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煙花

第30章 煙花

進蓬萊島要乘船,天氣不太好,下小雨,起了風,季雲琅站在船頭,鮮紅衣擺被吹得向後亂飄。

他向遠方看,蓬萊峰頂就隐在雲霧之後。

這是江晝以前住過的地方,不愧是世外仙島,跟仙洲的其他地方很不一樣。

船剛一入水,季雲琅就感知到了強烈的、越來越近的鎖靈鏈的氣息,江晝的确在蓬萊島上。

季雲琅連着想了他好幾天,現在整個人已經麻木,連讨厭他的力氣都沒有了。

随便吧,江晝愛怎麽樣都行,碰不到算了,就當出門溜孩子。

琥生趴在船尾,左肩小貓右肩小蛇,驚奇地伸出手來摸下面的水,感嘆道:“好清!好涼!好幹淨!真是一大片好水啊!”

他趴着玩水,小貓小蛇在他背上決鬥。

小蛇身上依然穿着那件由小貓屁股毛織成的毛毛外衣,趾高氣昂地搖擺着身軀挑釁小貓,小貓兇狠地盯着它,前軀伏低,露出尖牙尖爪,擺出作戰姿态,“喵”一聲就撲上去跟它纏打到一起。

琥生在水裏摸了半天,摸出條小魚上來,他趴着左右扭了扭身體,把纏在一起的小貓小蛇晃下來,把小魚遞到小貓嘴邊,“炭炭,給你吃。”

炭炭親了親他的手,“喵喵”兩聲表示感謝,張嘴正要叼住小魚,骨蛇就猛然沖過來,張開并不是很大的血盆大口,貓口奪魚,把小魚連吞帶咽吃到了自己肚子裏。

小魚在它透明的肚子裏游泳。

“喵——!”

炭炭一爪拍到它腦袋上把它拍懵,接着不等它反應,左右交替出拳,上下左右來回轉着圈兒扇它,扇得骨蛇最後受不了,“哇”一聲吐了,小魚被它噴出來,蹦蹦跳跳飛躍而起,“噗通”一聲落了水。

琥生見小蛇被打成這樣,心疼地把它托起來,瞪了眼炭炭,“壞小貓!你太過分了!”

Advertisement

“……”

炭炭多次欲喵又止,最後還是決定算了,委屈地低下頭,背過身,一只小貓坐着,不理他們。

琥生帶着暈乎乎的小蛇去船頭找季雲琅,抱怨道:“炭炭真的好兇,這一路上天天揍小蛇,你看它被打的,都不活潑了!”

季雲琅拎起小蛇來看,又遞回給他,“沒事。”

想到什麽,他怕拍琥生腦袋,“你自己都小小年紀,就別随便給人家小貓取名字,叫什麽炭炭,太蠢了。”

“這不是我取的,”琥生指指氣鼓鼓坐在船尾的小貓,“它好厲害,它會用尾巴寫字,這個名字是它自己給自己取的。”

被誇了,炭炭眼珠一亮,回了下頭,又迅速扭回去,依然氣鼓鼓。

它是只有脾氣的小貓,季雲琅親自過來戳它它都不理,直到季雲琅按着琥生跟小蛇給它道了歉,它才勉為其難轉過身來,一躍跳上季雲琅肩頭。

上了島,季雲琅攔住興奮的琥生,提着他領子把他抓在身邊,“別亂跑,跑丢了不找你。”

“哎呀,我不亂跑!”琥生指指前面一個有些熱鬧的集市,抱着他胳膊把他往那邊拽,“過去看看嘛!”

蓬萊島上的習俗、文化跟外面差不太多,畢竟都在仙洲,只是地理位置偏了點,才顯得這座島超然世外。

島上的也都是凡人,出門上街不是柴米油鹽就是吃喝玩樂,不帶多少仙氣。

小雨連綿,一直下到現在,地面很濕,琥生走着打滑,想牽住季雲琅,但是他低頭看自己濕乎乎的手,剛才他沿路拽了幾片被雨洗過的樹葉給小蛇玩,把半截袖子和手都弄髒了。

季雲琅一直拿靈氣罩着給他擋雨,就是因為不想看他淋濕了髒兮兮的模樣,他這樣不敢去牽季雲琅,只能小心翼翼走,不讓自己打滑。

集市上來往行人都撐着傘,琥生低頭看路,一不小心就跟人撞上了。

他腳底本來就滑,重心不穩,這麽一撞直接往後栽,季雲琅及時出手托住他的背,與此同時,跟他相撞那人也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個姑娘,穿着淺青色曳地裙,撐一把淡黃的傘,傘沿很低,擋着上半張臉。

見撞到的是個小孩,她微微把傘擡起,露出眼來,抱歉道:“你沒事吧?”

