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戀人

第71章 戀人

懸崖邊,冷風呼嘯,黑河滾滾,三口棺材懸在半空,中間那口棺上卧着一只毛色漆黑的巨虎,它偏過腦袋,悠悠舔着爪,仿佛已經恭候多時了。

剛才炭炭離奇消失,季雲琅就猜測,它是不是來了這裏。

此刻看黑虎這副樣子,他碰了碰身邊的江晝,“師尊,小貓這樣,是不是要跟我們打架?”

“不知道,”江晝推着他的腰上前,“你去,問問它。”

“為什麽讓我去問?”

“你會小貓話。”

季雲琅笑,從乾坤袋裏掏出小零食來,“喵喵”兩聲,扔給黑虎。

黑虎沒張嘴接,也沒跟以前一樣喵喵叫,反而一爪子揮開,兇惡地吼了他們一聲。

季雲琅被它吓到,後退一步,“這麽兇啊。”

江晝盯它卧着的那口棺材看了一會兒,飛身過去,不等黑虎出手,三兩下就把它抓起來甩到了岸上。

他提前不說,季雲琅差點被砸到,還是炭炭緊急把自己變小,撲進他懷裏,才沒把他整個壓住。

季雲琅不高興了,看也不看就砸,江晝怎麽能這樣?

江晝已經掀開了中間的棺蓋,他垂眸,盯着裏面靜躺的女人,視線停在她脖頸的縫合處。

接着,他又分別掀了左右的棺蓋。

這下終于見全了爹娘的屍體,他準備叫岸上的季雲琅過來。

說要親,他就一定會親,有本事這兩人氣活來罵他。

只是擡眸才發現,岸上空空,一人一貓早不知到哪兒去了。

就在這時,左邊和中間兩口棺裏同時有大量黑血湧出,瞬息包裹住他,讓他跟着棺材直直墜入下方洶湧的黑河中。

那兩口棺停下後,江晝從黑血中掙出,剛準備觀察四周,就感覺腦袋一軟,像是有什麽人在輕柔撫摸他的發頂。

他伸手去頭上一抓,抓到一縷金光。

“阿晝,”那縷金光開口,“把我放進棺裏,打開門窗。”

江晝聽着耳邊熟悉的聲音,面無表情把金光往手邊的棺材裏一塞,金光又開口,“不是這個,這是你爹。”

江晝又默不作聲把她換到另一個棺材裏,接着站在原地,垂眸盯着這口棺材,掌風震開了門窗。

門窗一開,大量金光便一湧而出,彙聚進棺中,不出片刻,黑血盡消,雲征月緩緩睜開了眼。

江晝:“……”

沒氣呢,就活了。

雲征月動着僵硬的軀幹,有些艱難地坐起身,看到他的臉,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緊接着溫聲叫他,“阿晝。”

江晝沒應聲,不用她說,過去把她抱出來,腳底生風,進了房間。

雲征月坐到小榻上,又讓他去關門關窗,接着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說;“過來坐。”

江晝一聲不吭坐過去。

雲征月偏過頭來看他,擡起手,想摸摸他的腦袋,奈何胳膊實在太僵硬,擡不了那麽高。

她有些無奈地看向江晝。

江晝瞥了他一眼,俯身微微低下頭,讓她能摸到。

雲征月牽動僵硬的嘴角,露出一個微笑,手在他頭發上輕輕揉了兩下,問:“你這些年在仙洲,開心嗎?”

江晝不答。

雲征月拉過他的手,放到自己掌心,冰涼僵硬的觸感讓江晝眉心微皺,他擡眸,目不轉睛地觀察面前這張蒼白的臉。

雲征月的手從來是溫暖的,柔軟的,臉色也紅潤,笑時眉眼彎彎,像春風拂面。

而現在,她只是一具連牽扯嘴角笑一下都困難的僵屍。

江晝依然不說話,卻把自己的手從她掌心抽了出來。

雲征月微怔,原本準備覆上他手背的另一只手也停在了半空。

她動作僵硬緩慢,江晝等不及。

“阿晝,”她收回手,“你從前很喜歡仙洲,總想離開八方域,來仙洲居住。如今你在仙洲住了這麽久,為什麽開始讨厭這裏了?”

“我不讨厭,仙洲。”江晝開口。

“那是讨厭爹娘?”

