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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剛沐浴完, 頭發只潦草擦了擦,還泛着潮,手裏一條幹布巾甩呀甩的在屋裏晃過, 意思再明顯不過。

裴延把她摁在椅子上, 接過幹布巾。

“那位患有心疾的女郎後來沒事了嗎?”

這是沐浴前聊的, 竟還記到現在, 裴延淡笑着從梳妝臺拿起一把木梳,邊梳邊擦, “沒事, 次年就成了婚。”

阿玖嗯了一聲, 又問起另一位女郎, 裴延倒是配合,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等一下。”阿玖抓住裴延的手,從銅鏡裏看他,溫和清隽, 斯斯文文, 就算她一驚一乍的他也只是擡眼疑惑地回視,并無什麽異常。

阿玖哼了一聲, 雙手叉腰道:“你怎麽對相看過的女郎記那麽清楚?連她們孩子今年多大, 在哪個學堂讀書都知道?”

“天生的。”

“什麽天生的?”

裴延反握阿玖的手指, 戳戳她腦袋瓜:“記憶力好, 天生的。”

這下阿玖無言以對, 哼哼唧唧老半天, 直到頭發擦幹裴延催她去床上躺着時,阿玖不老實地打了幾個滾, 支着下巴道:“睡不着,要夫君講睡前故事。”

“剛挨着床, 還沒開始睡就知道睡不着?”裴延吹熄蠟燭,把她擁進懷裏。

阿玖順手把玩着他的頭發,繞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耍賴道:“是馕馕睡不着,馕馕要聽睡前故事,我這做娘親的也拗不過他。”

裴延雲淡風輕:“娘親拗不過,爹爹拗得過。”

那就是沒故事聽了?阿玖哼一聲,狠心地解開繞指的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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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發被她編過辮子折騰來折騰去,一時半會竟解不開,阿玖心虛地瞅了眼夫君,床帳內黑漆漆的他應該沒有察覺。

可越是心急越是打結,眼看着手裏的這一束發被弄得不成樣子,阿玖鼻尖都沁出薄汗。

都說“結發夫妻”,可那也是一夫一妻的頭發拿來合作一結,眼下這完全就屬于惡作劇範疇。

“在忙什麽?”

裴延早就注意到小妻子狗狗祟祟搗鼓他的頭發,兩人的發質并不相同,她對此感興趣也可理解,于是他縱她随意編發,只提醒道:“玩一會兒便睡吧。”

阿玖愈加慚愧,她的夫君這般寬容大度,而她真是小人行徑。

但木已成舟,這頭發說什麽都解不開了,索性小人做到底?

于是窸窸窣窣一陣動靜,眨眼的功夫阿玖便從裴延被子裏探出腦袋。

裴延猶記得上回的遭遇,很快捂住胸口,警告蠢蠢欲動的妻子:“不可。”

阿玖委屈巴巴:“已經四個月了,可。”

裴延神情一松,恍然明白她并非想像那次一樣騎在他身上吃奶。

月光疏疏流瀉入窗,明昧間阿玖讀懂了他的表情,驚喜道:“原來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放心吧放心吧今天不吃——”

裴延用吻堵住她這張專愛渾說的嘴。

同時也避免光亮洩露他的心思。

怎好讓他單純又懵懂的妻子發現,他其實并不排斥那樣的行為,反而她那可愛的吃相如同數量可觀的幹柴投進猛火,讓他愈加脹痛發疼,讓他愈加想把她的飽滿熨在手心,抿在口中,好叫她知道忝弄對方時并非如啃鴨脖般毫無章法。

“我今天還發現一件事哦。”

他的妻子仍未察覺他的肮髒心思,天真地依偎在懷裏,講述着少女心意:“就是我沒有很吃醋呢,雖然夫君有十八次相看的經歷,見過十八位不同的女郎,并且對女郎們還記得很清楚,但我知道你心裏只有我,不會再看別人了,是不是呀?”

