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衆裏尋他

元夕擰動鑰匙進門,家裏靜悄悄的,他挨個房間都找了一遍,沒有看到衛辰的身影。

衛辰是他的戀人,某天突然出現在他家裏的戀人,同時也是跟他共用一張臉的戀人。

衛辰平日裏不喜歡出門,總是在家裏乖乖等他回來,他對衛辰的突然出門感覺有些奇怪。

他又在屋裏面來回轉悠了一圈,終于在玄關發現了一張紙。

他本要随手扔掉,看到了上面的內容,是衛辰寫的。

我去散散心,勿念。

元夕癱坐到沙發上,突然想起自己出門的原因。

他本打算将自己常年擺在書櫃頂層的作品賣掉,一個由許多精細的小木棍組成的木屋。

他做這個時,想着的是他的爸爸媽媽,還有弟弟,他們一家四口。

這個作品一出來,便得到了他父親的連連誇贊,甚至有許多專家上門要買他,他的父親通通拒絕了。

如今,他要把他畢生最驕傲的作品賣掉了,他不舍,卻也無可奈何,母親的肝癌還在等着他籌錢。

衛辰平日裏溫溫和和的,在聽到他說要賣掉木屋籌錢給母親治病時一反常态,一直攔着他不讓他賣。

衛辰一直在反反複複地說,說他的母親對他多麽多麽不好,總是偏心他的弟弟,把他給家裏補貼的錢都給了他的弟弟。

這些他都非常清楚,只偷偷給衛辰講過,他被衛辰反複提醒,很暴躁地摔門離去。

他在外面的長椅上坐了很久,想起來衛辰該吃晚飯了,回來給他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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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想到這裏,去書房看木屋是否還在。

木屋果然不在了,他進書房的路上便已經猜到了,衛辰是在通過這種方式阻止他賣出去。

可是他必須賣掉它。

他想到這裏,決定出門找衛辰。

他記得衛辰平日裏除了在家裏呆着外,最喜歡的便是一個叫“心情”的咖啡館。

他站在咖啡館的門口,看着裏面逐漸熄滅的燈,裏面的店員走出來禮貌地說:“先生,我們已經打烊了。”

他回過神,向店員擺了擺手,店員欠了下身便又走了進去。

他從門口的臺階下來,有些迷茫,他不知道衛辰會去哪裏。

他又給衛辰打了個電話,還是沒有人接。

他又試着給衛辰發了個消息,豔紅色的感嘆號有些刺眼,對方不僅不回消息,更是直接把他拉黑了。

他必須要找到衛辰,他母親的病不容耽誤。

他又打開了那張紙,紙上只有那七個字,找不到其他線索。

夜有些深了,他無功而返,回到家裏。

家裏的味道許是一天都沒有開窗戶,變得非常怪異。他聞不到衛辰的味道,有些心慌,他又用力嗅了兩下,終于在混雜的氣味中聞到了些他身上的味道。

他躺在平日裏兩人休息的床上,翻身看到了窗戶,那是平日裏衛辰喜歡坐的窗戶。他突然也想試一試,從床上爬起來坐了過去。

夜裏的窗臺很涼,他打了個機靈,繼續堅持坐在那裏。

外面的夜色很濃,從這裏可以看到大半個城市,街道上只偶爾會經過一輛車。

他想,衛辰坐在這裏,看到的會跟自己看到的一樣嗎?

他想象着衛辰的模樣,學着他倚在了窗戶上。

面前的是東方。

東方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嗎?

元夕想不通,他努力回想,想衛辰有什麽遺憾嗎?又或是有什麽一直想去的地方,卻沒能去成。

他想不到,想不到衛辰能去哪裏,明明他在這座城市只認識自己。

元夕緊緊貼着玻璃,感受它的冰冷,直到顴骨開始抗議,他靠着玻璃實在太久了。

前方逐漸漏出一點光亮,天已經開始亮了。

他突然想起來,他們住的地方,是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從這個窗戶,可以清晰地看到日出的整個過程。

