆了這一小會兒,秋池感覺自己熱得又快出汗了。

卧室裏。

傅向隅仍然保持着那個姿勢一動也不動,折疊餐桌上放着他帶來的那束花,包裝很精美,花也很漂亮,這樣熱的天,這把花束看上去卻仍是生機勃勃的。

秋池愣愣地盯着那束花看了會兒,長這麽大,還從沒有人送過他鮮花。

正當他坐在床尾發呆時,身上忽然一緊,傅向隅猝不及防地從他身後攬抱上來,用醉酒後癱軟的四肢環住他的身體,随後握住了他的手,掌心很燙,秋池的心猛跳了一下。

“生日快樂。”傅向隅的聲音很慢,“秋池。”

“……我是不是遲到了?”

秋池腕上的新手環亮了一下,上面顯示的時間是00:02。

真的遲到了。

“對不起啊。”他頓了頓,然後又說了一句,“真的對不起。”

他有點像是在說胡話,秋池動了一下,語氣冷淡地說:“松手。”

傅向隅不肯松。

秋池于是猛地一掙,肢體交碰間,他的手肘似乎不小心撞到了Alpha的身體,傅向隅很低地悶哼了一聲,然後才松開了手。

秋池有些緊張地看向他,可他最終卻只是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傅向隅再一次從這個Beta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無力感,他很無措,也很委屈,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秋池一次又一次地推開。

他在道歉了,也在求和了,他們明明相愛過,為什麽現在不能重新開始?

況且那個叫小禾的Beta到底哪裏比他好?傅向隅從他身上根本看不到一點優點。那個任钰禾學歷低、長相差,人也很不清楚,總之看起來就不是個好東西。

“你跟那個小禾……現在是什麽關系?”傅向隅從亂七八糟的思緒裏捕捉到了這個最醒目的問題。

“我為什麽要和你說?”

傅向隅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用這樣陌生的眼神看自己,心髒像是被人一把拽住了,他直勾勾地望向眼前這個Beta:“所以你跟他上|床了嗎?”

秋池看着他,不說話。

“你跟他做了,”傅向隅忽然扯住了他的衣領,很複雜的一個表情,“是不是?”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口的,新聞影像裏那高貴而冷淡的年輕少将的體面頓時蕩然無存。

“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傅向隅抓着他說,“又是相親又是跟那個‘小禾’……”

後面的那個詞他實在不想說。

“你為什麽不能等等我?”

秋池看着他,忽然覺得讓他誤會了也好,一開始的時候這個Alpha好像就和他說過,在關系存續期內,不希望他去找別人。

傅向隅大概率是無法忍受和別人共“用”一個“東西”的,也許這樣他就會徹底地放棄自己。

于是秋池默認了他的猜測,他低下眼說:“你只和我說‘結束’,沒有讓我‘等你’。”

“我現在不賣了,我就想找個普通人,兩個人互相依靠,”他看上去很平靜地說,“我們像以前一樣,各自都好好的,難道不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

這兩年多的時間裏,他沒有一天覺得自己過得好。

酒精讓他的腦子變得很不清醒,各種情緒跟随着氣血一起上湧,他氣急敗壞,可又好像無處發洩,憤怒和着失落一并堵在他心口,最後竟然變成了一聲冷笑。

“你現在不賣了。”傅向隅重複着他的話,“因為已經‘賺’夠錢了是嗎?”

“你覺得自己值那些錢嗎秋池?”

除了那些錢,秋池沒有從他手上拿走任何東西,這似乎是傅向隅唯一可以用來要挾他的籌碼。

秋池低下眼,臉色慢慢轉白。

瞥見他的表情,傅向隅大腦中亂七八糟的憤怒忽然停止了,他開始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他下意識抓住秋池的手,哀求道:“不要再跟他在一塊了,好嗎?”

秋池看着他,說:“我不值那些錢。”

“是我占了你們家的便宜,”他說,“一個Omega也未必能賣到這個價,你們家出手很大方。”

傅向隅叫住他:“你別說了!別說了行嗎?”

秋池苦笑了一下。

可是他那時候的确是走投無路了,他在首都這麽久,也沒能攢下一分一厘的工資。離開首都的時候,他身上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錢只有財務那邊剛批給他的半個月的工資。

無論是大城市,還是小地方,似乎都容不下一個“性|犯|罪者”,沒人會管他是既遂還是未遂,更沒人願意了解他到底是不是被人冤枉的。

他帶着那個注定沒法長大的孩子,不用那筆錢,他連去醫院的錢可能都拿不出來。

不用那筆錢……他就沒錢交房租和押金,沒錢給媽媽治病,他怎麽才能不用那些錢呢?

當時他窮得只剩下自尊了。

那怎麽辦?他總不能為了這點可笑的尊嚴就帶着媽媽一塊去死。

可潛意識裏秋池一直知道這筆錢是“髒”的,媽媽辛苦地把他養大,又對他寄予了厚望,而他那麽刻苦地念書,那麽努力地活着,不應該這樣自甘堕落地把自己當成“商品”的。

或許是他太沒用了,所以才會弄成現在這樣。

“我會把錢還你的。”秋池平靜地說,“可能需要一點時間,但我會還的,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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