口吻如同撒嬌,黏膩得好似蜜糖在融化流淌,裴延摸摸她的臉,答:“嗯,只有你。”

阿玖埋在裴延心口嘿嘿笑了幾聲,因孕期的不便以及對馕馕的考慮,她還是猶豫着躺平了,問枕邊那人:“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裴延喉結滾動,聲音微啞發沉:“側着吧。”

說着,手扶在她肩上,從後擁緊。

清早起身,裴延發現自己一縷頭發的慘狀,總算明白為何妻子會突然主動示好。

他平靜地梳洗換衣,叫蔔林取來潤發用的澡具,耐心地解開頭發,以及,命所有仆役不可打擾夫人。

一個多時辰後,早就涼了的朝食被撤下,仆役們開始灑掃庭院,也聽見自正房傳出夫人的尖叫:“睡過頭了!!怎麽不叫我——”

砰的一聲,仆役紛紛側目,見夫人風一般從內室卷出來,馬不停蹄直奔門房,跳上馬車。

下午,裴延早早等在臨鶴臺對面的茶肆中。

害得妻子遲到,她定然會生氣,因此裴延提前買了幾份她愛吃的點心。

只是到了散學的時段,遲遲不見她人影。

見狀,蔔林跑去找了夫人的專用車夫,被告知夫人确實還未出現,而平時與夫人交好的三兩個小娘子已經坐着自家馬車離開。

裴延起身往臨鶴臺行去,禁步挂飾叮當作響,衣袂翻飛。

最終在一處臺階上找到阿玖。

出門時她穿了一身鵝黃,像只快樂的小鳥,面臨遲到卻未嘗怪罪人,撞見淮嬸時甚至還笑着和對方打招呼。

可如今的她猶如慘遭暴風雨,可憐巴巴蜷縮在角落,手抱着膝,神情落寞。

“早上沒吃東西,餓了沒?”裴延蹲在她面前,從紙包裏翻找出一塊她喜歡的點心,“白玉卷售罄,用這個代替可以嗎?”

他放輕的聲音讓人忍不住掉眼淚。

“可以的。”阿玖用力吸吸鼻子,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咬,可是眼淚漣漣導致她根本嘗不出味道。

“不好吃,我還是要白玉卷。”

裴延托住她的臉頰,指腹掃去眼淚,溫聲說:“現在就去買。”

“你怎麽都不拒絕我啊。”阿玖看他作勢要抱她起來,她別扭地往後縮了縮,“我太壞了,吃個點心還挑三揀四,你應該嚴詞拒絕的,不然…不然把馕馕教壞了。”

裴延失笑:“馕馕若這麽容易學壞,生來何用?”

“你說的什麽話,怎麽沒有用,我寶貝着呢。”阿玖抱住肚子,提防地盯緊裴延,生怕他又說馕馕壞話。

這一舉動卻讓裴延誤會了。

他面色微凝,問:“有人因為你有孕而說三道四?”

阿玖一怔,“沒啊。”

“沒有就好。”裴延摸摸她腦袋,“地上潮濕,換個地方坐,嗯?”

裴延也不強要抱她,只是将手遞過去,牽着她慢慢走出臨鶴臺。上了馬車也不急着回府,而是去售賣白玉卷的店鋪瞧瞧白玉卷出爐了沒有。

此刻玉京的大街小巷車馬喧阗,阿玖卻沒了看熱鬧的心情,只恹恹地靠在丈夫肩頭,任由他攬着哄着。

“其實是今天早上的事。”阿玖斷斷續續說着,“昨晚同我一道去豐樂樓的,除了跟我要好的蘇娘子、李娘子、周娘子,還有其他幾位同窗。”

裴延嗯了聲,表示自己在聽。

“她們原先并不知道我嫁的是你。昨夜你來接我,她們瞧見了。”

