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血淚

第45章 血淚

走到“閣”的最外圍,江晝給風洵大致點了幾個方位,讓他去布置炸彈。

風洵問:“你呢?”

江晝往另一個方向走,“等人。”

又有一艘船靠了岸,林霄和林爹被幾個八方域人押在船上,林霄遠遠看到江晝,就瞬間變得兩眼淚汪汪,等船靠了岸,他再也忍不住了,悲聲道:“大哥!你寫信騙我出來,就是為了抓我?你抓我就算了,為什麽連我爹也不放過?”

“沒騙你,”江晝把他們拽上岸,“你自願來的。”

“那不還是因為你說自己去雲家投奔江晝混出名堂了,要帶帶我們家!我爹看到這個可忍不住,撺掇着讓我來見你。”

在海上漂半天,林霄暈了一路,落地就吐,吐完從林爹懷裏掏出一個小木筒,痛心道:“結果我剛出現你就抓我,還給我爹發信,連字都不帶變的!”

——你兒子在我手上,不來撕票。

江晝帶他往島上走,“你不服,可以反抗。”

林霄抹抹淚,正要再說什麽,看到他頸上那個銀鏈,驚訝道:“大哥你換風格了?”

江晝沒理他。

從踏上這座島起,林爹的表情就不對了,他拿出紙筆來唰唰唰寫完給兒子看,然後由林霄來跟江晝交涉。

林霄快走兩步跟上江晝,小聲道:“大哥。”

“嗯。”

“我爹讓我問你,為什麽帶我們來這裏,難道雲家又恢複和‘閣’裏的來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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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晝說:“我不是,雲家人。”

“那你信裏跟我說……”

江晝:“騙你的。”

林霄這才想起大哥隐藏在他記憶深處的另一個身份,聲音更小了,說:“我記得,你是八方域人。”

江晝點頭。

林霄跟他商量:“我是無所謂,大哥,能不能別讓我爹知道?他年紀大了,可能會害怕。”

江晝正要說話,身後負責送林家父子來的幾個八方域人就開口了:

“嘿!仙洲就是不一樣,我一吸全是仙氣兒,腦子都通了,真是比八方域好哈!”

“就是,等咱們打下仙洲,天天出門大喘氣兒!”

林爹:“?”

他驚恐地回頭看了幾眼,快步走上前跟兒子并肩,連字都顧不上寫了,抓着林霄手臂艱難嘀咕了幾句,責怪他為什麽不告訴自己,這個人是八方域人。

林霄壓低聲音跟他說:“我原先是怕你對人家有偏見,胡大哥人真的挺好的,我認識的幾個八方域人也都不錯。”

“人、人不錯,他把我們抓、抓、抓來?”

林霄握住他的手,“爹你別抖,胡大哥不會殺我們的,他找我們來,肯定是因為我們有用。”

說着,他試探着問江晝:“是吧胡大哥?”

“嗯。”

林霄松了很大一口氣,“大哥你放心,我爹他給五大派幹了那麽多年,該懂的不該懂的都知道不少,你盡管說,我們能辦的一定盡力!”

林爹打了一下他的手,恨鐵不成鋼道:“誰盡力,你、盡力?”

“爹,你是爹啊!當然是你盡力了!”

林爹沉下臉看他,“你……想幫這群八、八八方域人,毀了仙洲?”

“毀……”林霄看向江晝,猶疑道,“大哥,你不會吧?”

江晝被他父子倆吵得煩,冷聲道:“會。”

“但是你不是喜歡季雲琅嗎?他可是仙洲人!”

這話一出,林爹大驚,身後幾個八方域人也大驚。

江晝在大庭廣衆之下被這麽多人知道了心思,這種感覺很奇妙,他不覺得林霄煩了,耐心回道:“嗯。”

又補充,“很喜歡他。”

林霄點頭,“我知道的,大哥,我知道的……”

何止是“很喜歡”,沖動的大哥,直白的大哥,季雲琅喂他下了毒的酒他都喝,這怎麽不算是愛得死去活來呢?

“那,大哥,”林霄勸他,“你想毀滅仙洲的話,季雲琅肯定是不會同意的,他家就在這裏,你願不願意為了他——”

江晝拔出刀架到他脖子上,林霄一驚,嗓音驟然變了調“——對不起大哥,我不說了!”

林爹也驚,“你別、別沖動,先說讓我幹什麽,別傷、傷傷害我兒子!”