“沒、沒事。”

琥生站穩,剛才慌忙之下拽住了季雲琅的袖子,給他留下了一個濕乎乎的手印,心裏正慌,注意不到別的。

季雲琅也沒看這是誰,低頭扯了扯自己袖子,的确不太高興,朝琥生腦袋上拍了一下。

然後就聽到一句驚詫的:“是你?”

“……”

季雲琅有時候很煩自己這雙紫眼睛,一些幾面之緣的、無關緊要的人他都不記得也認不出,對方卻總記得他,走到哪裏都是:

對方:是你?

季雲琅:你是?

他擡頭去看,正要習慣性問出來。

卻在看到那張臉時微微一頓,“是你?”

其實這位對季雲琅來說也是無關緊要,但是他偏偏就記住了。

誰讓她是江晝成親那天的新娘。

當年,季雲琅從她剛進清霄門籌備婚禮開始,就不聲不響躲在無數個陰暗的角落裏窺探過她。

他把這張臉記到了腦子裏,心想,跟雲晏長得真像,江晝不能光明正大跟雲晏在一起,就要找一個跟他長得像的人?

他心裏酸,做事也酸,攔下給她送飯的弟子,在每個菜裏都添了大半瓶醋,然後親自送過去,要看她被酸到的狼狽模樣。

沒辦法,他總不能一個人酸,這個人都要得到江晝了,陪他酸一會兒怎麽了?

沒想到的是,這人跟他道完謝之後就拿起筷子開始吃,面不改色一口沒剩全吃光,然後放下筷子擦擦嘴,見他還站在旁邊看,就又跟他道了一次謝。

“……”

季雲琅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人。

第二天,他親自下廚,炒出爆辣巨辣超級辣的一餐送去,她仍面不改色吃完,跟他道謝。

第三天……

第四天……

酸甜苦辣鹹,沒有一個能觸動到她,這個人的嘴和胃是油鹽不進,銅牆鐵壁。

季雲琅失落過,絕望過,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想過,這麽強的人,為什麽,看得上江晝。

她去找個更合适的,把江晝讓給他不好嗎?

然後他就出手奪下她手中湯匙,端起那碗苦湯湊到鼻前聞,剛端起來就有一股撲面的苦氣,正常人根本不會喝。

這是因為他後來做飯做瘋魔了,連氣味也不加掩飾就給她端了上來,反正她什麽都吃!

他皺起眉,問:“你沒有味覺?”

她擦擦嘴,起身再次跟他道了謝,“苦苦的,很好吃。”

“……”

“那昨天……”

“鹹鹹的,也很好吃。”

季雲琅徹底敗下陣來。

雲家的女人,恐怖如斯。

以前她什麽都吃,卻非常瘦弱,臉色也發白,一看就不健康,她在清霄門待的那幾天,季雲琅給她做過好幾頓飯,甚至後面都不作弄她了,也沒見她變得有精神一點。

現在街上再見,她整個人都明媚起來了,走路很穩,面色也紅潤不少。

季雲琅問:“你這幾年,吃得不錯?”

雲姝微微笑,走近一步,傾過傘來給他身邊的琥生擋雨,說:“我還是懷念你做的那些,離開清霄門後,我再也沒吃到過那麽令人驚豔的飯菜。”

季雲琅勾唇,“你再跟他成一次親,我還給你做。”

雲姝垂眸想了想,問:“當真?”

季雲琅:“……?”

-

酒樓裏,琥生帶着小貓小蛇單坐一桌,睜大眼瞪着鄰桌的倆人。

又來!又一個漂亮姐姐,大哥一不在,他就出門亂勾搭人!