江晝又不出聲了。

雲征月問:“直到現在,你還是覺得爹娘做得不對?”

江晝僵着臉,依然不理她。

不然呢?

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還想讓人誇你們做得真好?

雲征月縫過的脖子又松了,她不久前剛用過身體,此刻不太撐得住,做什麽都艱難,手指僵硬得拿不起針線。

江晝拿起針線來給她縫,縫得歪歪扭扭,很難看。

雲征月摸了摸脖子,誇他,“長大了。”

“當年如果知道帶你走的是雲晏,”雲征月說,“我會去找你回家的。”

江晝問:“雲晏是你,什麽人?”

“家族旁支的一個表弟,”雲征月垂下眼,“天生殘疾,出生起就飽受病痛折磨,很可憐。”

江晝皺眉,想直接問雲征月,他那樣對你,你還覺得他可憐,你腦子是不是……

他沒開口,他不能說這種話來罵自己的娘。

等什麽時候見到江逝水,罵爹吧。

雲征月緩聲道:“他母親去得早,爹和姨娘都不喜歡他,我就把他接到了家裏,讓他跟主家的其他孩子一起長大。”

“家裏事務多,我每日幫襯爹娘,沒空管他,只從仆人的只言片語中得知,他很有禮貌,也很懂事,跟其他孩子相處融洽。”

雲征月垂眼,“他越是這樣,我越放心,覺得不需要操心他,不久後我忙起來,便成年累月地在外面,很少回家。”

“幾年後回了趟家才知道,從他來的第二年起,家裏每年,都有小輩的孩子離奇死亡。”

“上到剛出世的嬰兒,下到已經長大成人可以接手家裏産業的青年,無一幸免。”

“各家都死了孩子,那段時間家裏很亂,很多叔伯鬧着要分家,卻沒人會懷疑到他,他身子實在太虛弱了,自己活着都很困難,是沒有餘力去殺人的。”

屋裏的香快燃盡了,雲征月停了停,讓江晝續上。

江晝點上香,說:“雲晏殺人,從不靠自己。”

“嗯,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早在少年時,他就假借雲家嫡系的身份,聯系上了五大派,他每次想殺人,都會寫信求助五大派。”

“那時的雲家不結仙緣,有機會修仙的族衆很少,家裏全是凡人,仙門派人來殺,輕而易舉。”

“雲家和五大派來往向來簡單明朗,只做生意,對他們發出的其他暗示一概不理睬,那時的雲家,絕不會接觸八方域。”

“雲晏最初跟他們聊的都是些見不得光的事,他匿名,信又是從主家發出的,久而久之,對方便相信了他是雲家某位有意向合作的嫡系子孫,他便順理成章跟五大派中負責八方域的那部分人牽上線,拖整個雲家下了水。”

她說着話,腦袋又想往下掉,江晝只得去給她扶,沉下臉,說:“你和爹,變成這樣,是雲晏做的。他很早就,和五大派聯系了?”

“很早,我常年不在家,有一年我外出辦事,恰好路過蓬萊島,便回家修整。當年的孩子早就長大了,雲家不知何時開始培養的他,他很聰明,不出幾年便從一衆孩子中脫穎而出,接手了雲家的小半事務。”

雲征月輕聲嘆氣,“也正是那次,我帶了一個好友回家,前一日還住在隔壁房間的人,第二日便離奇失蹤。她在家裏失蹤,我查了很久,在家中一角發現了她留下的記號,提醒我危險,快走。”

“記號的位置,是雲晏的房間外。”

“後來我順藤摸瓜,發現他和五大派的一些來往不太幹淨,那時才開始一邊查,一邊了解八方域,也是那段時間,認識了你爹。”

“我當時已經查到,我那好友是因為無意撞見雲晏的秘密,被他送進了八方域。”

“我要尋找方法進八方域,你爹恰好也要去,他有朋友在五大派裏做事,專門負責這些,可以送人進去。”

“我和你爹一起進到了八方域,那時剛認識,我并不信任他,進去之後各找各的,沒有走在一起。”

“後來在一個月隐日,我找到了那位好友,她正在發狂,和一個小孩子撕打。阿晝,就是我們相遇那天。”

江晝一怔,“那時,你和爹,是一起出現的。”

