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第53章

無名寺當天下午閉門謝客了——就在許亦洲和程修詢走後。

他們翻遍了那間小廂房,再沒發現更多的信息,只有那只竹筒。

竹筒沒什麽破損,表面很光滑,外層沒有塗亮漆,失去防水防腐措施,卻還是嶄新的。

謎團漸漸擴大,許亦洲不知道自己的猜想會不會太大膽了。

餘白梁沒死,是從老僧口中得知的。老僧看起來像是和餘白梁關系挺密切的人,許亦洲現在知道的信息可能是對方偷偷傳遞的,但他聽命于誰,是否真的被監視着,根本無從得知。

陰謀之前,太多人身不由己,隔着一層人皮,對方心裏的想法永遠難以捉摸。

離開時,許亦洲帶着那個竹筒,老僧送了他們一程,他站在寺門後,沒邁出門檻,像有一層無形的牢籠将他囚禁。

走出數十步臺階,身後的視線還沒有消失,許亦洲鬼使神差地向後看去,老僧看着自己,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過兩個星期。”

許亦洲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站定幾秒,恍若沒看見似的,在程修詢第二次看向自己時,和對方一塊下山了。

和白老先生告了別,他們回到小凱家裏。

彼時天色已經晚了,小凱一家剛吃完晚飯,一如他們來時,花奶奶坐在門庭前洗衣服,白爺爺剛從地裏回來,和小凱一塊幫洗着碗。

小凱眼神好,見許亦洲和程修詢從山坡上來,連忙從矮凳上爬下來。

許亦洲正幫程修詢拍掉褲腳處沾上的灰塵,小凱已經遠遠跑來,邊跑邊喊他們。

“洲洲哥哥!詢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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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亦洲顧不上手上的動作,就被小朋友撲了滿懷,毛茸茸的腦袋蹭着他的肚子,笑聲朗朗。

“你們回來啦!”

許亦洲捏捏他的臉,心裏的不舍藏都藏不住,“嗯呢,回來了。”

許亦洲拉着小凱的左手,程修詢則自然而然地拉着他的右手,一塊帶着小凱往家裏走。

程修詢問他,“小凱想去外面看看嗎?”

“小凱想,小凱以後要帶着爺爺奶奶一起去外面,還有爸爸媽媽。”

程修詢也捏了捏他的臉,“好孩子。”

到了家裏,花奶奶問他們吃過飯了沒有,許亦洲和程修詢在山腳時一人買了一個餅吃,算是吃過了。他和花奶奶交談幾句,留下來幫她洗衣服,程修詢則帶着小凱回到屋裏幫着洗碗。

多了兩個人的幫助,家務事比往常提早半個小時完成,花奶奶晾好衣服走進屋裏,其他四個人正圍着火爐坐着。

柴火燒得噼裏啪啦,發出陣陣的焦香,冒出來的熱氣漸漸蔓延到整間屋子。

高山上的人們難免流失一些財富,卻得到宛如天籁的歌喉,沒有音樂相合,白爺爺就着柴火聲,唱起遼闊悠揚的歌。

歌聲飄出窗外,搗衣聲停了,花奶奶晾好衣服走進來,身體随着歌聲搖擺,坐在小凱的另一邊,也跟着輕輕唱起來。

雖然只是外鄉人,高原上的歌聲蕩進許亦洲心裏,那是一種淳樸和自然并齊的樂章。

不記得待了多久,什麽時候睡着的,等他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們要回平城了。

許亦洲把竹筒帶去茶館,楊必忠的反應比他還激動,許亦洲一句話沒說,他便已經兩眼通紅,要落下淚來。

“從哪找到?你爸爸就和我提過這事,他……”

“金洲的一間寺廟。”

許亦洲只回答前半句問題,他的腦子其實也很亂。

他有種很矛盾的心理,做這麽多,無非就是想查清當年的真相,證實這些事情是許良甫做的,讓許良甫付出代價。

但他像個傻子一樣被騙了那麽多年,許良甫早就謀劃好了一切,就連遠在金洲的希望小學,或許也是他為了掩蓋罪行的工具。

已經不是單純的痛恨了,許亦洲甚至覺得自己和他冠着一樣的姓,身上留着相近的血,怎麽能劃分出清晰的分界線呢。

“餘白梁不信佛。”楊必忠說道。

“廟裏就一個僧人,應該和餘白梁交情不錯。”許亦洲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角度很刁鑽,是他偷偷拍的,“他帶我們到一個空房間,竹筒就放在裏面。”

畫面中的僧人直視鏡頭,似乎已經發現了他的動作,卻沒有阻止。

楊必忠見了那張照片,雙手肉眼可見地發顫,含糊不清的字眼在嗓子眼繞了又繞,好半天才說出口,那是一個名字。

餘白棟。

世界似乎在那一刻被摁下了靜音鍵,許亦洲想過很多可能性,當然也沒落下餘白棟。

但當他真正聽見确切的答案,就像等待死刑的罪人實實在在聽見了槍響。

他見到的老僧和他從各個方面、或是小時候見過的餘白棟不一樣,甚至連那張臉都格外陌生。

許亦洲翻閱記憶,才發現自己缺失的記憶碎片零碎而廣泛,很多東西他都記不清了。

可能他把誰的臉安到了餘白棟的身上,或是把誰記成了他,才産生錯亂的認知。

而餘白棟當時看着自己的複雜情緒就不用多說了,他和餘白梁的關系、餘白棟為什麽知道他是許家的兒子也不言而喻。

但餘白棟為什麽會變得那麽蒼老,為什麽呢?