“于是今早周娘子來找我,說她着急了一上午就等着我呢,我還以為她關心我,結果周娘子把我拉到靜處,抓住我的手,言有事求我幫忙。”

阿玖皺着眉繼續道:“不,是求你。”

“周娘子的阿兄年初時左遷了,她想請你幫幫忙,把她阿兄調回京。”

“就是這麽一件簡單的事,可我,可我就是無法痛痛快快答應,我會忍不住想她究竟為了什麽才跟我做朋友。”

阿玖悶悶不樂,“若是其他同窗也就罷了,周娘子可是跟我很要好的…”

“夫君,你會覺得我很壞嗎?”阿玖偏過頭去看他,愁眉不展,“照理說我應該幫她,她是我很好的朋友,又這樣懇切地拜托我。但我當時直接拒絕了,周娘子很傷心,我還看到她悄悄抹淚。”

裴延手指輕輕落在阿玖眉心,将皺在一起的眉頭揉開。

爾後問:“周娘子落淚了?”

阿玖點頭。

裴延又問:“周娘子可有因事不成而怒視、辱罵你?”

阿玖驚駭擺手:“當然沒有。”

“那周娘子落淚要麽是被直言拒絕傷了自尊,要麽是她兄長真遇上事了,她求助無門,恰好遇上你這個耳根子軟的中書令之妻。”

阿玖反應了一下,“是,是啊,我怎麽沒有問清楚。周娘子是個很腼腆的女孩子,照理說不會為了兄長的功名利祿這般求我……”

那周娘子的兄長是造人陷害才遭降官?還是在外任期間得罪了當地官員遭人挾私報複?

阿玖水蒙蒙的眼眸轉了又轉,懊悔不已,又心有餘悸,差點因為誤解失去一個朋友。

“好了,我會讓人留意。”裴延牽起她手,掀開車簾,白玉卷的香味瞬間沁入車廂,“既已散學,剩下的時間都是我的,不許再想別人。”

“遵命!”

阿玖恢複活力的同時,對夫君的欽慕又濃厚了一層。

排隊買點心時她還不忘問他:“夫君是如何做到如此冷靜地分析呢?是不是因為我把人想的太壞了,覺得人家一知道我是你的夫人就會攀附逢迎?”

“不是,反倒是你太過單純,而我才是心思不純、存了壞心眼的。”

“怎麽可能,夫君可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裴延笑着摸摸阿玖腦袋,看她從随身小兜裏掏出一顆蛋。

“喏,這是淮嬸給我的,她侄女生了孩子,母女平安,我們也沾沾喜氣吧。”

裴延依言收下,瞅她一眼:“你的那顆呢,已經吃了?”

“沒。”阿玖道:“上午不止我晚到,路上碰見一位同窗也起晚了,還嗷嗷喊餓,我就順手給他一顆。”

裴延嗯了聲,剛想問一共幾顆,便見妻子朝一個方向揮手,她歡快打招呼:“這麽巧,你也來買白玉卷。”

“嗯,你也是?別排了,分你一半。”

——是個男聲。

裴延掀起眼簾,見一少年手提兩大包點心朝他們走來,邊走邊揚着下巴說:“上午吃你一個雞蛋,現在還你一包點心,兩清了啊。”

“那怎麽行,太多了,我只想要白玉卷。”

阿玖踮起腳看對方的紙包裏有哪些種類,而少年也微微低頭,幫她一起翻找。

如此自然而又和諧的一個畫面,多麽像青梅竹馬散學後分食點心。

裴延手心忽然一陣刺痛,低頭瞧才知是喜蛋的殼破了。

他面色平靜地把蛋殼碎屑掃開,再收起喜蛋,上前攬住阿玖肩頭,将人按進自己懷裏,阿玖手上的一塊點心也應聲而落,滾在地面。

這是一個絕對占有的擁抱,少年和阿玖俱愣住。

裴延神色未變,朝那少年道:“阿恒,這是你表叔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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