所以江晝才一直以為他們本來就是一對,沒想到當時的兩人還不熟悉。

雲征月點頭,“我當時,想去阻止你們,剛走近幾步,你爹就突然沖了出來,叫着我那好友的名字,把她抓到了一邊。後來……”

江晝打斷她:“你別說了。”

雲征月繼續道:“後來,你見沒人能打了,就想來攻擊我,還沒有沖過來,我就聽到你肚子叫,朝你嘴裏塞了一塊糕點,然後……”

江晝僵着臉,重複:“別說了。”

“你吃完後,又要打我,我就繼續給你塞,就這樣塞到月隐日結束,一路把你塞回了家,你吃得很飽,還打了嗝。”

“……”

江晝猛然起身,想走,又坐下,僵着臉說:“那時,爹也跟着,回了家。”

“嗯。”雲征月說,“他來八方域,也是為了找我那好友,後來的事,你知道。”

江晝點頭。

那時他和花珈風洵住在一起,爹娘帶着另一個人,三人跟他一起回了家。

花珈當場拔出匕首,猶豫要先殺哪一個。

結果娘看見家裏還有兩個孩子,又拿出了吃的來喂,喂着喂着,把人喂飽,就在他們洞裏住下了。

爹娘當時有辦法進八方域,卻并不知道要怎麽出去,只能暫時住在這裏。

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失了憶,早就不認識他們了,爹娘卻都對她很好,每天找她聊天。

娘說,跟她是好友,爹說,跟她未婚夫是好友,讓她好好想想,看能不能記起他們。

後來那個女人死了,也是在一個月隐日,江晝和花珈風洵三人從外面打完架回來,只見洞裏滿地血腥,爹娘坐在一旁,臉和身上都濺了血,面色沉郁,看起來已經整夜沒有說過話了。

花珈興奮地想去摸地上的血,被風洵拽走了。

江晝過去,擡起手想給他們擦臉上的血,可他也剛從月隐日恢複過來,同樣滿手的血腥,連衣袖都不幹淨。

後來爹娘誰也不說話,一起帶那個女人的屍體出去掩埋,外面全是剛打完架的八方域人,江晝跟着他們,防止他們被人攻擊。

後來發現他不用擔心,爹很能打,不用他動,爹就先把人打退了。

爹娘埋了那個女人,坐在一起看天上的血月,江晝本來不吭聲地站在一邊,娘卻突然招呼他過去,讓他坐到了兩人之間。

兩人商量了半晌,最終摸摸他的腦袋,給他起好了名字。

回去的時候,他們一人一邊牽着他的手。

江晝第一次被這樣對待,他垂頭看,自己的手和身上都沾滿了血,很髒,再看爹娘,發現他們身上也不幹淨,這才放心了。

“那時,”雲征月突然開口,江晝回了神,聽見她說,“我那個朋友,死在月隐日。”

江晝點頭,沒問怎麽死的,他當時不好奇,現在也不關心。

雲征月卻偏要告訴他。

“那段時間,我們整日找她說話,想讓她想起來一些東西,她卻很戒備我們,總找機會攻擊。”

“我和你爹強行把她留在了洞裏,月隐日那天,她很痛苦,我們綁住她,不讓她出門,就是在那時,她短暫地恢複了記憶。”

雲征月搭在桌上的手緊了緊,“她說,跟我回家那日,原本是要等未婚夫來接,可未婚夫被好友拉去喝酒,誤了時辰,那時天色太晚,她這才答應了我的邀約,跟我回家。”

“她恨我和你爹,恨你爹拉着他未婚夫喝酒,恨我帶她回家。”

“她說,她在這裏已經變成了瘋子,我家裏藏着鬼,憑什麽偏偏是她倒黴碰到,沒有我們,她不會遭遇這些。”

“她讓我們解開她的繩子,要一人給我們一巴掌,打完就原諒我們。”

“我去給她解開,她沒打我,抱了我一下,然後,”雲征月停頓,“手裏攥着刀片,抹了自己的脖子。”

江晝說:“刀片,是花珈給的。”

爹娘帶那個女人回來第一天,就清掉了她身上一切能傷人的東西,鬼鬼祟祟接近過那個女人的,只有花珈,他總要見血才滿意。

江晝不會做這種事,在當時卻也不理解爹娘。

在八方域本就痛苦,爹娘還總锲而不舍想讓那個女人恢複記憶,恢複了又能怎麽樣?在月隐日依然會發狂,那時她以仙洲人的意識來殺戮,沾一手的血,只會比過去更加煎熬。

雲征月點頭,“我和你爹,後來知道了,花珈親口告訴我們的。”

