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鬼族

鬼族

是夜，淮泾河面風平浪靜，兩岸山丘此起彼伏，一只商船正緩緩東行。忽然有道黑影從水面蹿起，如同一把黑色鐮刀撕開黑夜，迅猛又穩當地落在甲板上。如此動作卻毫無聲響，亦沒有驚動任何人。

那黑影靜靜立在船頭，森亮地雙眼盯着燭火明亮的船艙。艙內，有位美婦正坐在燭光下修補衣服，一針一線在纖纖素手中變化成皎潔的月牙繡紋。她旁邊的男子十分貼心，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去燒焦的燭芯，讓燭火更加明亮。

“娘子，連日舟車勞頓，現又為我縫補衣裳，小心傷了眼睛。待明日回到家，再慢慢縫補也行，不必如此焦急。”

美婦溫婉一笑，“就快好了。你身上那件衣服雖無破損，但太舊，顏色發白，這件衣裳衣襟雖有破損，但繡個月亮上去真好與雲紋相得益彰，明日進城穿去拜訪周大人方不為失禮。”

男子還要再勸，門外忽然傳來急切地敲門聲，随後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張兄，張岱兄，你還沒睡吧？”

此時夜已深，該是入夢的時辰，何人還來敲門？

張岱開門看見來人是金十一，臉上頓時堆起笑容。此前自己因在官場上受人排擠，辭官回鄉，路上遇見他，受他頗多照顧。此次回鄉，能坐上這商船，節省不少時間，也是因金十一的緣故。

“金兄？這麽晚找我所為何事？”

金十一悄悄往張岱身後瞧了一眼，眸光一亮，而後随意拍了拍張岱的肩膀，臉上的笑容更盛，“今夜月色正好，我已經備了好酒，張兄與我到上面喝一杯吧？”

見張岱略有猶豫，金十一将他直接拽出門，又趁機偷偷往裏屋美婦瞄了一眼。“明日商船抵達豐城，你我就要分別，今夜你怎麽也得陪我喝一杯？”

張岱心想明日便要分道揚镳，他特地來邀請自己一同喝酒賞月，确實不該推遲，也該同他好好道別。

張岱回望美婦，美婦秀眉微蹙，手上縫補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郎君切記酒勿過量，明日還要進城拜訪周大人。”

得了娘子首肯，張岱歡喜道：“是，娘子。”

張岱随金十一來到船頭，那兒早已備好酒菜。此時皓月當空，月華如水，整個甲板及四周景物都得能看得清清楚楚，唯獨在船頭靜立的那個影子誰都沒有注意到。

水面波光粼粼，月亮的臉似藏在水中。水面上似飄着一只紅色的小船，卻又朦朦胧胧如夢似幻。

金十一殷勤地拉着張岱入座，兩人一時對酒當歌，一時舉杯邀月。酒過半巡，張岱舉着酒杯搖搖晃晃站起來，“月如美人，藏在水中，見之不忘，思之如狂。甚美，甚美。”

月光打在金十一的臉上，嘴角清晰地往上揚。他放下酒杯慢慢走到張岱身後，“是啊，這美人近在咫尺，張兄何不撈一撈？”說罷眼裏透出兇光，大力一推将張岱推下船去。

風乍起，雲卷閉月，張岱一頭栽進水裏，冰涼的水激得他立馬清醒，然而四周漆黑，他不懂水性，而且渾身無力，頭腦眩暈，根本無力掙紮，很快就沉入水底沒了聲息。

河面漸漸恢複平靜，月亮也從迷霧中露出臉。那只朱紅小船已經停靠在商船旁邊。

金十一慌張四顧，然四周無人，他忽然一笑，即便有人看見又如何，這條船上都是他的人，誰敢說他一句就讓他跟張岱一個下場！他回頭看向船艙，燭火還未熄滅，揚起的嘴角放肆而淫邪一笑，急不可耐地走過去。

忽地一陣寒風卷過，船只劇烈搖晃，金十一狼狽摔倒，不知從哪裏來的一道紅色身影踩着他從他身上踏過去，他看不見，也感覺不到疼痛，卻能感到一陣詭異的惡寒。他心底發憷，驚慌失色地逃進船艙。

紅影輕靈一躍，落在徐徐飄來的朱紅小船上，而方才立在船頭的黑影似青煙飄入河底。

商船裏的人都被驚動，紛紛跑出船艙四處張望，但什麽都看不見，更不明發生了什麽。随後美婦哭喊着跑出來呼喊自己的郎君，甚至想要跳河去尋找。金十一拉着她，将她從船頭抱下來，這可是他窺視已久的獵物，怎麽能容許她尋死覓活。

小紅船上，紅影托着下巴勾着嘴角，望着商船似在欣賞一出好戲。商船上沒有人注意到他，不是因為死了人而一時疏忽，而是他們根本看不見。同一條河流，同一個水面，商船與小紅船并排而行，卻是兩個世界。

小紅船周圍，星星點點的明綠光點輕柔如絮地漂浮在河面上，紅影托起一顆綠點，手掌漸漸收緊，掌心似有火焰即将形成。

“住手！”方才飄入水底的黑影躍上小紅船，他手上拿着一根如同黑色鎖鏈的鞭子，另一端捆綁着張岱的魂魄。鞭身不知究竟有多長，通體散發黑暗而沸騰的鎮魂火，鞭尾挂着九尾刺，九尾刺上雕刻着九朵地獄花，這便是冥界的地獄鎖魂鞭，鞭的品級及尾部的九朵地獄花說明，他的身份在冥界位高權重。

“不過是還沒有成形的初魂。”說着一團火焰乍起，将綠點燒盡，什麽都不剩下。“皎伏，你太心軟，忽然有點擔心，若是到了冥界，你後悔了，我豈不是很危險？”

皎伏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這個家夥，此人乃魔界太子血焚。魔族無心，生性肆意放縱，此人更是笑裏藏刀，陰晴難辨，與他為伍該擔心的是自己才對，但是對于即将要做的事情，他絕不後悔！

“我并非心軟。這是天規，也是責任，守護初魂的誕生，是我們鬼族的責任。”

血焚将額邊一縷紅發撩起，輕蔑地勾起嘴角，“我真是不得不擔心啊，神族的規矩你不是不認同嗎？”

“天規是天規，鬼族所承擔的天規非神族所定！”

血焚丢開發絲，懶散的聲音随發絲在風中飛揚後一同輕輕落下，“什麽天規不天規，誰能統治六界，規矩就由誰來定！何況神族又何曾沒有違背過天規？”

“違背天規便是彌天而行，是要受到天罰的！”

“懦弱，所以你們鬼族才會受到天族的壓迫，在六界中永遠低天界一等，連妖界都不如。”緩慢地語調配合着溫柔淺笑，與他諷刺的話詭異的協調。

皎伏眸光一變，确實如此，長久以來，鬼族為神族任勞任怨，而天界卻将冥界視為臣下附屬！他握着鎖魂鞭的手漸漸收緊，目光深寒地盯着河面，水波搖動，波光刺目。忽地他盯向血焚，“你不能這幅模樣跟我到幽冥。”

血焚無奈地勾起嘴角，“如我這般放聲風華卓絕的樣貌确實過于引人矚目，只能委屈一下自己了。”說着只是靜坐着未動，模樣已經變幻，與普通鬼差別無二致。“血眸若是看見我這副樣子，一定笑得很開心。”

張岱的魂魄漸漸清醒，忽地大喊，“救命，救命啊！”

血焚朝張岱眨眨眼睛，又在他面前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