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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顏格倒是沒有想到,會再次見到原野。

當初拍完《亡鹿》,顏格散夥飯都沒吃,着急忙慌地就去趕下一個通告,只匆匆跟組裏導演編劇打了招呼,連原野的面都沒見着。

那時候他還是有一些通告的,廣告代言,網劇電影,零星加起來,檔期也排得滿滿當當。

當時顏格大學剛畢業,而原野則要比他還小個一兩歲,相貌略顯稚嫩,演技卻絲毫不青澀,而且為人低調,刻苦肯學,顏格提點他不少,原野也把顏格當老師看。

幾年過去,顏格早就不似當初,而原野的人氣一路穩升,到如今,也算是他們公司的小搖錢樹了。

難怪顏格那時候覺得靳思延身後的男人眼熟,除去當年合作過的原因,大概平時也在不少地方看見過他的廣告吧。

真是時過境遷。顏格心裏默嘆。

“顏哥,真太巧了,我前幾天還看到你的劇在宣傳呢,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人了。”

原野臉上笑容明朗,語氣也是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寒暄,可顏格一點都樂不起來,只能尴尬地扯出笑容,敷衍地“嗯”了兩聲。

目光猶猶豫豫地流連在銀河號上,顏格嗓子都幹幹的,半天不知道該擺出何種表情才合适。

原野也覺出不對勁來,微微偏頭去打量他的神色,順着顏格的目光望過去,恍然大悟,“顏哥也對帆船有興趣啊”

“啊”顏格忙回過神,“沒有沒有。”

“怪不得靳少喜歡你。”原野啧啧有聲,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目光銳利,自上而下掃過顏格全身,“靳少可是帆船重度愛好者,他16歲就上船下海了。”

我當然知道。顏格心裏默了一句。

“我沒什麽興趣,随便看看。”顏格禮貌地笑了笑,足跟往後挪了一寸,作勢要走,卻被原野叫住。

“但我怎麽記得,顏哥拍《亡鹿》那會兒,挺喜歡帆船的”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把顏格釘在原地,雙腿灌了鉛似的,走不動道。

他真的不記得原野了,如此搜刮記憶,想起來的也只是兩人在片場的合作,偶爾坐在一起吃盒飯,再多的互動,顏格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那時候他人氣還不錯,也沒有現在這樣落魄,見過那樣多的人,經歷過那麽多的事。

更何況,母親進去之後,就好像給他的人生打上一個火漆封,那之前的一切,光是回憶起來,顏格都會覺得心裏隐隐作痛。

那時他雖然沒有什麽閑暇時間,但銀河號還是交給了帆船俱樂部保存,每個月都會盡量上船一次,以此保證手感,但他不記得是否跟原野提起過這件事。

“是嗎我不記得了。”顏格裝傻充愣,呆呆地笑了,心裏卻提着一口氣。

“嗯哼。”原野點點頭,走進了些,輕輕摸了摸銀河號的船身,偏頭看着顏格,“下周我跟靳少還要去一次近海,運氣好的話就去雅灣那邊過夜,運氣再好一點,能去更西邊一點的海灣。顏哥要來嗎”

“不用了!”

幾乎是一瞬間,顏格下意識地拒絕,聲音都緊繃繃的。

或許沒有想到如此堅決的否認,原野臉上笑容一時僵硬,只一剎那,又恢複正常,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身後就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離他遠一點。”

顏格微微一愣,餘光瞥見自遠處走近的男人,呼吸都停滞幾分。

原野沒回頭,就猜到身後來人是誰,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回過頭去,“我沒對他怎麽樣!”

靳思延叼着煙,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身上穿着藏藍色的防曬服,外面還有一件白色馬甲,看上去年輕健朗,身形颀長。

“往後稍稍。”靳思延擡手,抓着原野的肩膀,把人往後面拎,含糊不清道,“我讓你離它遠一點。”

靳思延指着港灣處停泊的船只。

顏格一頓,緩緩松了一口氣。

“聊什麽呢這麽開心。”靳思延捏着煙,彈下煙灰,看了顏格一眼,“你還沒走”

“啊……”顏格微微一頓,總覺得這人話裏有點逐客的意思,“要走了。”

原野一把拉住他,朝靳思延說,“下周去近海玩,顏哥跟我們一起呗,他也挺喜歡帆船的。”

“是嗎”靳思延臉上看不出可否,審視地看着顏格,“我當時問你你可沒說你喜歡。”

指的是那天晚上在車上,靳思延也随口問了一句“怎麽了,你對帆船也有興趣啊”

那時候顏格沒敢多說,插科打诨就混過去了,也沒給個準信。

“我也沒有否認。”顏格無奈道,卻是有些心虛。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靳思延沒說什麽,轉身抓着船舷翻上去,垂眼看着站在岸邊的人,“上來看看嗎”

“我”原野受寵若驚,作勢要往上爬。

靳思延目光緩緩落到他身上,愛莫能助地搖頭,“他。”

顏格本想拒絕,還沒開口,一擡頭就看見靳思延正盯着自己,目光深邃,顏格甚至從中讀出:別不識擡舉。幾個大字。

輕車熟路地上了船,天也稍微陰下,岸邊的風和煦又涼爽,吹拂在身上,舒适宜人。

靳思延站在船艙門口,游目四顧,檢查着銀河號的內部裝置,顏格低頭看着他,隐隐有些走神。

“這是你的船”顏格抿了抿唇。

靳思延擡起頭,微微眯眼,顯然有些困惑,“不然是你的”