他把小貓放到桌上,“炭炭,去,咬他們!”

炭炭不去,端端正正坐在桌子邊,舔自己的毛毛。

他又把小蛇放到桌子上,“去!咬他們!”

骨蛇也不去,彎曲起身體,舔自己身上的毛毛。

炭炭看它竟然敢舔自己的毛,一爪揮上去把它拍在桌子上,小蛇一尾巴反擊回來扇它臉上,貓蛇大戰一觸即發。

小二過來戳戳琥生,“這位小孩兒客人,我們店裏寵物也算人頭的哦,您這桌是三個人,我們收您三份座位費,沒問題吧?”

琥生皺起眉,“寵物又不入座,為什麽算人頭?”

“這是規定……”

話沒說完,纏打在一起的小貓小蛇就一起回頭看他,身軀小小,眼神兇兇,仿佛在無聲警告他,你再橫,我們可是會把你吃掉的哦。

小二心頭一跳,擦了擦汗,轉身就去找掌櫃,嘀嘀咕咕商量了什麽,掌櫃親自走過來,和善笑道:“這位小孩兒客人,你這兩只寵物看起來太兇了,要是不小心打起來,砸壞了我們店的東西,那就不好了。所以我們除了座位費外,再額外收您一份押金,沒問題吧?”

“……”

琥生哪應付得了這種場合,低下頭,抱起小貓拎起小蛇就往鄰桌走,然後在位子上擠擠擠,跟季雲琅坐到了一起。

這桌已經上完菜了,雲姝大快朵頤,琥生大快朵頤,小貓小蛇大快朵頤,只有季雲琅興致缺缺,一筷子不動。

“你看見了嗎?”雲姝吃膩了面前這些,跟對面的琥生換,挪盤子的間隙指指天上,問季雲琅。

季雲琅擡頭看,屋頂,大酒樓,挺高,挺氣派。

“她是讓你看天上。”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腦袋突然被摸了一下,那個讓季雲琅找了很久、讨厭了很久,也思念了很久的人就這麽若無其事地坐到了他旁邊。

藍袍仙人俊雅出塵,從臉到氣質,跟這座島、這條街、這個樓裏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季雲琅剛上島就被鎖靈鏈的氣息沖昏了,只覺得哪哪兒都是江晝的影子,卻又沒一個人是他。

都是凡人,都沒有江晝身上那股獨特的、臨風而立時令人一眼心蕩神馳的仙氣。

江晝這個人,沒別的好,就是會裝。

琥生放下筷子如臨大敵。

小貓小蛇以及雲姝都沒什麽反應,自顧自的吃吃吃。

季雲琅靜坐不動,江晝跟他坐到一處,手臂挨着他。

季雲琅面無表情,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抓着椅子往旁邊挪。

江晝:“……”

“天上有什麽?”季雲琅問雲姝。

“天上,有家主啊。”雲姝疑惑他為什麽不問自己師尊,她看向江晝,江晝也沒有要張嘴的意思。

于是她清清嗓子,補充道:“江仙師被徒弟擄走的這五年裏忍辱負重,一邊受辱,一邊不忘跟五大派通信,終于歷盡千辛萬苦逃離了徒弟魔爪,回到雲家。他親身體驗過,深知八方域人的殘暴狠毒,因此不惜賭上整個雲家清名,也要把家主的殘屍公之于衆,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那個殺人欺師的逆徒有多殘忍。”

“……”

季雲琅原本已經坐遠了,聽完這話,他陰下臉,仗着腿長,一腳踢上江晝的椅子。

江晝猛晃,險些摔下去。

季雲琅又踹了第二腳,江晝起身,抓住了他的手。

然後如願以償挨了第三腳,踢在腿上,踹髒了衣服。

季雲琅還不理他,側過身背對着他。

雲姝說完剛才那番話就閉嘴了,還是江晝用眼神暗示她好多遍,她才恍然大悟,補充道:“哦,還有。”

江晝滿意。

雲姝說:“江仙師懷念故友,不願意負其所托,回到雲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完成當年沒有完成的婚禮。”

“和我,”雲姝指指自己,“不日成婚。”

季雲琅起身就走。

江晝看向雲姝:“你……”

雲姝無辜,“我還沒說完,他自己走的。江仙師,你追不追?”