江晝扯了扯唇,沒說話。

他不光親口說,語氣一定還很得意,只等着爹娘誇他做得好,不誇,他就會心生怨恨,想把爹娘全殺掉。

“你們一直知道,”江晝說,“八方域人,很慘。你們留下,是想救人,可事實是,全死了。你們也死了。”

江晝停了停,繼續道:“你們失敗了,證明那樣的方法,沒用。一開始,就該聽我的,把人全部放出去。”

“失敗不代表錯了,”雲征月看向他,“我們那時沒有別的辦法,只能一邊戒備五大派,一邊等你當上領主,然後……”

“所以你覺得,都怪我,”江晝打斷她,寒聲道,“我沒有當上領主,離開了家,讓你們失敗。”

雲征月一怔,“不是,我……”

她停住,似乎還沒想好要怎麽說。

江晝心裏泛起涼意,風洵這麽說他,雲征月也這麽說,什麽叫“沒有別的辦法”,他的辦法不是辦法?非要弄得那麽麻煩。

當年讓八方域人直接闖出去,五大派根本來不及應對,現在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

爹娘從來不把他的話放心上。

陳年舊事,放到現在,還能拿出來吵。

“阿晝,”雲征月語氣平和,叫他,“很多事情不能這麽絕對。當年的那些八方域人,他們中有很多仙洲的罪犯,加上被關得時間太長,血氣重,貿然放出去,只會……”

江晝從小聽她這些話,早就膩了,起身走到房間另一角,離她很遠,她說什麽都不往耳朵裏進,等她說完了,涼涼回道:“你現在,管不到我。”

“……”

雲征月走近他,問:“你是因為心裏怪爹娘,在賭氣,對嗎?”

“你在仙洲住了很久,阿晝,還能把雲琅好好養大,你是喜歡這裏的。”

聽她提到雲琅,江晝問:“他在哪?”

雲征月沒回答他,拉起他的手,另一手覆上他的手背,溫聲道:“爹娘沒有怪你,今天讓雲琅找你來,也是想告訴你,做事……不要……太沖動……”

她講話突然變得斷斷續續,脖頸同時往外溢出金光,縫合的線一根根崩開,腦袋倏地掉了下來。

江晝一驚,急忙擡手接,就是這一擡手的動作,讓雲征月成功把手裏的鎖靈鏈戴到了他的手腕上。

其實江晝在那一瞬間反應過來了,可他要是躲,就會接不住雲征月的腦袋。

眼睜睜看着娘的頭滾到地上,江晝做不到,她就是看準了這點,才……

江晝冷着臉把腦袋給她按回去,帶她到桌邊,拿起針線來縫,期間,盯着自己手腕的銀鏈,問:“這個,怎麽會在你手裏?”

而且還充滿了能量。

他明明戴給了季雲琅,總不能是季雲琅給的她。

下一刻,雲征月就回:“是雲琅給我的,他讓我想辦法給你戴上。他很懂事,你把孩子教得不錯,阿晝。”

江晝給她縫合的手一頓,目光微涼,确認道:“他給你的?”

“嗯。”

雲征月擡起手,摸了摸這條手鏈,“阿晝,你從前要戴,娘不給你,現在戴上了就乖一些,聽娘的話,好不好?”

“你都是死人了。”江晝說,“這個東西,困不住我。”

輕易就能弄斷。

雲征月擡起縫了一半的腦袋看向他,“娘只剩這些元神了,阿晝。”

江晝縫線的手徹底停了。

雲征月用自己元神的能量給鎖靈鏈充能,他要是想弄斷,除非親手撕碎娘的元神,雲征月知道他不會這麽做。

江晝把針線摔到桌上,問:“雲琅,在哪兒?”

“他不會見你的,”雲征月說,“你好好考慮,答應娘,無論如何都不毀掉仙洲,我就給你摘掉。”

又催他,“你現在答應,我現在就可以給你摘掉。”

江晝不會騙爹娘,只要他現在答應了,那必然會重新考慮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所以江晝不答應。

他避開這個,又問:“雲琅呢?讓他來。”

“你要毀了他從小長大的家,他不會見你的。”雲征月見他很在意雲琅,故意說,“雲琅一直很敬仰你這個師父,給我講了很多你們在仙洲師徒情深的故事,再加上你是兄長,更應該多關心他,不要做讓他失望的事。”

“師父,兄長,”江晝重複,看向她,“他是這麽跟你說的?”

