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天青色

第06章 天青色

聽到蔣嶼渡這樣問,雲瓷愣了瞬。

“...喜歡。”

她覺得這話有些微妙,或許是她心境和嗅青梅的少女太相似,所以當着玉樹臨風的“公子”面說喜歡,心思難免不純粹。

她輕抿唇瓣,說起另外的,“對了小叔,那位負責人還在嗎?我想問問鴛鴦杯是否歸屬私人名下。”

看蔣嶼渡輕輕揚眉,雲瓷想他猜到了她想買下來的心思,補充道,“我不是給自己買的,是我爸媽,他們二十年結婚周年紀念日快到了。”

說起來雲瓷父母也是因瓷器結緣。孟家自祖父輩移居國外,孟清瀾在倫敦生活了二十多年,畢業旅行的地點選在了中國。怎麽說也是血脈相連的故土,孟清瀾好似對這裏的一切都感興趣,尤其熱衷于一些古典手工藝。

與雲朝塵的初遇地點在一家陶藝坊。

彼時孟清瀾在店員幫助下拉坯,她一次做,難免手笨,失敗了好多次。那天周末店裏人多,員工忙不過來,孟清瀾又獨自試了好多次,始終沒能造出個讓自己滿意的,兩只手沾滿泥,略感挫敗。

是雲朝塵,剛好他也在做,就順便幫忙指導了下,讓孟清瀾後續一切順利起來。

短暫的相處很愉快,兩人自然而然交流起來,孟清瀾覺得他是位儒雅有禮的男士。

拿到燒制後的成品已經是半月後的事了。孟清瀾到處旅游不能到店取,托老板快遞。令她沒想到的是,陶藝店寄來的包裹裏除了她做的那個,還多出一個。

她聯系店家,得到的答複是另一個是您朋友做的,讓我們一同寄給您。通過描述,孟清瀾想起了那位溫文爾雅的男士。

那兩個杯子花紋相同,只是顏色不一,想來是他刻意為之。

如此用意,昭然若揭。

受國外開放的文化浸染,孟清瀾還從未見過如此含蓄的表述心意方式。他送她一份禮,同時将延續兩人情誼的細線遞到她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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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清瀾從陶藝店老板那兒拿到了雲朝塵的聯系方式。此後她去到祖國其他地方,多了一個人陪伴。

一切水到渠成,跨洋而來的華裔小姐為愛停留,與戀人成了家,定居南州。

雲瓷從看到這套鴛鴦杯的第一眼就想到了爸媽,若能送一個和他們初識相關的禮物,真是再合适不過。

當然這不是件容易的事,鴛鴦杯沒有選為拍賣品,那便是不會輕易出售。眼下需要了解清楚這杯的物主,若是私人收藏,那就有機會談談。

“鴛鴦杯的物主?”

和下屬交代完工作的負責人得知小蔣總那邊有找,忙不疊趕過來,聽雲瓷說了大概意思,讓工作人員查了查登記資料。

“這套杯不是從地方博物館借來的,是李斯先生的藏品,他是我們拍賣行的高級會員,為了支持我行聯合舉辦的這次瓷器展,舍愛将這件藏品借給我們。”

聽到這個消息,雲瓷還沒來得及高興,負責人有些為難地說,“不過,李斯先生向來珍愛他的藏品,以往遇到鐘意的不惜高價收入囊中,即便是別人拿出高了好幾倍的條件也不肯交換...雲小姐,恐怕...”

雲瓷也大概猜到了,喜歡古玩的哪個不是非富即貴,他們不缺錢,而被他們當成寶的藝術品自然也是千金不換。

看來這事兒不太容易。

在聽到李斯的名字時,蔣嶼渡擡了下眼皮。這人他認識,京市本地人,家裏條件不錯,花錢送他到芝加哥讀了幾年大學——和他同一個城市,那時留美的中國學生拐幾個彎兒都認識,因為有共同朋友,兩人也打過幾次交道。

李斯的收藏癖早有所耳聞,沒想到雲瓷看上的那套瓷杯在他名下。

蔣嶼渡低頭,看見雲瓷因苦惱而微微蹙起的眉。

“還想要嗎?”