她話音未落,桌前人已沒了影。

琥生疑惑地眨眨眼,看不懂,想不通,埋頭,接着吃。

季雲琅一個人在街上走,江晝追上他,叫他,“雲琅。”

季雲琅快走,江晝也快走,想牽他的手。

剛碰上季雲琅就甩開他,“離我遠點。”

江晝不,離他更近了,問:“你不是來找我?”

“誰找你了?我溜孩子。”季雲琅冷笑,“你愛去哪去哪,與我何幹?你這麽讨厭我,那你早說,我第一年就把你殺了,不折辱你,不讓你一忍就是五年,不讓你這麽痛苦。”

他氣不過,他想罵江晝,還想動手,他讨厭江晝這副若無其事出現又自然而然跟他親近的模樣,好像這麽多天只有他一個人難受,江晝根本毫不在意。

江晝把他當什麽了?他又不是非要喜歡江晝。

恨死江晝了。

他邊走邊要罵,不認路,也不看路,眼看迎面走來一隊人,江晝抓住他的手一閃身,躲進了旁邊一個狹窄的小巷子裏。

江晝把他推到牆上抱住他,往下按他的腦袋,輕聲說:“別動。”

那隊人路過小巷外,看到了裏面親熱的身影,為首那個拿兵器敲敲牆,低聲訓斥:“這種事不能回家做?沒見老天都在悼懷雲家主?咱們整座島現在連大聲笑都沒人敢,你們這樣,讓江仙師撞見了,吃不了兜着走!”

江仙師不出聲,季雲琅把他往懷裏帶了帶,不擡頭,說:“知道了。你們別看着,害羞。”

那人重重嘆了口氣,帶隊離開,“記得快回家!”

人一走,季雲琅就松了手,寒着臉推開他,“躲什麽?”

江晝不說話,他不讓牽手,就牽着他衣袖往外走,這下季雲琅沒再甩開他,跟着他出了街,往人煙稀少的地方七拐八拐,到了一處山腳。

江晝指指山。

季雲琅問:“你帶我爬山?”

江晝搖頭,拽着他袖子把他拉近,攬住他的腰,一躍上了山頂。

剛一落地,季雲琅就推開他。

他現在對江晝的每個動作都警惕萬分,再也不會因為被抱一下、親一下、送了幾朵小花就心軟,江晝慣會僞裝,越是這樣,心裏越憋着壞招,季雲琅已經看透了他,随時準備拿出繩子來綁他。

江晝指向遠處蓬萊峰頂,示意他看上方懸浮的那口琉璃棺。

季雲琅瞥了一眼,沒什麽反應。

他踢開腳邊幾塊石頭,往另一邊走,不跟江晝站在一起。

午後時分,天氣放晴,江晝站在山崖邊曬太陽,季雲琅靠在不遠處的樹前逗弄跳到肩頭的小鳥,兩人一人一邊,誰都看得見對方,誰也不說話。

季雲琅拿出吃的來喂小鳥,小鳥啄啄啄,突然偏過頭,精準咬上他手腕那個銀鏈的開口處,叼起來就飛。

季雲琅正要出手把它抓回來,就見小鳥以一種快到不正常的速度飛向江晝,落到了他掌心,然後因為飛得太快,站立不穩,暈暈乎乎被江晝放到了地上,一看就是被人操縱着幹這種搶劫的勾當。

江晝拿着鏈子,裝出一副“你看看你好心喂壞鳥,鏈子被搶了吧,不過沒關系幸好有師尊在”的樣子向他走來。

季雲琅連笑他都覺得多餘,站在原地不動,任江晝抓起他的手,把鏈子給他系回來,然後順勢牽住不放。

季雲琅問:“你什麽意思?”