楊必忠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許亦洲自己也沒有答案,當然回答不了他。

“走之前,他暗示我下個星期再去。”許亦洲說。

楊必忠思忖許久,“我讓人去盯着。”

許亦洲不太放心,楊必忠自從離開小漁村之後,才開始聯系昔日的故友,那些人也是許良奕的舊部,但時間過去太久,誰都說不準他們走得還是不是一條路。

許亦洲的目光太直白,楊必忠擡手想像以前一樣摸摸他的頭,落了空,許亦洲已經長得比他高了。

他收回手,放在身後,“沒事,他們很可靠。”

許亦洲點點頭,起身了。

“要走了嗎,不多坐會?”

許亦洲擺擺手,“不了,我還有事要做。”

從茶館離開,許亦洲回到程氏。

新活動已經上了,由原本的四個人全權負責,得到的反響很好,策劃部為他們申請了一筆很豐厚的獎金。

許亦洲到的時候,曲蕭落也在,他和秋有時擠在一張椅子上,和兩人一塊的還有一個工作室的小夥伴。

秋有時的工位背對大門,屏幕上是一副許亦洲很眼熟的畫。

雖然只能看到秋有時的半張臉,許亦洲還是看到他露出罕見的呆滞表情,似乎看到了什麽意料之外的東西。

許亦洲剛走到門口,還沒推門,隔着一道玻璃,他聽見秋有時的聲音說着:“這是許總監的畫?”

曲蕭落笑了一聲,大庭廣衆之下親了親他的發頂,“對啊,許亦洲就是雲舟。”

秋有時半點沒因他的解釋平靜下來,反而認真看着他,“你呢?”

曲蕭落兩手一攤,“其他人都是我倆從工作室裏威逼利誘來的,你說呢。”

秋有時:“……”

許亦洲走進門,其他人已經被吸引到工位旁,聽見動靜齊刷刷地往門口轉頭。

“幹嘛呢。”他明知故問。

一群人沒說話,除了工作室來的那幾個眼神揶揄,其他四個都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

許亦洲突然有點心虛,“我不是故意不說的。”

好半晌,張婉茹開口和稀泥,“哎呀,我就說許總監從天而降沒點真實力絕對不可能。”

許亦洲沒說話,在一衆目光中,他喊了聲曲蕭落。

曲蕭落戀戀不舍地起身,跟他走近辦公室,大喇喇地坐在許亦洲的辦公椅上。

“怎麽樣啊?”

許亦洲給自己倒了杯茶,“可能差不多了,這邊的進度也要抓緊了,我可能要提早和他……”

後半句話他沒說,但曲蕭落和他交心這麽久,猜也能猜到他說不出口的內容。

他遲疑好半天,自己應不應該多管這個閑事,吞吞吐吐的。

許亦洲笑了一聲,“幹什麽。”

曲蕭落嘆了口氣,搶過他的杯子放桌上。

“你還喝得下去,組裏沒什麽問題,小張小王二狗他們都是咱們自己帶出來的人,其他四個也适應得不錯,随時可以放手,秋有時那邊……基本也沒問題了,他在慢慢進步,我會照顧他的。”他說到這,摸了摸後腦勺,那是他焦心才會作出的動作,“你自己呢?”

許亦洲擡眼,疑問意味明顯。

“你和程修詢沒有一點感情誰信啊,你舍得?”

許亦洲抿唇,“怎麽不舍得。”

曲蕭落幾乎要被他氣笑,“你舍得就怪了,他成天跟着你來回跑,日理萬機的程大少爺啊,對你沒點想法這麽幫你圖什麽?你以前聽我跟你唠都不愛搭理,前段時間突然問我程家的事,你說呢,明不明顯?”

許亦洲不說話,氣氛沉默良久,他都沒有開口的意思。

面前驀然出現一部手機,放着一張照片,是程修詢和一位富家小姐手挽手出席某場宴會。

即便知道是假的,許亦洲還是從腹部往上騰升出一陣酸,一直溢上鼻尖。

沒等他多想,手機就被移開了,曲蕭落可憎的臉出現在他面前,盯着許亦洲因為酸楚有些波動的眼睛。

他賤兮兮地說了一句,“什麽滋味?如果他和別人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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