他覺得有些遺憾,住了這麽久,居然沒早起看過日出。

不對,這裏雖然能看到整個過程,但卻不是最佳的觀看地點,天臺比這裏的觀感更好。

他想到這裏,不顧自己坐了一夜而酸脹的雙腿,扶着牆爬了上去。

天臺的邊緣種了一排花花綠綠的花草,旁邊甚至貼心地搭了個小棚子,他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每次撲進衛辰的懷裏總是感覺暖洋洋的。

他看着那邊因為風吹而晃動的躺椅,仿佛看到了在這裏曬太陽的衛辰。

他往前走了兩步,感覺腳下的觸感不對,低頭看到地上鋪了層厚厚的沙子,他想起自己上個冬日曾跟衛辰抱怨,這裏冬天的頂樓總是太冷。

他當時只是在給黏在他的懷裏找借口,沒想到他居然用心地在天臺鋪了層沙子。

有沙子就能暖和了麽?

元夕覺得他有些傻,随口一說的話便當了真。

他攥了些沙子在手裏,看他們從指縫溜走,仿佛看到他和衛辰之間偷偷跑掉的時光。

沙子被陽光照着,反射出奇異的色彩。

他覺得這些沙子有些奇怪,又捧了一些在手中細細看着。

沙子中混着許多顏色非常罕見的藍色小顆粒。

他并不認為這些小顆粒是沙子中本就有的,好在他有多年研究石頭的經驗,一番甄別,确認了這是被切割過的木哈石,是木哈山所特有的。

他想起木哈山幾年前便已經頒布了禁采令,按道理來說,市面上僅有的木哈石早已經都被珍藏起來,不花大價錢是買不下來的。

他對這些小石粒的由來非常疑惑。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進山裏看一看,反正一時也沒有線索。

他也是從山裏走出來的孩子,木哈山便是他的家鄉。小時候家裏窮,沒有人給他交學費,他便爬上爬下地找木哈石,倒賣了換錢。

他愛這座山,更愛這裏面的石頭。

他開着車,看着道路兩邊的一草一木,往事一幀一幀的倒放,有快樂的,同時也有難過的。

進山的路只有這一條,但卻不通往山裏,車開到一半便進不去了,他索性将車停到了路邊,自己走着進裏面。

山裏自從禁采之後便沒什麽人進來了,林子裏的鳥獸也逐漸恢複些膽量,叽叽喳喳地叫個不停,不時有東西從小道邊蹿過。

又穿過一片密林,他看到了從小生活的家,一個破舊的小木屋。

木屋外面雜草叢生,他一邊拔一邊往裏移。

他突然想起來,他也時常在夜半睡不着時跟衛辰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講他小時候吃不上飯,上不起學,講他從小上學就是靠的木哈石。沒有木哈石,就沒有今天的他。講着講着他便會覺得難過,哽咽着繼續說自己很懷念這個地方。

思鄉之情總是很難述說,他卻要通過一遍遍述說緩解自己的思鄉。

衛辰或許同樣也是久離鄉之人,總是細細地聆聽,他想,他應該是在透過自己思念家鄉。

他看着挂着蛛網的木門,定定心神将其推開。

屋裏空蕩蕩的,他想起搬家時将裏面的家具全部搬空了,他環了一圈,發現這裏不像是許多年沒有來過的樣子,雖然缺少人氣,卻很是幹淨,而且空氣中彌漫了些不同尋常的氣味。

他下意識覺得,這裏是衛辰收拾的。

原因很簡單,他的母親和弟弟非常讨厭這個地方,當年離開時就曾喊話,再也不會來這個地方了。搬到城裏更是一次也沒有提過這個地方。

他又有些僥幸地想,萬一他們又想回來呢?

他走出屋子,在屋子前面來回走,想到自己曾躲在木屋後面種蘑菇。

記憶太美好了,他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會去屋子後面玩,走到後面去看他小時候的刻痕是否還在。

他小時候總是會被母親訓斥,每每這時,他便躲到房子後面,拿着石頭在木牆上來回刻。

木牆上的刻痕還在,因為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模糊。他摸了兩下,發現旁邊多了兩道不一樣的木色,這是最近才刻的,他幾乎瞬間便确定這是衛辰刻的。

衛辰真的來過!