想要嗎?

聽負責人的意思,那位李先生應該是很難點頭的。但是...難得遇到一件投緣的,它太适合做爸媽結婚二十周年的紀念物了,她不想錯過。

總得試試吧,哪能因為別人幾句話就打了退堂鼓。

“我想要,”雲瓷擡頭和蔣嶼渡說,“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我想試試。”

她轉身準備去找負責人,想問問那位李先生的聯系方式。

“等等。”

聽到蔣嶼渡低緩的聲音,雲瓷頓住腳步,“小叔?”

蔣嶼渡慵懶站着,一身清潤的氣質。他神情淡然,目光悠然落在她身上。

“李斯同我有些舊交,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幫你問問。”

他與那位李先生認識?

雲瓷心中一喜,有熟人引薦的話,成功的概率會不會高一點?

“您方便嗎?”她發覺自己高興得有點兒明顯,冷靜了下,“我是說,會不會很麻煩您?”

“舉手之勞,算不上麻煩,”蔣嶼渡略微停頓,“但結果不能保證,具體還是要看李斯本人意願。”

說起來,除了少數幾個多年好友,蔣嶼渡其實很少幫誰的忙,尤其是這兩年接手了集團部分事務後與各色人周旋,講求的總逃不過利益二字,做慈善幫忙這種事,顯然是遑論。

但雲瓷是個還未出社會的小姑娘,兄長一家與雲家交好,既然答應了照拂人家的女兒,總不能是句空話。

藏品轉賣的談判議價水很深,若他對于與李斯相識一事閉口不提,放她一個學生獨自去折騰,未免太不厚道。

蔣嶼渡願意幫忙,雲瓷自然感激不盡,“謝謝小叔,我明白的,盡力試試就好啦,實在不行也沒關系的。”

和李斯約的見面時間在下周六。

雲瓷沒有課,主動提出和蔣嶼渡一道去。說到底這是她自己的事,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巴巴兒看着小叔來回周折。

李家做房地産起家,父母傳下來的家底殷實,李斯也是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自打去國外讀了幾年書,日子更是過得逍遙快活。如今回了國,一點兒沒自家接班人的自覺,照舊潇灑玩樂。

汽車在別墅門口的停下。

雲瓷跟在蔣嶼渡身後,往裏走。

門邊的管家應該是認識蔣嶼渡,微微鞠躬,面帶微笑領他們進了屋。

室內是經典的歐式裝修,客廳挑空設計,視野開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望無際的草坪。

微微隆起的小山坡上,有幾個人影,仔細一瞧,似乎是在打高爾夫。

管家讓人泡了兩杯茶,讓蔣嶼渡二位稍等,自己去告知消息。

沒一會兒,李斯從外面進來。

“好久不見,嶼渡,咱倆上次碰面還是在芝加哥?”李斯摘下帽子,脫了手套,笑望着蔣嶼渡,“那時都還沒畢業呢,一晃兩年過去了——我現在該喊你一聲小蔣總了吧?”

蔣嶼渡起身和他握了握手。

記不起上次打交道具體是什麽時候,但總歸不是在國內。李斯和他一位同課題搭檔是死黨,即使大學不在同一個學校,卻也常常跑來。蔣嶼渡很少參與娛樂性聚會,只在課題組聚餐李斯跟來蹭飯時,兩人打過兩回照面。

李斯性格自來熟,闊別兩年,見蔣嶼渡親切如見老友。

雲瓷打量着眼前這位李斯先生。他人如其名,氣質斯文,一雙桃花眼溫和柔情,穿一身高爾夫運動裝——黑色短袖,白色長褲,又給他添上幾分陽光活力。

和蔣嶼渡寒暄兩句,李斯看向旁邊的女生。他笑了下,又轉頭問蔣嶼渡,“這便是你要帶我見的姑娘?”