已經走到了“閣”的最外圍,再往裏就會被人察覺,江晝止步,問林爹,“八方域名單,你會用,對嗎?”

林爹連忙點頭,“會,我會。”

江晝不出聲了,林爹站在他身邊急得直搓手,生怕他的大刀砍掉兒子腦袋。

等風洵布置好自己身上所有的炸彈返回,發現和江晝彙合的地方多了好幾個人,他問江晝:“你做什麽?”

江晝把林霄推給那幾個八方域人,帶風洵和林爹往旁邊走了幾步,拿出那卷老名單,展開,露出了上面僅剩的兩個亮金光的名字。

江晝點上風洵的名字,對林爹說:“月隐日。”

月隐日是人為,月隐日當天,八方域人的狂暴也是人為,江晝需要知道他是怎麽操作,讓八方域人每到那段時間都變得殺意勃發。

他和風洵在八方域,發現真正野心勃勃想要闖入仙洲、占領仙洲的八方域人只有一半,剩下那批人已經在八方域裏種起了菜,松起了土,甚至圈起圍欄養上了雞鴨鵝,過去防身保命用的兵器,早就不知道放到哪個角落裏吃起了灰。

去不了仙洲,困在這種蠻荒之地,只因為得到了一點仙洲來的好處,就完全打消了闖出去的念頭,一群笨蛋,這麽願意被圈養起來?

江晝本來很氣憤,又覺得可笑,想找到第一個幹這種事的人好好收拾一頓,順帶要罵幾句,問來問去,知道了他們的土壤、種子、雞鴨鵝蛋都是季雲琅送來的,瞬間不出聲了。

風洵當時在他旁邊,跟他說,查清楚了,可以開罵了,盡情罵。

江晝不理他。

罵誰,罵季雲琅嗎?

徒弟年紀這麽小,做什麽事都帶着一點純真和可愛,他能有什麽錯呢?

既然這群人不願意出去,那江晝就找法子幫他們出去,月隐日的八方域人身體不由自己,心自然也不由自己。

快了,等拿到新名單,人為激起八方域人的怒火和戰意,速戰速決打下了仙洲,江晝就可以放下心裏的一切,抱着徒弟甜甜蜜蜜過日子,到時候他就再也不會讓季雲琅傷心難過了。

林爹站在名單前,猶豫了很久,不敢動作。

考慮到面前兩位都是八方域人,而且五大派做這種事的确缺德,他怕自己真那麽做了,會激怒他們。

眼看江晝等得不耐煩了,林爹拿出紙筆來,給他寫了操作方法,然後又寫:做這個,需要用到仙洲的靈力。

他攤開自己兩手,給江晝看掌心那點微弱的靈光,寫道:我們林家本來就都是凡人,靠我厚着臉皮往上湊才結了仙緣,現在少了清霄門的依仗,我難以修煉,跟我兒子兩個人身上早就沒多少靈了。

言外之意:我弄不了,但是可以告訴你方法,你自己弄,可你們八方域人都是沒有靈力的,要不你就算了吧。

下一瞬,就見江晝掌心溢出了靈光。

“?”

-

那邊在忙,這邊林霄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了吃的,往地上一坐,跟這幾個八方域人分而食之,成功打入了內部。

那幾人感嘆道:“難怪這個新老大這麽有魄力,連骨龍都馴服得了,原來跟領主是那種關系啊。”

“話又說回來,領主竟然喜歡這種類型,真是看不出來。”

“就是!抛開很能打不說,這個新老大有什麽好?領主為什麽喜歡他不喜歡我?”

衆人大驚,看向發聲的那人。

那人黑臉微紅,“嘿嘿”兩聲,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領主以前給我吃過一個餅,又軟又香,就跟領主的臉一樣,又……”

林霄及時捂住了他的嘴,語重心長勸道:“有些話,一輩子藏在心裏就好。”

“還有,你們領主不喜歡他的,”林霄指指江晝的方向,壓低聲音,“胡大哥他是單戀。”

被捂嘴那八方域人問:“什麽是單戀?”

林霄搖搖頭,不準備跟他解釋。

這時,林爹兩眼怔怔走了過來,林霄急忙扶他坐下,問他怎麽了。

林爹湊到他耳邊問:“為、為為什麽,這個姓胡的八、八方域人,會用清霄門的功法?”

