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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濕漉的黃昏, 往臨河的窗邊一坐，立時能夠感受到吳郡與玉京的不同。

吳郡秀美，吳語溫軟, 吳人會吃。在巷弄住了一個多月, 兩人還真去過書肆, 阿玖揣着瞅瞅有沒有食單的心思, 果然發現食單被安放在顯眼處，但吳人遠沒有京城百姓那麽追捧它。

沮喪不過一刻, 阿玖很快振作起來。

面前擺上兩道經典菜色：響油鳝糊、蝦仁鍋巴, 另有冰糖蹄髈、雪裏蕻桂魚湯, 阿玖大快朵頤, 四道菜一大半進了她的肚子。

“這邊菜色甜口偏多, 夫君小時候也愛食甜嗎？”

裴延給她斟上普洱，略略回想一下，“生長在吳郡的人不覺得吃食偏甜, 家裏做什麽我就吃什麽。”

阿玖托腮瞧他, 這幾個月來味覺恢複進展不暢，好希望夫君能快快嘗到鹹味, “我以後多做些你兒時常吃的菜, 說不定有幫助。”

裴延對恢複味覺的态度是可有可無, 但妻子的一片心意他肯定願意領受, 願意配合。

“明天若放晴, 我們去爬山, 好不好？”阿玖看出無論提什麽他都會答應，那就趁新婚燕爾他不好意思拒絕她的時候催他鍛煉身體。

——她真是太機智了！

次日阿玖起了大早, 第一樁事就是看看外面是晴是雨。

“夫君夫君夫君，是大晴天哦～”

阿玖在床上打滾, 後來直接鑽到他被子裏，毛蟲一樣蠕動，直至蠕動到跟他共享一個枕頭——她自知睡相不佳而夫君又有點體弱，于是主動提出每人一個被窩。

她跟他臉貼臉，在耳邊嚷嚷：“起床了！”

饒是如此，裴延還是拖到下午。阿玖抱臂坐等他換衣，表情已經很不愉快，但這樣的态度實在太不像裴延本人，要麽他如話本故事所寫被人奪舍了，要麽他有事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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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阿玖兩手一背，踱來踱去，如查案般，經過門口的仆役都會被她喊住“盤問”。當發現蔔林不在時，阿玖斷定她的好夫君花一上午準備了驚喜。

裴延換上外出的衣衫，迤迤然出現在廳堂時，發現耐心缺失的小妻子端着一碗馄饨吃上了。

“餓了？”

阿玖一邊點頭一邊觀察，他面上沒有失望，甚至還不疾不徐坐下等她，那麽看來最終目的不是帶她下館子。

排除一項可能性後，阿玖愈加竊喜，整個臉埋在瓷碗裏，生怕漏出一點破綻。

一碗馄饨見底，阿玖抿了一下漱口用的清茶，天真地仰頭看裴延：“夫君，吃飽喝足之後我好像有點困了。”

說完，還真打了個哈欠，眼眶泛着淚花，手臂往桌上一橫，像是要就地小憩。

“剛吃完就睡，仔細積食。”裴延握住她的手，試圖将她拉起來，“不是說出去走走嗎？”

“又不想走了，反正我們每天都在一起，哪天走都行呀。”

阿玖憋着笑又憋着壞，伸了個舒服的懶腰，慢吞吞踱到窗邊小榻上歪着。

一盞茶後，她的餘光注意到裴延也坐下，甚至還握着一冊書卷，顯然把她的話聽進去，不打算出門了。

這怎麽行！她還不知道驚喜到底是什麽呢！

“咳，咳咳。”阿玖咳了幾聲說：“屋裏太悶了，出去轉轉。”

半個時辰後，阿玖終于走在上山小徑。這會兒已經快日落，兩人前後都有仆役提着燈籠，阿玖走着走着，忽有點歉疚。

催他強身健體并非一定要爬山。

雖然這山不高，但上上下下那麽多臺階也挺累人。

阿玖拉了拉裴延衣袖，眼睛裏滿是心疼，特別真誠地提議：.“要不我背你吧？”

“……為夫還不至于要人背着上山。”

“我背得動，哐哐哐就上去了！”

裴延無奈揉揉她那神奇的腦袋瓜：“快到了。”

阿玖遠遠地望見涼亭尖尖，一到山頂就推着裴延去休息：“快坐一會兒歇歇腿腳。”

她自己則繞到他身後，捏捏肩捶捶胳膊，一通忙活。

直到夕陽漸退，阿玖看着自己和裴延的影子慢慢疊在一起，她面有愧色，從身後擁住裴延，下巴擱在他肩上，呢喃道：“夫君，我的好夫君，其實你不用回應我的每句話，有時候我就是心血來潮呀…不是非要做到的。”

裴延握住她手，放到自己唇邊輕啄，吐息落在手背，如溫和的晚風輕拂而過。

“可你并非心血來潮，是真想爬山，今早不是還反複确認天氣情況嗎？”

阿玖把夫君抱緊緊，小雞啄米似點頭，“嗯，是真想爬山，但我的目的不是欣賞山頂風光，而是帶你一起強身健體。不過現在我覺得是個馊主意，雖然山不高，但是臺階很多，蜿蜒曲折，這麽走下來膝蓋會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

