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52章

當天晚上,程修詢還是睡在了較大的那張板床上,許亦洲睡小折疊床。

臨到入睡前他們才發現只有一床被子,許亦洲不容商量地将被子硬塞給程修詢,自己打算蓋外套湊活一夜。

程修詢當然不答應,他脫了自己的外套,一并遞給許亦洲,氣勢決絕,同樣不容商量。

許亦洲本來不打算接,但程修詢看他的眼神,讓他莫名其妙品出幾分委屈來。

他愣了愣,把大上一些的外套蓋在外邊,回望回去,意思是他已經照做了。

白老先生不像普通老人家那般愛早睡,他搬了張椅子坐在燈底下,戴着眼鏡翻看一本破爛泛黃的書,壓根沒注意到他們的動作。

不過怎麽說他也是個大活人,許亦洲總覺得怪異,他用餘光瞥了兩眼,見白老先生仍然低頭看着書,他才伸手掖了掖程修詢因動作滑落的被角。

然後快速轉過身躺下。

進入夢想前,許亦洲聽見程修詢輕如鴻羽落地的一聲悶笑,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沉入睡眠了。

筆架山上的寺廟就叫無名寺,早上六點開廟門,一直到晚上六點。

金洲人口本就不多,他們到的時候,才是早上八點,這個時候大家夥忙着生計,來廟裏燒香拜佛的人少之又少。

無名寺單從外表看破舊不堪,說它是個香火不濃卻也不斷的寺廟,不如說是沒人要的破廟。

往裏走,事态又不一樣了。和外表的破舊不同,裏頭似乎隔段時間就修繕一番,幾面牆顯然看起來比其他的白,應該才上過新灰。

屋檐的路以外的地方種滿修長翠竹,展開的枝葉投射出大片大片的陰影,供行人來往。

許亦洲走在路上,隐約聽見木魚敲擊的聲音,不遠處一條小溪潺潺流動,淺淡的水聲源源不斷,在異常安靜的環境裏顯得格外出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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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就在安靜。實在太安靜了,除了風吹動竹枝和溪水流淌的聲音,那點木魚聲都像是幻想出來的,時有時無。

許亦洲渾身一寒,停了下來。

程修詢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後邊,許亦洲回頭看了一眼,喊了聲程修詢的名字。

程修詢的注意力全在兩邊的竹子上,被他一聲喊回了魂,跨兩步跟上。

“嗯,我在呢。”程修詢走到許亦洲身邊,捏了捏人的胳膊,“怎麽了?”

他的動作太過自然,許亦洲下意識往後縮了縮,程修詢沒放開,反而鎖得更緊了。

許亦洲輕咳兩聲,讓自己盡量忽略胳膊的觸感,說起本來要和程修詢說的話:“人少就算了,一個人都沒有,好詭異。”

程修詢點點頭,帶他退後幾步,回到程修詢原本站着的位置。

在許亦洲迷惑的目光中,程修詢指着面前的兩根竹子,慢慢解釋道:“左邊這根比較粗,右邊的比較細,不是同一批次種下的,你再看底下,”他蹲下,朝許亦洲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細的這根估計種下去沒幾天,其他竹子也一樣。一個廟裏種那麽多竹子,挑着高的種,人走在底下跟走在大棚裏似的,你覺得……”

他還沒說完,剩下的話就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

一個身影在石子小路盡頭出現,隔着不算近的距離,他步履蹒跚,身軀佝偻,聲音卻像個青年人一般中氣響亮,“聰明。”

等他走近,許亦洲才看清對方的樣子,這人雖臉上布滿皺紋,但将近七十歲的年紀仍是黑須黑發,眼睛亮如銅鈴。

他大笑着走近,頓時擾亂了周圍的清淨,手裏捏着一根木魚槌,寬大的袖口露出原木色的圓潤形狀,似乎是木魚。

剛剛的木魚停了,看來面前的人就是敲木魚的人了。

老丈沒刻意掩飾,将袖口裏的木魚露出來,玩似的敲了兩下。

現在這個時代帶發修行的人不少,但面前這位老丈行為舉止實在詭異,讓人放不下心中的防備。

許亦洲微微蹙眉,“什麽意思?”

“誇他心思敏銳,智商超群呗。”

他不提兩人剛剛的對話,不知道到底聽見多少,許亦洲和程修詢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在對方的眼裏看見同樣的戒備。

“害,別那麽緊張,這竹子确實是不同批次的,竹子長得快,最新的一批前兩天才送來。”

周遭除了他們對話的聲音,陷入更深一層的靜谧,許亦洲心裏的暗色漸濃,即便不是他一個人面對這一切,徹骨的寒仍蔓延至全身。

他沒有因為老丈玩笑似的話語放松,反而更仔細地觀察周圍可能存在的不同。

察覺到許亦洲的緊繃,程修詢靠得更近了些,用半邊身體支住許亦洲的半邊身體,無聲告訴身前的人,他在。

許亦洲輕輕拍了拍自己手旁的另一只手,擡頭對上神秘老丈,“這座廟裏只有你一個人?”