“沒錯,所以……”

“他沒告訴你,我和他,是戀人?”

“咚”得一聲,雲征月縫了一半的腦袋重重落到了桌上。

江晝不緊不慢抱起來,又給她按回去,接着拿起針線來給她縫,垂眸道:“娘,他不說,我可以說。”

他停了停,“就從他十六歲那年說起。”

江晝在樓上添油加醋地講自己怎麽欺負誘騙他們的兒子,不準他找媳婦,只準跟自己好,從小教他要喜歡師尊,聽師尊的話,永遠跟師尊在一起,一字一頓,句句清晰。

樓下,季雲琅被大貓整個抱在懷裏,捂着嘴,早已掙紮了許久。

他聽着上面江晝亂編,心想,江晝要是真有這些覺悟,才不會讓他單相思那麽多年,也難過那麽多年。

江逝水的金光元神在屋裏焦慮地亂竄,吼道:“十六歲!十七歲!十九歲!他倒還知道循序漸進!禽獸!白養他那麽大了!禽獸!”

季雲琅本來胸口就悶,被大貓這麽捂着沒一會兒就要暈了,一看他暈,炭炭就急忙松開捂嘴的爪子讓他喘氣。

季雲琅躺在大貓懷裏,看着亂竄的金光,嘆了口氣道:“爹,你別罵他,是我先喜歡他的。”

江逝水猛然沖過來,對着他的臉和腦袋一通亂揉,“別給他找補,二仔,你才多大,他多大了?是不是他騙你?強迫你?你說,爹給你出氣。”

“不是,”季雲琅讓他揉得煩,擡手去揮他,“我先喜歡他,先強迫他,什麽都是我先,他上面那些都是亂說的,他沒欺負我,就是想氣你們。”

金光聞言蹿得更厲害,“他為什麽要氣我們?長大了就這麽不乖?”

“因為他生氣了,要讓你們也生氣,心裏才舒坦。”季雲琅在大貓懷裏掙,“你放我上去,我替你們哄哄他,爹。”

“不可能。”江逝水說,“這事你娘不會同意,二仔,一會兒等你哥走了,你得先去哄你娘。”

季雲琅警覺:“他走去哪兒?”

金光不回答他,往上飄,自語道:“我也得去教訓他幾句,跟你娘一起,來一出雙人棒打鴛鴦。”

“你……”季雲琅氣得想去抓他,卻被大貓緊緊禁锢在懷裏。

他強忍怒意,掐了把大貓的爪子,問:“你們為什麽這樣?我根本沒騙江晝過來,更沒有跟你們合作,你想跟爹娘聯手拆散我們?”

大貓搖搖頭,腦袋蹭了蹭他,“喵喵~”不要生氣啦,聽爹娘的話~

季雲琅拿腦袋撞它,罵:“壞小貓!”

緊接着又用貓語罵了一句,“讨厭你!”

炭炭變成大貓了,要更成熟一些,聞言沒有跟以前一樣委屈,而是繼續親昵地拿腦袋蹭他的臉,“喵喵~”喜歡你~

季雲琅向後躺,腦袋往它懷裏砸,不滿道:“你喜歡我有什麽用?江晝快不喜歡我了。你們這麽騙他,又不讓我去解釋,他肯定氣死了。”

他擡起腦袋,又躺回去,砸大貓肚子,冷聲威脅道,“我告訴你,要是真的影響我們的感情,我就剃光你的尾巴毛,讓你每天禿着尾巴上街。”

炭炭得意地拿肉墊拍拍他的腦袋,“喵喵~!”你這麽小,是打不過大貓的!

樓上,江逝水蹿出來,罵人的聲音突兀響起,打斷了江晝的講述。

反正已經講得差不多了,江晝閉上嘴,收起針線,縫得歪歪扭扭,把娘的腦袋縫好了。

金光過來狂敲他的腦袋,罵他“流氓”“壞小子”“不學好”,又罵,“看看你這張臉,給自己整成什麽樣了,變回去!”

