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人鬼殊途

人鬼殊途

駱添束出事之後，千青一度懷疑，倘若她沒有去救他，他會不會死？後來她明白，李國興根本沒打算放過他，若不是她一刀架在孫尚書的脖子上，他那時候就會死。只是這一次他能逃過這一劫嗎？駱添束的魂魄是她親自收的，已經讓鬼使帶回冥界，而他姐駱玉薇也命不久矣，要不要……告訴他？

“玉京，你聽我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還是先離開京都，等以後風聲過了再想辦法把你父親的屍骨帶走。”

“不！不能給父親報仇，我絕不離開！”

張雲奕焦急道：“李國興現在只手遮天，不僅皇上對他言聽計從，即便他在朝堂上放個屁，滿朝文武都覺得是香的。你有什麽辦法能夠對付他？別說你有沒有證據，即便你有證據證明他誣陷你父親，你有能力将證據呈到皇上面前嗎？又即便你能将證據呈到皇上面前，皇上會相信嗎？玉京，聽我的，離開京都，不要再回來！”

“離開京都？離開京都我就回不來了！父親因我而死，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報此仇我絕不離開！”

“不離開京都，你只能陪你父親一起死！”張雲奕壓低聲音憤憤道：“伯父是為了救你才死的，你若是回來送死，伯父死不瞑目！”

千青覺得張雲奕說的對，李國興雖然只是凡人，并非惡鬼，但駱玉京一個文弱書生要怎麽報仇？

駱玉京緩緩撐起身子坐起來，表情痛苦，卻沉默不語，許久許久之後，染上滿滿悲憤的眼眸投射出堅定的目光。古往今來，弱小的永遠總是最先被欺負，但即便他是蝼蟻，也一定要讓李國興惡有惡報！

“我不會離開，無論用任何辦法，我都要殺了李國興為父親報仇。雲奕，你不要再勸了。”

“那你想怎麽辦？”

“當今世道小人得志，法理扭曲，世道混亂，尋常的辦法是不可能讓小人伏法的。雲奕，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張雲奕嘆了一聲，“什麽事你盡管說，我能幫的一定盡全力。”

“我要一把弓，還有一百支箭！”

“你要這些做什麽？難道你要……不，你做不到的，還會為此丢掉性命！”

“你放心，我不會輕易死掉的！千青說過，我能活很久！”

千青愣住，他之所以那麽堅定與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報仇是因為她說漏嘴的一句話？倘若她沒有說，他是否會打消報仇的念頭？

“千青姑娘？她還在京都？”

“不，她走了。”如果他能夠僥幸存活，一定會去找她！“你準備好東西讓下人丢到收容所的後院牆根就行，不要親自來。”

張雲奕看着他許久，沒有答應。

“雲奕，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求你幫忙了！”

張雲奕露出一絲悲痛的神色，答應他就等于親手送他去死，但是……

“好，我一定幫你弄到。”

張雲奕将駱玉京的送到收容所，下車之前，張雲奕再次拉住他道：“這幾年來，君王不仁，小人當道，各地百姓怨聲四起，如今北方一戰潰敗，西邊很快也會大亂，夏國氣數将盡，我和父親商議，過幾天就要動身離開京都，南下投靠岱王。你，若能活着，記得來找我。”

駱玉京靜靜聽完，皺着眉頭神色惆悵，“今日一別，恐怕後會無期，如果有酒，一定與你再飲一杯。”

張雲奕亦是愁緒萬千，慚愧不已，他嘆了一聲“珍重”，轉身放下車簾。

馬車漸行漸遠，小周站在駱玉京身邊，“公子，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我想去找我阿爹。”

“去吧。找到你阿爹之後，盡快離開。”駱玉京知道，張雲奕說的沒有錯，近年來夏國各地就常發生暴亂，兩個月前全國又大規模的有人無緣無故死去，朝廷不聞不問，民怨四起，現在外敵入侵，朝廷又無法阻止，夏國氣數已盡。

“公子你等我，等我找到阿爹一定回來找你！”

駱玉京拍拍小周的肩膀，“快去吧！”

望着小周離開的背影，駱玉京神色凄苦，太陽已經落山，烏鴉在枝頭呀呀地叫，黑夜即将到來。初春啊初春，萬物複蘇的時節，卻聞到的将死的味道。

千青站在他身後，看着他孤冷的背影漸漸被黑暗淹沒，第一次感覺到他其實并不傻，他的單純與善良是留給身後那些孤苦無依的百姓的，而他的冷傲與憤恨則是留給那些奸惡之徒。

駱玉京轉身進入收容所，院裏的劉三子自他進來就盯着他，突然眸光一滞，驚訝上前，“公子？真的是你！”