林霄眼睛驚訝地瞪大,在爹旁邊蹲下,悄聲道:“他确實一直有靈力,但是爹你怎麽能看出來是清霄門的功法?”

林爹皺眉,“我讓你在清清、清霄門修習,你連這都看不出來,成天幹什麽吃、吃了?”

林霄不想跟他聊這個,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行行,我不說了,反正我這麽多年天天給人拎包,啥也沒學會。”

江晝剛到,就聽見他這句,說:“确實,你這個年紀,不行。”

明明是同齡人,卻跟季雲琅差遠了。

林霄低下頭不說話了。

江晝跟林爹說:“試過了,沒問題。新名單的操作,也是一樣?”

林爹嘆了口氣,想起是自己主動讓兒子給他的消息,說新名單在蓬萊島,心裏帶着負罪感,問:“你拿到、新名單了?”

江晝看看天,“快了。到時有需要,還找你。”

言外之意:你們父子就哪兒也別想去,乖乖留下吧。

這時,天邊傳來“咕咕”兩聲,林霄猛然站起身:“這不是我家鴿子的聲音嗎?”

江晝遠遠看到一個飛來的影子,說:“現在是我的了。”

“我說家裏怎麽少了一只,”林霄恍然大悟,“我上次給你傳完信,你根本沒還給我!”

新名單馬上要送過來了,江晝心情很好,難得有閑心回複他:“是鴿子自己喝醉,飛不動,落到我屋頂。”

又補充:“我重新馴化過,現在它,是我的了。”

林霄敢怒不敢言,一屁股坐下,嘀咕道:“鴿子哪會喝酒啊……”

“我的鴿子,會。”

會喝酒的鴿子飛近了,江晝剛要伸手去接,卻在看清它時一怔。

這鴿子毛發沾滿血污,形容凄慘,像是剛從什麽戰場上拼死逃出來的樣子,它腿上繞着一團靈光,裏面模模糊糊地護着什麽東西,此刻正拼命地閃動。

他感應得到,這是季雲琅的靈。

江晝心下疑惑,他把用鴿子傳信的方法教給了雲姝,等着她送新名單過來,現在鴿子身上為什麽會出現季雲琅的靈?

他擡手揮開那團靈光,去拿裏面的東西,不等拿出來,先沾到一手濕潤。

觸感很黏,很涼,摸形狀是條鏈子。

靈氣完全消散的瞬間,鮮紅的血液便滴滴答答地從半空往下落,江晝看清手心這條像是在血水裏浸過的銀鏈,只覺心口一緊,腦子嗡得一聲響,抓鴿子的手松力,任由它撲騰騰飛到了林霄身邊。

林霄也看清了,驚道:“大哥!這是……”

江晝握緊手裏的銀鏈,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要離開,風洵這時走近了,揉着酸痛的肩膀攔住他,“去哪兒?”

風洵今天一整晚沒歇,先是負重滿身炸彈上島,再是氣喘籲籲沿着外圈布置炸彈,再加上江晝剛才拿他做月隐日的試驗,成功後又把他揍趴到地上,他忍了很久,就為了江晝嘴裏那個今晚就能開幹的大計。

先“轟”一聲炸開這個地方,再利用新名單,在最憤怒、殺意最高漲的時候放出所有八方域人,正式向五大派宣戰。

江晝跟他保證的時候十分自信,說自己在仙洲這麽多年,了解五大派,他們打不過自己親手造出的八方域人,真到了那種時候,要麽求人,要麽等死。

風洵聽完這話,又看他今晚做事像模像樣,心裏不禁想,江晝這個人,雖然平時不靠譜,偶爾還會因為自己的感情問題抛棄一切,但是真要到了這種正正經經的大事上,還是十分拎得清的。

然後江晝就走了。

留給他一句冷冰冰的,“炸彈拆了,帶回去。”

風洵沒錯過他手心緊握的那條鏈子,江晝又去處理他的感、情、問、題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前方那個疾步離開越行越遠的身影,滿腦子江晝那句“炸彈拆了,帶回去”。

誰去拆?

誰來帶?

誰哼哧哼哧一晚上白幹,怎麽來的怎麽回去?