爹終于出現了,江晝攥住那縷金光,本來準備直接丢到一邊,感應到他元神比較虛弱,沒丢,從乾坤袋裏找了個小瓶子裝進去,倒扣到了桌上。

金光:“?”

瓶子劇烈搖晃起來,江逝水在裏面喊道:“乖仔,呸,壞仔,你怎麽能這麽對爹?”

江晝按着瓶子,不讓他出來,又問:“雲琅,在哪?”

雲征月搖頭,顯然已經被他剛才那些話氣到了,看他的眼神很冷,“你一直在辦錯事,他不會跟你一起,江晝。”

“他和你們不一樣,”江晝手上松了力道,放金光出來,“他不會和我分開。”

接着,他從乾坤袋裏掏出一束花,跟上次送季雲琅的一模一樣,放到桌上,仿佛知道季雲琅正在某處聽着,說:“雲琅,爹娘馬上要開始,教育你了,你不要管,聽師尊的,應付完他們,就去找我。”

金光又過來敲他腦袋:“別想帶壞你弟弟!”

他把瓶子一湊近,金光就跑了,在不遠處湧動,“吓唬爹是吧?”

他垂眸,摸了摸桌上的花,又說:“我給你送了,十朵花,你記得來拿,少一朵,就跟他們鬧。”

語罷,他轉身就走。

江逝水在身後罵他,雲征月卻始終靜靜坐着,沒反應。

江晝走到門口時止步,對季雲琅補充了一句:“這幾天先不親,等見面,補上。”

言外之意,你要是不來找我,咱倆就再也不用親了,你看着辦吧。

季雲琅回應不了他,江晝低頭看着手上的銀鏈,自顧自地說:“喜歡你,雲琅。”

他告完這句白,身後,雲征月的手終于忍不住“啪”一聲拍到了桌子上。

江晝頭也不回地離開。

現在雲征月給他戴上了鎖靈鏈,卻還沒有發動它,這證明她并不想真的讓自己弱到什麽也做不了,只是想借這個警示他,爹娘還沒完全消失,爹娘在看着你。

江晝心裏煩,又止不住地慶幸,他們竟然真的還在。

只不過還是這麽喜歡管人,現在也要開始管季雲琅了。

他們要管,江晝也沒辦法,他們自己的孩子,本來就該他們管。

反正不管他們怎麽說,季雲琅都會向着師尊,乖也只會對着師尊乖。

想到剛才爹娘一個比一個虛弱的模樣,江晝上了岸,直接離開密室,去找神醫。

-

樓下,季雲琅緊緊抱着大貓不撒開,臉埋在它懷裏,嘴角的笑忍不住,耳朵紅紅的,整個人向外冒着心形的粉色泡泡。

江晝真是的,又是喜歡又是親的,還送花,當着爹娘的面能這樣嗎?

這下好了,爹和娘都知道他有多喜歡了,接下來是不是還要讓全仙洲知道?真是一點也忍不住。

真煩人,真不要臉,真……

“喵喵!”炭炭拍拍他的背。

抱得太緊了!

季雲琅不撒開,誇炭炭:“好小貓。”

炭炭被誇了,腦袋蹭蹭他,回道:“喵喵~”你也好~

接着它松開季雲琅,催他去找爹娘。

季雲琅到樓上時,雲征月正坐在桌前,江逝水的元神飄來飄去擺弄桌上的花,季雲琅想過去拿,他說:“二仔,站那兒,先讓你娘問話。”

季雲琅不,先過去拿花。

一數,就九朵,他沒說什麽,拿了起來。

金光疑惑:“你數了沒?”

“嗯,”季雲琅說,“他就放了九朵,想故意讓我數不夠,跟你們鬧。”

金光驚嘆,“可以啊,二仔,這麽了解你哥……”

他突然噤聲。

這有什麽好問,搞一塊兒去了,當然了解。

“跟他的事,我本來沒打算說,但是他想讓你們知道,那……”季雲琅低下頭,彎了彎唇,“那就這樣吧。”

“雲琅。”雲征月叫他,讓他坐過去,問,“你和他在一起了,所以不管他做什麽,你都會無條件支持?”