這是個無聊的下午,他已經跟江晝在這裏不聲不響待了兩個時辰。

江晝要去自己乾坤袋裏拿東西,用他僅剩的那點三分小靈光,喚出了一個虛空透明的小袋子。

通常情況下,有靈氣加持,從乾坤袋裏拿出的東西都可以順手讓它懸在半空,等全都拿完了,再統一收起來。

可是江晝只有可憐的、虛弱的三分靈力,江晝能怎麽辦呢,他只能試着往半空浮,然後看着它們直直往下墜,接着撿起來再嘗試,看起來就是一個靈力低微、锲而不舍的笨蛋修士。

次數多了,季雲琅冷哼,指尖靈光一挑,替他浮了起來。

裝可憐給誰看,三分靈怎麽了?三分靈也能讓你跑這麽遠,何況你江仙師的三分靈,浮不起幾個小物件?

有季雲琅幫忙,江晝翻找東西的速度快了很多,季雲琅并不感興趣,他只是待得無聊,偶爾往那邊瞅一眼,想看江晝到底能拿出點什麽東西來,無非就是兩個大類,用來欺騙讨好他的小花,或者拿來紮他心口的刀子。

當然,季雲琅并不感興趣。

無論江晝做什麽,他都不會再……

“你!”

看清江晝拿出的東西時,他猛然跳遠。

江晝翻遍乾坤袋,終于抱出了一個比人頭還大的漆黑無比的靈器大炸彈。

這個大小,近距離引爆,兩人必死無疑。

季雲琅難以置信,眸光劇烈顫動,“……你就這麽恨我?”

江晝搖頭,抱着炸彈朝他走近一步,“喜歡你。”

“……”

季雲琅身後就是懸崖,前有狼後有虎,江晝這是要把他逼到絕路。

他本來都強迫着自己對江晝沒感覺了,這麽一弄,又氣紅了眼。

“你喜歡我,是想讓我死,還是帶我一起死?”

“不是,”江晝把炸彈遞過去,“幫我抱一下。”

得把翻出來的那堆東西收回去,他一個人只有兩只手,總不能一邊抱着炸彈一邊收拾。

季雲琅垂在身側的手攥得緊了緊,江晝連裝都不願意裝了,以前還要親一下抱一下來迷惑他,暗地裏才紮刀子,現在什麽也不做就直接把炸彈給他,江晝想幹什麽?不費吹灰之力解決掉他?

“我不抱。”季雲琅偏過頭。

就該把江晝五花大綁捆起來,讓他再也動不了這樣的壞心思。

“……”

沒想到這麽簡單的要求都被拒絕,江晝拿着炸彈沉默了一會兒,自己轉過身,單手抱着大炸彈,空出另一只手去收拾。

等他慢吞吞收拾完,太陽也已經落了一半的山。

江晝看看天,還要再等一會兒。

他找了塊幹淨的大石頭坐下,把炸彈放到自己腿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季雲琅過來。

季雲琅心中冷笑,江晝又要來了,一會兒就會摸他的手,蹭他的腿,然後湊過來要跟他親,緊接着趁他不備把炸彈塞進他懷裏引爆,自己立刻閃身飛遠。

不入流的小花招。

他面色冷淡坐過去,不出聲,也不理江晝,看他一眼都不樂意。

江晝待得無聊,總不能幹坐着等天黑,所以他瞅了季雲琅兩眼,估摸了一下他現在的心情,挪挪屁股坐得近了點,摸上了他的手。

然後聽到了季雲琅發出的一聲極盡嘲諷的笑。

江晝動作停了一下,沒懂,繼續按自己的節奏來,把他的手握進掌心,跟徒弟腿挨着腿,親親熱熱坐到了一處。

太陽落了山,江晝覺得天黑得差不多了,要起身,季雲琅卻抓緊他的手沒讓他起來。

他偏頭去看,季雲琅低頭垂着眼,看起來很不高興。

江晝正要問他,就聽他先開口。

“為什麽不親我?”

江晝一愣,陷入思考。

季雲琅從見面起就一直對他愛答不理,還變懶了,連幫忙拿個東西都不願意,這些江晝都能理解,畢竟他還沒有用上那些維系感情的小手段,沒帶季雲琅回家,沒來得及哄他。

雖然江晝一直很相信自己,但是也不至于剛碰面牽了兩下小手就能把徒弟哄住了。

這荒郊野嶺黑漆漆一片,又不是什麽适合親吻的氛圍,他到底做了什麽,能讓季雲琅主動提出想親?

難道他真的在這方面天賦異禀?