良久,風洵冷笑一聲,什麽也沒說,轉過身去拆炸彈。

-

蓬萊島。

季雲琅持劍站在炭炭身邊,已經跟它并肩作戰了整個後半夜,紅衣碎裂染血,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傷。

炭炭一邊怒目提防那群八方域人,一邊心疼地舔季雲琅,不停“喵嗚喵嗚”讓他躲起來,自己一只貓可以應付他們。

季雲琅垂下眼捏捏黑虎的耳朵,輕聲問:“你為什麽不把他們全吃了?”

炭炭打得很保守,誰沖上來了它才會襲擊,輕易不殺人,季雲琅早就注意到了這點,他說:“琥生告訴我,你在八方域特別厲害,吃人不眨眼,現在怎麽一直受欺負?”

炭炭晃晃腦袋,不出聲。

季雲琅揪掉它幾團毛毛收起來,“我問你,你是不是只有跟着江晝,才會那樣殺人?”

炭炭想了想,點點腦袋,“喵喵~”

不那樣的話,江晝不喜歡它。

一只這麽壯碩的黑虎竟然學小貓夾嗓子,對面有八方域人嘲笑它,炭炭兇惡地龇起牙,巨吼一聲,吼了回去。

季雲琅附下身,湊到它圓圓胖胖的耳朵旁邊,低聲囑咐了幾句,讓它從現在開始放開了打,越激烈越好,要傷人,要見血,又說,“我一會兒受傷,別管。”

“喵喵喵!”炭炭當即要拒絕。

結果下一刻,就有柔軟的唇輕輕印上了它的右耳,它眼睛一亮,兩邊圓耳朵都跟着翹了翹,然後聽到季雲琅說:“相信我。”

炭炭變成了一只粉撲撲的大黑虎,猛地向前跳到中央,一聲沖天的虎嘯,一爪下去,驚呆了面前這群一晚上只傷不死的八方域人。

季雲琅看向從剛才起就陰沉着臉站在後方的薩孤蠻,提了提劍,攻向他。

薩孤蠻早就想跟他一戰,見他攻來,舉起兵器迎擊。

從前忌憚着骨龍,薩孤蠻沒機會殺他,現在大好時機,薩孤蠻莽着勁兒想要他的命。

季雲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江晝趕到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大混戰的場面,炭炭和季雲琅都殺出了滿身的血,而他們對抗的,是江晝親自從八方域放出來,又指定到蓬萊島上的那批人。

季雲琅一邊對戰薩孤蠻,一邊被四五個八方域人圍攻,已然不敵,左右兩側的人借機制住了他,下一瞬,就見薩孤蠻高揚起兵器,狠狠斬向了他的腦袋。

江晝拔刀扔去,擋住薩孤蠻的襲擊,一躍跳到戰場中央,接刀斬掉了薩孤蠻一只手臂。

以此同時,只聽得身後一陣響動,季雲琅掙脫束縛,抹了左右兩人的脖子,似乎是聞到了鎖靈鏈的氣息,他皺了皺眉,看向前方,眼神空洞,茫然道:“師尊?”

正對上他的視線,江晝瞳孔驟縮,季雲琅臉部上方,雙眼位置橫亘了一道深重的血痕,鮮血順着臉流淌而下,暗紫的眼底洇了一片血紅。

季雲琅被毀了臉,也毀了眼,他看不見了。

所以對着胡夜的臉,叫了師尊。

季雲琅聞出鎖靈鏈的氣息,确定了是他,突然松手扔了劍,向前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了他。

身後有人見他丢了劍,立刻要攻來,被飛躍來的黑虎一爪拍到了地上。

江晝不回頭,提刀向後一扔,剛剛捂着胳膊躲遠的薩孤蠻腦袋瞬間被砍掉,咕嚕嚕落了地。

江晝沒去撿刀,攬上季雲琅的腰飛身離開戰場,季雲琅傷口的血已經全流到他衣服上,浸透布料,黏上肌膚。

“師尊,”季雲琅緊抱着他,問,“我們去哪兒?”

江晝不出聲,回應季雲琅的只有耳邊的風聲和明顯急促、慌張的呼吸聲。

江晝不知道去哪兒,他的腦子已經思考不了這些了。

季雲琅說:“回家吧。”

江晝朝家的方向去,季雲琅全身都是傷,每個傷口都在流血,家裏有藥,有床,他要給季雲琅包紮,喂他喝藥。

然而等他帶着季雲琅趕到家,看到的只有破損的大門和被洗劫一空的宅院,開滿花的樹被砍成半截倒在地上,他給季雲琅做的秋千被劈得稀爛,所有的門窗都被砸壞,房間裏面空空蕩蕩,連個茶杯都沒留下。

院子的正中央,斜摔着他用來插花的那個花瓶,季雲琅給他送的那枝花離開水已經枯萎了,被一把八方域最常見的兵器狠狠穿透,紮進地裏。

那把兵器直直立在院中央,惡毒又嚣張地宣告着勝利。

他一直不出聲,季雲琅問:“怎麽了?”