季雲琅搖頭,盯着手上的花,“不一定。不過就算我不支持,也不會反對他,我太喜歡他了,沒辦法的。”

雲征月跟着去看花,沉思了片刻,握上他的手,溫聲道:“爹娘沒能教養你長大,阿晝他又不通感情,容易亂來,雲琅,你和他在一起,如果有不情願的事,不要委曲求全,一定要拒絕,你講出來,他會思考的。”

“?”

季雲琅還以為她要說什麽“你們立刻分開”之類的話,都想好了話來應對,現在她這麽說了,他就只能回:“哦。”

“他如果不講道理,欺負你了,不要忍着,可以來找爹娘,爹娘教訓他,他會聽的。”

季雲琅點頭。

“他從小就是一個愛安靜的孩子,不太會表達自己,但是想對誰好,是不會藏着的,所以……”

季雲琅越聽越不對,雲征月這些話,不像是在教育他應該怎麽談情說愛,反而更像是自家孩子找了戀人,做父母的生怕人家嫌棄他,極力為孩子找補,瘋狂說好話的模樣。

而季雲琅此刻,就是他們家孩子找回來的那個“戀人”。

他暗自嘆了口氣,聽雲征月說着,不時點點頭,應和兩句。

別的不說,這種時候,“血濃于水”的親情還真的沒什麽用。

爹娘親手把江晝帶大,自然跟江晝更親,而季雲琅是被江晝帶大,同樣跟他更親。

因此在雲征月講完之後,他也開始說:“沒錯,爹,娘,你們也知道,江晝從小就是這樣,他其實很想你們,只是沒有表達出來,所以他剛才不管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你們都不要往心裏去……”

漫長的交流後,兩邊都說完了。

雲征月讓季雲琅跟江晝談情說愛時多包容。

季雲琅讓爹娘在跟江晝相處時多理解。

在旁邊沉默聽了半晌的江逝水:“好話都讓你們說了,輪到我就只能罵他,怪不得跟爹不親近。”

季雲琅說:“那爹可以不罵他。”

“那怎麽行?”金光湧動一陣,“他做錯事了,就該罵!你到底懂不懂帶孩子?等你以後有了……”

他噤聲,心中一陣悲涼。

哪還能有。

老大老二都不能有了。

聽他提起這個,雲征月還有問題,問季雲琅:“你那個懷胎三月的……”

季雲琅:“我編的。”又強調,“我跟江晝在一起,只有他一個,不會欺騙他的感情。”

雲征月欲言又止,最終點點頭,沒多說什麽,表現出一副“雖然娘不太能接受,但也管不到你們”的樣子。

季雲琅問她,“你給江晝戴鎖靈鏈,他在外面,會不會危險?”

雲征月說:“那是你的鏈子。”

言外之意,不歸我管,你看着來。

季雲琅低下頭,小聲道:“我本來不想給他戴的……”

“戴着能約束一下,”雲征月說,“他小時候還乖,長大後變得有些不聽話。”

季雲琅起了興致,問:“他小時候,多乖?”又自顧自回憶,“他說過,從前很喜歡娘,會給你送很多東西。”

雲征月點頭,帶他去看。

季雲琅起身跟過去,見金光獨自在旁邊飄着,問:“爹,你不過來?”

江逝水:“不了。”

江逝水:“哈哈。”

“……”

他哈的這兩聲有些心酸,季雲琅想了想,湊過去,跟他說了幾句話。

金光晃動一下,“真的?”

季雲琅:“當然,馬上了,你可以等等。”

樓頂,金乾站在大珍珠前眼冒精光,搓着手猶豫道:“這不太合适吧?”

江晝沒說話,倒提起乾坤袋,對準這顆泛着靈光的大珍珠,把裏面的東西一股腦全倒了進去。

有些小法寶當場就熔了,太大的進不去,摔到一邊,只能等着人工熔煉。

金乾站在旁邊,一邊估摸着要叫多少人上來收拾,一邊感嘆道:“太豪橫了,太孝順了,我得抽個時間,跟你爹娘好好誇誇你。”

“嗯。”

江晝倒完法器,收起金乾給他拿的藥,轉身欲走。

金乾問:“雲琅呢,你們不一起?”

江晝沒跟他多說,回道:“不了。”

随後離開。

看着他略顯落寞的背影,金乾深深嘆了口氣。

果然。

想談就藏起來談,還偏要去爹娘跟前晃,被棒打鴛鴦了吧?

小年輕,真禁忌,真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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