季雲琅見江晝陷入沉思,了然勾起唇,看吧,開始籌謀了,開始猶豫了,要不了多久,他就會……

江晝懷裏抱着大炸彈,微微傾身,在他嘴角親了一下,然後站起來,飛身掠向了遠處的蓬萊峰頂。

他走得突然,季雲琅一驚,下意識伸出手,卻抓了空,眼睜睜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方一片黑暗中。

天邊忽然一聲巨響,只剎那,巨大的煙花綻放在了整個蓬萊島上空,照亮了峰頂靈氣中漂浮着的稀碎的血肉和琉璃碎片。

江晝拍拍手,飛躍回徒弟所在的那個山頭。

他第二次炸了雲晏的屍體,也不能說第二次,那裏面躺着的就不是雲晏。

前幾日,他布置好要跟徒弟一起住的宅子,緊接着去蓬萊峰頂,潛入了雲家。

好巧不巧,讓他見到了那位正跟一衆雲家人緬懷故友的“江仙師”。

他身上那張皮實在太好了,找不出絲毫破綻,再加上雲家其他人本來也跟江晝不熟,很多人更是見都沒見過他,看這個江仙師俊雅出塵、舉止端方,跟傳聞中一模一樣,便紛紛湊了上來。

雲家群龍無首,亂了很久,正需要這樣一個有資歷、有名氣的人來領導,恢複蓬萊島跟仙洲五大派的來往,讓他們蹭到更多仙門的好處。

唯一站在遠處不上前的就是雲姝。

這位雲姑娘沒有湊上去巴結江仙師,落了單,自然也就成了江晝為打探消息,抓到一邊拔刀吓唬的對象。

只不過刀剛拔出來他就又插回去了,雲姝這張臉,成親那年又瘦又白,脫了相,所以江晝沒注意到什麽,現在她胖了點,健康起來了,江晝才看出來,她和雲征月,長得有五六分相似。

雲姝不認識他這張臉,卻記得他這把刀,捂嘴驚呼一聲,“江……”她适時住嘴,左右看了看,找到一間角落裏的隐蔽空房,把江晝帶了進去。

“江仙師,你回來了?”可能是身體好了,雲姝活潑了很多,搬來椅子讓他坐下,打開門往外看,确保沒人靠近,走到桌邊,放低聲音問,“你回來,是不是要把那個冒牌貨趕走?”

江晝不解,“你怎麽知道,他是冒牌貨?”

“因為他回雲家的第一天,就把我約到後花園,說想完成兄長的遺願,跟我成婚。”

雲姝有些嫌棄地皺起眉,“他還專門跟我強調,這五年他雖然被逆徒囚禁折辱,但什麽也沒發生過,他還是……還是第一回,讓我放心接受他。可我知道,江仙師你根本不是第一回,而且你是喜歡男人的,你……”

江晝:“……夠了。”

“那件事,”江晝說,“你可以忘了。”

新婚夜那天,天快亮時,雲晏徹底咽了氣,江晝也剛跟徒弟鬧騰完,抱着他意猶未盡親了一會兒,然後出手把他打暈。

剛穿好衣服下床,就看到門外瑟縮着的,原本已經逃跑的新娘。

她說,反正跑了也會被抓,不是江晝追殺她就是雲家追殺她,還有可能替江晝背鍋,坐實殺害雲家主的罪名,不如留下來,是死是活都有個痛快。

江晝神情有些複雜,問:“你在這裏,待了多久?”

雲姝視線掃過他胸膛處的吻痕,不自在地移開眼,把自己整個人縮得更小,“剛……剛來。”

“……”

江晝一掌劈暈了她,丢到院子裏,這樣一來她也成了受害者,醒來只需要不停重複四個字“我不知道”。

是活還是死就看運氣了。

看來她運氣不錯,這些年活得也不錯。

江晝在她的幫助下,近距離觀察了雲晏的屍體,指尖凝出靈光,在他耳後摸索一陣,撕下了這張皮。

雲姝驚訝,“這是後廚前幾日剛失蹤的小厮,怎麽……”

江晝又把那張皮給他蓋回去,說:“就地殺人,僞造屍體。”

雲姝凝起眉,“我看這個冒牌貨不是好人,怪異得很,雲家上下現在都快把他捧上天了。他倒是會裝,家主死了,宋長官也不在,可不就屬江仙師你最說得上話了嗎?”

