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雲榭

陸菀廷還是走了。

她走的時候正是太陽落山，漫天碎積雲，吞卷着淡金色霞光，随着夜幕一點一點沉下去。

華燈初上，萬家燈火，陸菀廷逆着下班的車流回了公司，一頭埋進了堆積如山的工作裏。

明亮的燈光從頭頂投落下來，在文件上拉出一道灰淡的影子，陸菀廷放下筆，揉了揉眉心，把文件推到了一邊。

蘇助理敲響了她辦公室的門，在一聲請進後，拎着外賣走進了她辦公室。

“陸總，我買了一份香菇幹貝海鮮粥。”蘇助理把粥放在辦公桌上，順勢看了眼桌上攤開的文件。

文件才看了幾頁，陸總今晚又要忙到很晚了。

蘇助理解開袋子，打開盒蓋，把粥端到陸菀廷面前，“喝完粥再看吧。”

鮮美的海鮮香混着濃郁的菌菇香撲鼻而來，陸菀廷舀了一口放進嘴裏，切成細丁的幹貝和米粥混合在一起，吃不出味道，不知怎麽的，沒了食欲，連帶着撲鼻的鮮香也沒有了。

陸菀廷放下勺子，說：“你下班吧，不用等我了。”

“好的陸總，那我先回家啦。”蘇助理欣喜雀躍地離開了辦公室，沒察覺老板今晚情緒有些異常。

助理走後，陸菀廷勉強又喝了幾口，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喝醉酒呢喃自己名字的人。

陸菀廷抽了張紙擦了擦手，拉開右手邊第二個抽屜，從裏面拿出了一個黑絲絨首飾盒。

打開盒子，裏面放着一枚烤漆琺琅金屬徽章，和一枚畢業生紀念銀戒。

記憶猶如打開閘門的水，一下子從塵封中湧來。

祁清揉着額頭，慢慢喝着蜂蜜水，聽花助理在耳邊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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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總，陸總好奇怪啊，突然出現在你家樓下，還說要照顧你，她不會是想收購咱們公司特意來找你吧？”花錦妍忙前忙後照顧着祁清，這會兒終于有空坐下來探點小八卦。

祁清沒說話，只是揉額頭的手更用力了。

花助理見狀，忍不住心疼，“祁總，你頭是不是疼的很厲害？唉，頭疼以後就少喝點酒……”

眼見花助理把小蹄子伸過來要給自己按摩，祁清擋了一下，說出了一句紮她心的話，“是你讓我頭疼。”

“我？”花助理收回手放到身前，一臉委屈，“祁總，我哪裏讓你頭疼了？我接你回家，給你泡蜂蜜水，一直在旁邊守着你照顧你。”

“話太多。”叽叽喳喳跟只小麻雀似的，吵走了陸菀廷，吵得她頭疼。

“……好嘛，那我不說話了，我去給你煮面。”

天色已經昏暗，祁清叫住了花助理，說：“不用了，你回家吧，我不想吃東西。”把空杯子遞給花助理，“走之前再幫我泡杯蜂蜜水，喝完我就睡了。”

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這麽早睡覺？花助理一臉不相信地去廚房泡了杯蜂蜜水過來，操着老媽子的心叮囑了祁總好幾句，才慢吞吞的離開。

家裏又只剩下祁清一個人，四下無人，祁清擡起左手，慢慢攥成拳頭，然後又張開。

這只手抓過陸菀廷胸前的衣服，現在依稀還有她的味道，她的溫度。

思緒就這樣飄到了遠方。

她現在在做什麽呢？

是在公司忙碌，還是在外面會見客戶？

祁清想給陸菀廷打電話，可思來想去，好像沒有打電話的理由。

有了，門鎖！

祁清放下杯子走到玄關，玄關牆壁上有一個紐扣大小的圓形銀色金屬按鈕，輕輕一按，可以打開隐藏在牆裏的門鎖控制系統。

這一套智能門鎖系統是她們公司開發出來的，最高權限只在激活者的手裏，一旦有黑客入侵，系統将封閉開門功能，同時向公安機關發出報警信息，追蹤鎖定黑客地址。

之前的開門方式是密碼加她的指紋，祁清在裏面又加了一種開門方式，單獨的指紋。

這個單獨的指紋，自然是陸菀廷的指紋了。

祁清做了個深呼吸，給陸菀廷打電話。

電話響到快挂斷才遲遲接起，清澈微涼的嗓音入耳，陸菀廷在電話那端不疾不徐的開口，“喂，祁清。”

聽到她喊自己的名字，祁清心跳一漏，她的聲音幹淨好聽，聽着十分舒服，祁清緩了下呼吸，說出打電話的目的，“陸總，之前你說以後來我家裏住，什麽時候有空過來，我把你的指紋輸到系統裏。”

陸菀廷輕輕摩挲手裏的戒指，瞥了眼攤開的文件，說：“我這邊沒事了，現在過去。”将戒指放回小盒子裏，關心的問了一句，“你酒醒了？”

“喝了兩杯蜂蜜水，酒解了。”祁清忍不住嘴角上揚。

辦公室裏很安靜，她的輕笑聲被陸菀廷準确的捕捉，陸菀廷沒有挂掉電話，關上抽屜，邊收拾桌上的文件邊問：“晚飯吃了嗎？”