他覺得他的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他沒想到,只是他簡單的幾句話,衛辰就來了這裏,更想不到,他是如何找到地方的。

手機滴滴滴地響了幾聲,他拿出來打開,領導的催促來了,問他為什麽還不上班。

他沸騰的血液變得平緩,心裏積壓的情緒使他覺得厭煩,為什麽工作總是做不完,為什麽每天都要上班。

他過度精神的大腦一下下地跳動,不斷地提醒他,他找不到衛辰了。

他很煩躁,煩這個領導不問青紅皂白便叽裏咕嚕叽歪一頓。

領導的話還在繼續,不再只簡單地說他的失職,轉而給他下最後通牒,如果再不來就等着被炒鱿魚吧!

“滾尼瑪的,你算哪個小赤佬啊,老子不幹了!”他改變了往日的怯懦,回怼對方。

對方啞了下聲音,轉而更加氣惱,“你個打工的嚣張什麽?嚣張什麽?”

他沒再理對方,直接拉黑。

他的情緒逐漸穩定,開始後知後覺地後悔,沒了工作,他要如何養自己,如何養衛辰。

他的想法轉變的很快,緊接着又有些黑暗的想,衛辰走了也好。

反正自己總是留不住,留不住他,留不住躺在醫院的父親,留不住老了的小狗翠翠,接下來也留不住得了肝癌的母親。

他有些不想賣那個小屋了,那是唯一還陪着他的東西了。

憑什麽母親生病了就要他一個人想辦法,而元午就一點也不需要考慮,怎麽,同為兒子,他就不需要嗎?

反正現在作品也沒了,衛辰也離家出走不知道去哪了。

他心中湧上一股瘋意,想把這一切都坦白給他的母親。

他跑下山,找到自己的車,最大馬力地開往母親的家。

他站在母親家門口,聽到裏面傳來劇烈的争吵聲,停下了自己敲門的動作。

争吵聲隔着門板傳了出來,他不斷地聽到了“裝病,騙錢”的字眼。

他眼中閃過驚濤駭浪,揮起拳頭砸門。

元午來開門了,他掩去眼中的情緒,卻還是吓地元午往後退了兩步。

元午沒見過他這樣,臉上沒有任何生氣。他跟着元夕來到沙發旁,偷偷用手碰了碰他的胳膊,感覺到他的皮膚是溫熱的才偷偷松了口氣。

元夕直到他的母親坐到沙發上才開始說話。

“你是不是一直以來都在裝病?”

“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

“為什麽?”

“你告訴我為什麽?”

他的神色随着問話開始變得瘋狂。

他的母親也因為他的一句句質問而逐漸不耐煩,直接了當地承認:“對!我就是裝病了怎麽了?”

“要不是你有個作品價值百萬,我至于裝病嗎?給家裏擺着還占地方,倒不如賣了正好給你弟弟在京城付個首付,你弟弟的孩子還等着上戶口呢!”

元夕聽到她的回答,這才想起來元午有個即将出生的孩子,是上次強上鄰居小姑娘,又逼着她留下的孩子。

他記得他曾見過那個姑娘幾次面,第一次是在樓下看見她,她挂着燦爛的微笑和自己打招呼,第二次是她哭着求他們一家子放過她,第三次,就是她瘦的渾身是骨頭,只剩下渾圓的肚子。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他幫不了她,在她哭着求他時,默默地掙開了她的手。

他救不了她,誰又能救得了他?

他低着頭,過了一會兒擡頭問:“那就要賣掉我最後一個作品嗎?”

他紅着眼睛又問,“如果不是你因為元午打我,一棍子敲到了我的手上,我至于只有這一個作品嗎?”

他的母親有些支支吾吾,元夕以為她終于是有些後悔了。她停了一會兒又大着聲音說:“你做那些東西有什麽用?淨跟着你爸整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說什麽藝術,吃不上飯才是真的。”

元夕不是第一次聽他這樣說了,但覺得這是最受傷的一次。

他覺得很累,不想再因為他們耗費自己的感情,他想離開這裏。

他最後放下話:“東西給你們可以,但是從此以後跟我跟你們兩個人再沒有關系。”

他的母親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在乎他,聽到他這樣說,直接連連叫好。

反正還有元午,她又怎會在意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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