然後從他懷裏出來,看不見也站不穩,搖搖晃晃的,啓步要往院裏走,“到家了嗎?”

江晝抓住他的手腕,又把他帶回了懷裏。

季雲琅不解,但是已經沒有力氣再從他懷裏掙開了,腦袋搭在他肩頭,用很虛弱的聲音說:“身上很疼,我想躺一下,師尊,我們不進家門嗎?”

聽江晝不出聲,季雲琅又自顧自地把臉埋到他頸窩,開口給他道歉。

“你讓我在家等,我沒有,讓我去劫親,我也沒劫成,雲家突然多了很多守衛,我藏不下去了,只能下山,剛下山就碰到了那群八方域人,薩孤蠻早就想殺我了,我和炭炭脫不開身,跟他們打了很久……可是我明明守住通道了,他們怎麽會全跑出來呢?”

聽耳邊江晝的呼吸重了,季雲琅停了一下,突然猛咳一聲,嘔出一大口鮮血,全澆到了江晝身上,捂着胸口痛苦道:“師尊,我……我是不是很沒用?你讓我做什麽都……咳咳……做不好,還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我要是再也看不見了,你還要我嗎?我……咳咳咳……”

他邊說邊咳血,江晝從現身開始就沒有出聲說過一句話,季雲琅垂下眼,眼尾倏地落下兩滴血淚,“師尊是不想理我了嗎?我……咳咳……”

江晝終于有了動靜,擡手抹掉他嘴角咳出的血,動作僵硬地給自己換了臉,變成師尊的模樣,輕聲說:“不回家了。”

聲音在顫,擦血的手也在顫,江晝在究極的慌亂中連人帶腦子徹底停住了。

季雲琅每吐出一口血,那點鮮紅就會落在他心口,一點一點染紅他的眼睛,擊潰他的神經。

等終于協調好了自己的肢體,江晝抱住他,呼吸很急,重複道:“不回家了。你還想,去哪兒?”

“……”

季雲琅本來還想咳口大的,但是師尊突然抱他這一下抖得實在太厲害了,他不敢再往外吐血,生生壓了回去,然後安撫似的拍了拍江晝的背。

季雲琅感覺到了江晝的異樣,他知道師尊很難受,在心疼他,他也同樣心疼江晝,但還是開口,用傷後極其虛弱的聲音說:“身上很疼,師尊,為什麽不回家了?我想回家。”

他堅持問了,江晝就要答,先是模棱兩可地說:“回家,沒用,要給你治傷。”

“回家不能治傷嗎?家裏什麽都有,你會把我治好的。”

“沒有,”江晝說,“家裏什麽,都沒了。”

“什麽意思?”季雲琅問。

江晝:“家,被人搬空,全砸了。”

“是那群八方域人幹的?”

“嗯。”

季雲琅垂下眼,不再追問。

江晝帶他轉了個身,要往別處去,想避開他的傷口抱起來他,卻對着滿身的血痕無從下手。

江晝正拼命從自己早就變得恍惚的腦子裏想辦法,就見季雲琅擡了眼,眼眶紅紅的,眼角流出血淚,目無焦距地望向他的眼睛,自責道:“我沒有看好那群人,讓他們來了仙洲,還毀了和你的家,師尊,你不要生氣,也別因為這個離開我,我會再找一個新家……我……咳咳……我也會想辦法看好他們,不讓他們再來仙洲……咳咳咳……”

他捂着胸口咳血,語無倫次地哄着江晝,向他保證着未來,仿佛生怕江晝因為這個而厭棄他、離開他。

最後擡起那雙濕紅的眼睛,盯着他,一字一頓,說:“都怪我。”

江晝瞳孔劇烈收縮,腦袋在那個瞬間“轟”得一聲炸了開,強烈的心虛感籠罩住他,身體怔然站在原地,眼卻不受控制地偏開,想要去躲季雲琅的視線。

即便他知道,季雲琅已經看不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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