還未等駱玉京開口，劉三子就拉着他躲到後院一堆高草堆下，“公子怎麽在這裏？你知不知道現在滿京都都在找你，那些狗官都想取你性命！”

駱玉京沉聲道：“我知道。”

劉三子想了想，“公子你放心，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只要有我劉三子在的一天就不會讓那些狗官抓到你。”

“謝謝你！”駱玉京勉強撤出一點笑容，“三子，陸大哥在不在？”

“陸小四？在！他就在對面街的破土房裏，還是整天沒事就琢磨他的那把弓。”

駱玉京悄悄進入破土房，陸小四此刻正坐在門前借着月光撫摸他手上的弓。

駱玉京走到他面前跪下，“陸大哥，請你教我射箭。”

陸小四本是禦前侍衛，射得一手好箭，卻因父親被人誣陷謀害貴妃，家破人亡發了瘋。那夜電閃雷鳴，陸小四在街頭被官差毆打，駱玉京救了他，并叫人給他治病。自那以後他就時好時壞，整天一個人抱着弓對着空氣射箭。駱玉京親眼見過，他能精準無誤射中百步之外的楊柳葉子。

陸小四的眼眸一亮，盯着駱玉京，又看看手上的弓，用力點頭“好！”

“陸大哥，明天一早我就來跟你練箭！”

駱玉京離開破土屋後并沒有回收容所，他小心翼翼抹黑前行，躲過巡邏的官差與更夫，七拐八拐來到城東南的靈江邊。孤獨凄冷的背影站在江邊盯着冰冷的江水，任憑夜風冷冷地吹。

天上月光清亮，千青站在他身邊，水面倒影出兩人的影子，但能夠看到的只有她一個人。雖然說凡人的生死早已被司命神君寫好，但是此刻，千青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

撲通一聲，駱玉京跳入江水，千青大驚，以為他要尋死正想去救他，卻發現他順着水流一路向南游去。

千青向南望，恍然大悟，原來他要出城！現在城門已經落鎖，而且官府正在到處找他，他根本不可能從城門出去，只能通過靈江游出去。

他要去哪裏？

千青沿着靈江水往南飛，飛越城牆，看着他浮出水面，上岸，然後一直往城西走，原來是要去西郊的荒山。

駱添束所埋的西郊荒山并不高，但駱玉京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千青看得出他此刻非常疲累。他三步一爬，許久才爬上山頂找到駱添束的墳堆。

駱玉京跪在墳堆前，雙手落在潮濕泥土的瞬間再也抑制不住悲痛的情緒顫抖起來，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地面上，而後慢慢抱住頭卷起身子，放聲大哭。

“父親，孩兒不孝！”

千青吓了一跳，寂靜冰冷的夜裏他的聲音那麽清亮，又那麽滲人，比所謂的鬼哭狼嚎還要恐怖。

千青皺起眉頭，手腕的攝魂鈴忽然劇烈的震動，阿慧的聲音傳出來。

“駱公子，駱公子！鬼君大人，求求你放我出來！鬼君大人！”

他的身體還在顫抖，哭聲還是那麽滲人，原來凡人這麽能哭！千青感覺自己被他的哭聲弄得心煩意亂，她搖動攝魂鈴，将阿慧的魂魄放出來。

阿慧立即跪下，“謝謝鬼君大人！”

“我并非要放了你，只許你與他說幾句話。你告訴他，他姐姐在秀紅院。”雖然駱玉薇快死了，但或許還能見她最後一面，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了。

阿慧愣了一下，“可是，駱公子根本看不見我也聽不到我說話。”

千青輕輕一揮手，金碎點點落在阿慧的身上。“只許你說幾句話，若是想逃便将你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阿慧微微顫抖，點點頭。她緩緩起身走到駱玉京身邊跪下，輕柔呼喚，“駱公子，駱公子。”

駱玉京聽到聲音，猛地一顫，擡頭看到阿慧時一臉迷茫。

“駱公子，你還記得我嗎？”

駱玉京恍然想起來，“阿慧姑娘？”

阿慧露出淺淺的笑容，“嗯。”

“阿慧姑娘你怎麽在這裏？”

“我一直跟在公子身邊。”

“你一直跟着我？”

“嗯。雖然離開了京都，但是那幫人最後還是追了過來。我寧死也不肯跟他們走就一頭撞死了，但我還沒有報答公子的恩情，所以一直跟在公子身邊想找機會報恩。”

“死了？那你，你......”駱玉京吓得後退一步，卻意識到如果她想害自己，自己早就死了，豈會好好地與自己說話，頓時覺的自己的動作有些過激。

阿慧注意到他的動作，心裏一片凄涼，她看向他身後的千青，心想，鬼君大人說的沒有錯，人鬼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