陸菀廷要幫自己買晚飯？還是……過來親自做？

祁清躍躍期待，回答她說：“沒有。”

忽然，電話那邊響起了刺耳的背景音，一個質問的聲音從陸菀廷手機傳到了她耳朵裏。

“你要和誰結婚！”

是一個生氣的女人聲音。

陸菀廷說：“我這邊有點事，先說到這裏。”從容淡定，絲毫不亂。

祁清想要問怎麽了，陸菀廷已經挂了電話。

像是晴朗的天氣突然降下雷雨，避無可避，祁清因為這通電話不可避免的胡思亂想起來。

那個女人是誰，她和陸菀廷是什麽關系，憑什麽用質問的語氣問陸菀廷和誰結婚？

一時間，心煩意亂，不知所從。

陸菀廷看着怒氣沖天的妹妹，把手機反蓋在桌上，按着手機說：“不是在外旅游嗎，什麽時候回來了？”

“不要轉移話題！”陸雲榭急紅了眼，“你告訴我，你要和誰結婚？是不是那個靳封？”陸雲榭雙手撐在桌子上，狂躁的抓着桌面，“我不喜歡靳封，我不允許你和他結婚！”

“雲榭。”陸菀廷溫柔的叫了她一聲，揉了揉她的頭發，“我不和他結婚。”

發怒的小獸安靜下來，可很快，陸雲榭的情緒又再度激動起來，她緊緊抓着陸菀廷的手，哀求陸菀廷，“姐，不管是誰，你都不要結婚好不好，等我畢業了，我就進公司陪你。”

開學後她大四，九月中旬開題答辯，十一月底一輪答辯，明年三月是二輪答辯，五月是三輪答辯。

陸雲榭自信一輪答辯就能通過，今年底就能進公司陪着姐姐。

“雲榭，你在想什麽？”陸菀廷收回手，身體往後仰，眼神親和卻又有些疏離，若有所思的看着陸雲榭，“我是你姐，不管我結不結婚，我都會一如既往的照顧你，對你好。”

“不一樣的，不一樣的。”陸雲榭搖頭。

看到桌上的手機，想到姐姐挂電話時說的那句話，明顯是對親近的人才會有的柔和語氣，陸雲榭一把抓起了手機。

“你剛剛在和誰打電話？是不是那個要結婚的人？”陸雲榭淚眼婆娑，解鎖手機，去翻通話記錄。

“雲榭！”陸菀廷叫了她一聲，聲音因為焦急聽起來有些愠怒，在陸雲榭看到通話記錄之前，她奪回了手機。

手裏空了，陸雲榭怔怔的擡頭，不可置信的看着姐姐，滿腹酸楚，“你說你會對我一如既往，可你看看你剛才的樣子，姐，你吼我。”

“你吼我！”她聲音陡然拔高，在眼眶裏洶湧了許久的淚流了出來，“我以前想翻你手機就翻你手機，現在只是動一下，你就吼我。”

陸雲榭捂住胸口，抓着衣襟，“姐，我這裏好疼。”

面對這樣的妹妹，陸菀廷沒有辦法，只能把手機遞了過去，“你想看就看吧。”

“我不想看了。”陸雲榭推開她的手，繞過辦公桌走到她旁邊，似要證明什麽，張開雙手向陸菀廷索要擁抱，“姐，我要你抱我。”

如果是以前，陸菀廷會順着她抱一下她，可現在，陸菀廷知道，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寵溺妹妹了。

她對自己結婚的反應太激烈，激烈得就像……失去心愛的人。

當愛這個字從心底裏冒出，陸菀廷心髒猛地收縮，想到了亂.倫。

妹妹對她的感情，産生了畸變？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陸菀廷坐回椅子上，翻開剛合上的文件，目光随之落在白紙黑字上，“雲榭，我還有很多工作，你不要胡鬧了。”

知道工作對姐姐有多重要，陸雲榭俯身抱了下她，“好，你工作，我不吵你了，我去洗臉。”

“洗完臉就回家吧。”陸菀廷擡頭看着陸雲榭離開的背影，她深知，如果自己不說這句話，妹妹洗完臉後會回這裏等自己。

陸雲榭握了握拳，她看到姐姐結婚的消息，立刻買了飛機票飛回了江臨，一下飛機，又立馬打車趕來公司。

現在，卻要自己回家。

陸雲榭轉身，“姐，今晚我要去你家。”

陸菀廷沉默，陸雲榭沉了口氣，揚起一抹笑臉，“姐，我去你家好不好，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

看着妹妹軟萌撒嬌的樣子，陸菀廷無奈點頭，“好，你回家等我。”

祁清坐在換鞋凳上，垂着頭緊緊握着手機，心裏沒有一刻不在胡思亂想。

陸雲榭沒有離開公司，在保安室裏盤問保安，這段時間她姐和哪些人有密切聯系，有沒有同出同進的人。

在保安回憶的時候，她擡頭看了眼監控屏，這一眼，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

陸雲榭呆了一下，三步并作兩步從保安室內間監控室跑到了外間值班室。

看到那輛絕塵而去的白色奧迪，陸雲榭露出疑惑的眼神，說有很多工作的姐姐，這是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