早就習慣他這種一句三嗆的說話風格,顏格也沒說話,從高處跳下來,穩穩落到靳思延面前。

靳思延順手扶他一把,“吓我一跳。”

扶在手臂上的手掌溫暖幹燥,或許是剛剛曬過太陽的緣故,貼在皮膚上隐約有些燙。

顏格無意識縮了縮手臂。

“它叫銀河號,我三年前買下來的。”靳思延松開手,低頭進了船艙,“我老早就認識它了,只不過沒想到會在啓唐的帆船基地看見,當時銀河號挂了待售的标,我就買下來了。”

像是想到什麽,靳思延擡手,輕輕拍了拍船身,眼神裏也滿是懷念。

“老早”顏格一時怔愣。

“嗯。”靳思延抓過沙發上的靠枕,整個人倚靠進去,惬意地嘆了一聲,聲音更顯得低沉慵懶,“大概是十年前我不記得了,見過它一次,它很漂亮,我一眼就記住了。那時候這船還是別人的。”

靳思延像是想起什麽,稍稍垂眸,若有所思,聲音都低了下去,“還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誰”顏格眼神顫了顫。

“銀河號當時的主人。”靳思延聳聳肩,一筆帶過,“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賣掉銀河號,有可能是有了更好的船吧。”

“是嗎”顏格淡淡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靳思延沒答話了,目光不遠不近地落在船艙頂部,不知道在想什麽。

顏格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只生出一種穿越的錯覺。

上次這樣安穩地待在銀河號裏,是在什麽時候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也許是六年前,也許是五年前。十五歲那年,父親慷慨地買下它,當做生日禮物,顏格也再不用去蹭別人的船出海玩。

那時一切都太過順遂,讓他漸漸忘記,生活裏,不如意才是常态。

顏格從來沒有想過,銀河號會被低價賤賣,正如同他沒想過,自小敬仰的父親,會一夜之間變得可怖而陌生,而他的人生,自那一時刻開始,已經走上與預想中截然不同的道路。

銀河號賣掉的前一晚上,他獨自一人,起航去了那個避風港。

那時候是冬天,晚上特別冷,沒什麽人,他沒在艙裏待着,只在外面坐到半夜。

他只來過這兒兩次,一次在十六歲,一次在二十一歲,只不過,第一次有人在身邊陪着罷了。

那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艘船。

“顏格”

耳邊傳來一聲喊叫。

顏格猛地回神,一轉頭,靳思延不知何時從沙發上起來了,正不知所以地看着他。

“怎麽了”顏格吸了吸鼻子,兀自鎮定,一時有點面熱,狀似無意地揉了揉眼睛。

“你還好吧”靳思延卻沒有任他這麽混過去,擡手止住顏格揉眼睛的手,一臉正色,眉峰微蹙,很不給面子地戳穿他,“你看上去好像要哭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更讓人難堪。

“沒沒沒。”顏格下意識擡臂擋住,足跟往後退了兩步,有些幹澀地笑着,“灰塵多。”

靳思延還要去看他的臉色,聽他這麽解釋才罷手,半信半疑地退開,擡頭看了看船艙的頂,“每周都打掃啊……”

“我出去透口氣。”顏格手忙腳亂地後退,趕在這人破自己防之前逃離這個過分狹小的空間。

靳思延跟着他後面出來,踱步到船舷邊靠着,也不說話。顏格低着頭,等眼眶裏那一絲熱度退下去,才回頭看他。

靳思延懶散地靠着船舷,身上單薄的防曬服被海風灌滿,額前發絲堪堪擋住眼睛,在過分熾烈的陽光下,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你要是不想來就別來了。”靳思延抱臂看着他,遙遙開口,臉上看不出情緒,“不用管原野,他不敢勉強你。”

顏格一時呆愣,半天才想起來這人說的是原野剛才邀他下周一起去玩的事。

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顏格不知道怎麽回應他。

靳思延是一個很懂分寸的人。雖然他外表看上去難以接近又難以相處,但出人意料地,這男人并不如外表表現的那樣清冷高傲,反而很近人。

他自信、大膽、精力充沛。靳思延不會在乎別人的看法,也不屑于去強迫別人接受他的意願。

他很想念銀河號,也很想念駕船的感覺,但一切都來得不是時候。

銀河號,靳思延,和他們帶來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時光。都來得太不是時候。顏格已經無暇,也沒有任何資格去回憶。

輕輕咳了一聲,顏格低聲開口,找了個拙劣的借口,“謝謝靳少好意,只是我下周沒空,實在去不了。”

“你半小時之前還跟我說随時有空。”

“……我是說月底過了有空。”

“下周就到月底了。”

“……”

“而且你最近也沒通告。”

顏格發現,在這人面前,還是不要做出無法兌現的承諾比較好,因為這男人真的會清清楚楚地記得,而且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翻出來挖苦你一番。

“随你便吧。”靳思延也沒有繼續難為,輕車熟路下了船,“送你回去。”

“不用……”

“還是去市郊嗎正好我也過去有點事。”

“……是。”

“上車。”

“不用——”顏格醒過神來,忙跟上去,“不麻煩了,要不、要不你讓助理送我。”

“不要。”靳思延果斷拒絕,手裏拎着車鑰匙,打開車門,“我不想跟她坐一輛車。”

顏格不解。

“跟她在一起沒有隐私。”靳思延聳聳肩,俯身坐進駕駛座,“她就是我哥安排在我身邊的間諜。”

“間……”

“那家夥過兩天就要回國了。”靳思延沒有搭理顏格,自言自語地喃喃,“我得找地方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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