老丈詫異了幾秒,點點頭,“剛進門沒多久吧,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許亦洲扯了扯嘴角,“太安靜了,你一出現,唯一的木魚聲都沒了。”

老丈樂了,“好啊,好。”他扭頭往回走,灰色衣擺飄飄然,只剩最後的半句話殘留在空中,“跟我進來坐坐。”

程修詢擡腿跟上,許亦洲倒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會才移步。

他不覺得對方的反應反常,他和程修詢兩個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不是普通游客,這附近的人口就那麽些,對方估計早就見過無數遍了。

但當他們被帶着走過佛堂,來到佛堂後的一間廂房,老僧倒了兩杯綠茶,一一擺放至兩人面前時,許亦洲心底的疑惑又一次浮現了出來。

老僧盯着許亦洲看好半天,喝了口自己的茶,說:“你是平城許家的孩子?”

許亦洲一愣,“是。”

老僧神色正了正,“不在平城過你的安生日子,來這裏做什麽?”

許亦洲沒喝他的茶,只是靜靜看着他,許久沒說話。

久到除他以外的兩個人都以為話題到此而止,許亦洲才慢悠悠開口,“那算什麽安生日子。”

能看出他是許家人,說明老僧身份不一般,必然和他父親或者許良甫再或是餘白梁有關系,但他沒辦法進行更準确的判斷。

于是他直接了當地開口問:“餘白梁信佛?”

老僧端杯子的動作頓了頓,很快恢複正常,“他一向不信這些東西。”

許亦洲凝着他,“那就是他和你有很多舊可敘了。”

老僧擺擺手,幹脆放下杯子,“你想問什麽?”

許亦洲覺得自己離引線無比接近,一種泛濫的無名情緒占據他的腦海,讓他說話都費勁。

他其實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但面對一個身份未知,從屬未知的人說太多,反而容易坑害自己,于是他思忖片刻,問:“餘白梁還活着嗎?”

老僧或許也沒想到他會問餘白梁的死活,他眸光閃爍,半晌才答複。

“有時候活着不如死了。”

他語氣幽深,沒有半點方才的中氣,杯子裏的茶見了底,他攏了攏長袖,起身走了。

“你們休息片刻就下山吧,別白費力氣了。”

程修詢起身要去攔,被許亦洲一把抓住。

他回過頭,身體擋住外面的光,光影斑駁,落在許亦洲的臉上。

許久,他才聽到許亦洲開口,“不用攔他,他不能說。”

程修詢還想問,許亦洲卻扭開頭,看着對面窗棂上放置的一個小竹筒。

他直起身,一如反常地情緒非常激動,程修詢察覺到不對,緩緩靠近他,“怎麽了?”

他順着許亦洲的視線看過去,面前是一只再常見不過的竹筒,不是拿來當筆筒也是放些雜物的,眼前這個似乎做工比市面上的還要更粗糙些,不怎麽稀奇,指不定是哪家沒認真檢查,把學徒練手的作品摻進去賣了。

許亦洲回頭的時候,眼底通紅,眼睑上晾着水漬。

程修詢心尖一顫,幾乎手足無措地将人拉近,稀裏糊塗地在他眼底摸了一把,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做着手上的動作。

一轉頭,剛剛看見的模樣又不見了,許亦洲跟個沒事人一樣,剛剛那些異色消失了個幹淨,像是程修詢自己臆想出來的。

許亦洲慢慢放下他的臂彎,拿起那個竹筒,放在手裏。

和普通筆筒差不多大小,筒壁沒有雕花,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只有筒口的地方留了一個缺角比較與衆不同。

許亦洲輕輕摩挲它,嗓音低啞,“到底怎麽回事?”

程修詢這才接話,“看出什麽了?”

許亦洲轉身,那個竹筒已經被他攏進了懷裏,“小時候我身體不好,住在家裏最偏僻的院子裏養病,那裏僻靜,種了很多竹子。期間我父親來看過我幾次,急匆匆的,應該剛從外地回來,只是路過順便看看我,我那時候不懂事,纏着他要禮物,他沒辦法,就砍了根竹子給我做了個筆筒。”

信譽值向前推了推手,把那個意義非凡的竹筒推到程修詢面前,豁口就朝着他,“他特意留了個口子,說我文具多,放滿了不好拿,開個口子就不會了。”

程修詢站着許久,半晌才安撫似的捏了捏他肩側的軟肉,溫聲道:“有人故意要你看到這些。”

許亦洲點點頭,他自然想到了。

“特意把我們帶到這間廂房,應該還有更多他要留下的信息。”

程修詢也是同樣的想法,這件廂房很新,不像經常待客的,又或者說,那位老僧壓根就不怎麽接待其他客人,不管哪一種說法,他有信息想向他們傳遞是必然的。

只不過不知道什麽原因,他沒辦法用嘴說,只能讓他們自己“聽見”。

許亦洲放下筆筒查看其他地方的時候,又說了一句,“我們為了查餘白梁到這……”

許亦洲在房間的另一個角落,後面的話程修詢沒聽清。

但內容并不難猜,因為那也是他的疑慮——為什麽對方不提餘白梁,反而向他們透露許良奕的消息

【作者有話說】

小許和小程肩并肩,對着黑發老僧(柯南解密.jpg)

快說!餘狗和我爸爸什麽關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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