阿玖伸出手指，“真的嗎？騙我是小狗！”

裴延也伸出手指，與她的勾在一起，“騙你是小狗。”

“那就太好啦！”阿玖撒開懷抱，高興地歡呼。

就在這時，夜幕上綻開簇簇焰火。

“砰——砰砰——”

彩色光芒直沖雲霄，流光溢彩，又很快消散，留下金燦燦的光點。根本來不及感嘆一聲稍縱即逝，因為下一團焰火很快怦然綻放，頓時，火樹銀花漫天飛舞，整座山頭都被照亮。

阿玖也在這時注意到自山頂從上往下布滿無數彩燈，晚風習習，彩燈也微微搖晃，好似神女袖手一揮點亮了光河。

美得叫人失語，好似身在夢中。

今天是什麽日子嗎？好像只有過年才會看到如此盛大的煙花。

靈光閃過，阿玖想到什麽，偏頭看向裴延。

“片片霞光幻，枝枝寶色勻。夫君，還記得學詩時我問你為何過年總會放煙花放炮竹。”她挽住裴延胳膊，輕輕靠在他肩上，“真的很好看呀。”

絢爛而璀璨，浪漫而缱绻，如一片盛景。

阿玖擡頭看看裴延。光亮勾勒出他的側臉線條，也映照出他眼中的柔和神采。

原來，這就是他神神秘秘準備的驚喜。

可是他不知道，對她來說，比起漂亮的煙花，陪伴在身邊的他才是她最最喜歡的呢。

“好想許願哦。”

裴延摸摸她腦袋，“許吧。”

這原就是為她準備的，無論有什麽願望，他都會為她實現。

殊不知他的小妻子要給他來個大的。

阿玖噔噔噔跑到前方，稚氣地認為離煙花更近一點就更靈驗。

站定後她看了眼夫君，氣沉丹田，用最大的力氣喊：“裴延！！！”

“阿玖想跟裴延一直一直在一起！”

氣血上湧，喊完之後阿玖頭重腳輕晃晃悠悠的，下意識倒退一步，正好跌入裴延的懷抱。

“呼……好像喊太大聲，我怎麽有點呼吸不過來。”阿玖軟綿綿倚着他，聽見他的聲音順着耳廓落下：“傻乎乎的。”

“嗯？這個時候夫君不該說些好聽的情話嗎？重說重說！”

裴延揪揪她嘟起的臉，柔聲說：“阿玖傻乎乎，但我喜歡傻乎乎的阿玖，什麽樣的阿玖都喜歡。”

阿玖長長地啊一聲，“怎麽會有人喜歡傻乎乎的人。”

“沒人喜歡嗎？”裴延道：“那是好事，沒人跟我争，阿玖是我一個人的。”

阿玖驚訝地睜大眼眸，聽他講雖畏高畏火，但其實很樂意陪她登高，很樂意為她放煙火、帶她看花燈，就像她十分信任他的懷抱，會毫不猶豫倒下來一樣，當她在身邊時，少時的陰影也被照亮了，他心中的恐懼無所遁形。

“所以說遇到你之後就很少有煩心事。”

阿玖可是把耳朵豎的高高的，聽得可仔細，于是戳戳他胳膊，故作不悅地控訴：“不是說遇到我之後沒有煩心事嗎，怎麽變了？”

裴延嘆氣，“小阿玖太聰明，我有什麽計劃都被你識破，這算是最近新添的煩惱。”

阿玖笑出聲，蹦蹦跳跳地要他承認，“我吃馄饨那會兒你就急了，對不對，對不對嘛？”

“……”裴延只好點頭。

“嗨呀，阿玖我啊，可聰明啦～”阿玖洋洋得意，不存在的那條大尾巴都快翹起來，甚至還指點他如何行事：“以後不能把事情交給蔔林辦，他天天在眼前晃，一下子消失真的很明顯！”

好，學到了。裴延笑着摸摸她腦袋，阿玖也就順勢頂了頂他手心，蹭來蹭去。

随着最後一簇煙花落幕，阿玖跑來跑去仔細觀賞了一下漫山遍野的花燈。

她的夫君真是越來越會說情話，越來越會制造驚喜了。

“咻”的一下，阿玖跑到裴延面前，勾勾手指示意他把頭低下些，“獎勵夫君一枚吻。”

說是一枚，阿玖其實特別好心地附贈了十來枚，捧住他的臉一口氣親完，最後踮起腳尖攀住他肩膀，眼眸燦亮地凝視着：“有件事要告訴你哦。”

“嗯，你說。”

阿玖心裏也不是很确定，本來想過幾日找大夫把脈的，但是此情此景真的很想把好消息分享給她最最喜歡的夫君。

“咳咳，我要說了哦。”

阿玖的心持續怦怦疾跳，一點兒都冷靜不下來，于是她一把拉住裴延的手放在自己腹部，深呼吸後緩緩道：“這裏新入住了一個小孩子。我是說，好像懷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