江晝把屍體恢複原貌,合上琉璃棺,問她:“你怎麽知道,宋揚不在?”

“他當然不在,他都好幾年……”

雲姝噤聲,意識到什麽,緩緩睜大了眼。

“宋長官就算回來,也永遠是宋長官,”她喃喃,“但如果他是江晝,他就可以當家主。”

“江晝”這個身份太好了,名聲響,交際圈小,外面的傳聞真真假假,輕易就能上手僞裝,畢竟本來就是雲晏為自己精心準備的新身份,從一開始就是做好準備等着随時被人占用的。

江晝思索,“宋揚為什麽,還活着?”

五年前,季雲琅來擄他的時候順路抓了宋揚,丢給那群跟在他身邊的八方域人。

江晝不知道為什麽,他跟宋揚不熟,不過看得出季雲琅很讨厭他,讨厭到他來仙洲只抓兩個人,一個是師尊,另一個就是宋揚。

江晝還以為他會第一時間把宋揚弄死。

他跟雲姝說:“我徒弟,要來了。”

雲姝點點頭,唇角挂起微笑,“我記得他,他做飯很好吃。”

江晝滿意點頭:“沒錯,你很有……?”

“品味”兩字沒說出來,江晝僵着臉,問,“你怎麽知道,他做飯好吃?”

雲姝笑而不語。

江晝盯着她,思索了好一陣,從懷裏拿出半成品帕子,摸索出針線,跟雲姝說,“半個時辰,繡朵小花。繡不完,”他拔出刀,“腦袋搬家。”

雲姝的笑僵在臉上。

雲姝:“我不會。”

江晝把刀懸到她頭頂。

雲姝:“我會了。”

然後穿線穿了半個時辰。

看她這麽笨拙,江晝收起帕子,神色和緩不少,“算了。”

季雲琅的帕子,不可能是她送的。

-

江晝落到山頭時,煙花還沒完全消散,季雲琅正站在崖邊看。

江晝心中滿意,這麽浪漫,這才是适合接吻的氣氛。

他不聲不響立到季雲琅旁邊,先試探着牽住了他的手,季雲琅沒動,于是他把徒弟轉過身,傾身向前準備親他。

“師尊。”季雲琅捂住他的嘴,指腹蹭過他側臉,擦掉他臉上濺到的血,“先別急着親。告訴我,你又想做什麽?”

江晝什麽也不想做,江晝就想親。

季雲琅松開捂他嘴的手,掏出繩子和鎖環,低下頭認真地往他手腕上纏,然後說:“另一只。”

“……”

江晝不願意被這麽綁,但是難得季雲琅又表現出了點對他的興趣、又熱情起來了,那綁一下也沒什麽。

不過……

江晝把手背到身後,跟他講條件,“先親。”

季雲琅笑,向前靠近他,手臂繞到了他身後,以懷抱住他的姿态微微偏頭,眼看唇要碰上,他倏地抓住江晝背在身後的手腕拽到身前,把他兩只手綁到一起,接着後撤一步,抓着繩子把他往前拽了一下。

江晝腳底一個不穩,向前撲進他懷裏。

“……你。”

江晝兩手被綁在身前,腦袋貼着他胸口,問:“一定要這樣嗎?”

騙師尊說要親,其實要綁人,綁完了也不親。

“你自找的。”季雲琅後撤一步,又要拽繩子,江晝主動跟上他,一起往山下走。

季雲琅說:“我本來都不想抓你了,你往哪兒跑、去找誰我都不關心。”

江晝整個人都恹恹:“嗯。”

季雲琅扯着繩子把他拽到身邊,“但是你非要來我跟前晃,耍你那些拙劣的小花招,連雲晏的屍體都能毀,你到底想幹什麽?又想到什麽新的法子來逗弄我,玩弄我的感情?”

江晝整個人就像被抽空了靈魂,“嗯。”

季雲琅一怔,随即冷笑,“終于不裝了?”

江晝:“嗯。”

吵死了。

完全不知道季雲琅在說什麽。

江晝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問題。

綁都綁了,到底為什麽不親?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