蔣嶼渡點頭,“她叫雲瓷。”

“噢,雲瓷,”李斯在口頭繞了遍這個名字,歪頭看她,“就是你要來奪愛我的寶貝鴛鴦杯?”

他桃花眼裏還含着笑意,語氣挾帶幾分調侃,又不乏流露護食警惕的鋒芒。

雲瓷沒想到他話鋒突轉來了這樣一句,有點意外,愣了下,張唇還未出聲,聽見身邊的蔣嶼渡開口,“李斯。”

李斯看他,揚了揚眉。

蔣嶼渡微微嘆口氣,“別為難女孩子。那套鴛鴦杯,具體什麽條件你與我談。”

約定見面之前李斯就已知曉大致情況。說來那套光緒年間的瓷杯,是他前幾年在法國一場私人展上相中的。

清末動蕩年代,中國不少藝術瑰寶孤零飄落他鄉。李斯內心是有點兒浪漫情懷在的,何況他本來也喜歡收藏一些稀奇玩意兒,當即高價将東西帶回了國。

這瓷杯他養了好幾年,看在和拍賣行領導有幾分交情的份兒上答應借展一事,沒想到這一借,竟被個小丫頭看上了。

蔣嶼渡當年是李斯死黨的學長,為死黨着想,也為蔣嶼渡毋庸置疑出衆的能力,李斯對他一向是客氣禮貌,熱情有加。而如今蔣嶼渡回國,聽人說,除蔣敘庚外,蔣氏亞太區大小事宜的話語權,屬蔣嶼渡最大。

在京市,蔣家誰也得罪不起。

縱然他不管公司的事,好歹也不能添亂。

李斯在沙發坐下,伸手示意蔣嶼渡也坐,笑說,“小蔣總想怎麽談?”

他接過管家送來的茶,看見蔣嶼渡在對面坐下,那小姑娘在其旁邊坐下,悄悄扯了下西裝衣角,小聲說了兩句,像在密謀。

呵,現在的小姑娘啊,看到漂亮的東西就想要到手。

南州雲家掌握着國內酒店行業的大部分資源,他家女兒自然也是個金尊玉貴的,既然能說動蔣嶼渡今日一道來搶他的杯子,想來此刻無外乎是在央求這幹小叔定要給她買到手。

李斯低頭吹茶,用蓋碗篦住茶葉,優雅飲了一口,不動聲色積攢鬥志。

來吧,談判吧,他準備好了。

再怎麽也得在蔣嶼渡手裏撐上幾回合。

他一臉神清氣定,然而開口的人并不是蔣嶼渡。

“李先生,我有幾句話想和您說,”雲瓷看着他,誠懇道,“您可以在聽完之後再決定是否願意出售鴛鴦杯。”

她簡潔說了下情況,看上這套鴛鴦杯,是想做為結婚紀念禮物送給父母。

“我知道,對于收藏家來說,每件藏品都像自己的孩子,遇見已是不易,能帶回家更是難得的緣分,像我這樣今日上門拜訪就是為了橫刀奪愛,的确有些說不過去。”

雲瓷頓了頓,她其實有些緊張,畢竟是第一次比較正式地和人談話。

“但是李先生,我和您一樣,對藏品有珍愛之心,”她身側的手無意識攥緊裙角,心裏組織好語言,語氣認真,“如果有幸能得到這套瓷杯,我向您保證,一定用心維養,守護它的文物價值。我媽媽十分鐘愛瓷器,熟知瓷器的保養。”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希望您能考慮一下。”

李斯略感意外。

好吧,其實是前幾天蔣嶼渡助理聯系時他聽得不仔細,想當然以為這姑娘單純是見到漂亮的東西想買回家。如今知曉了緣故,又聽她講得這樣誠心,他倒是有點兒為先前的偏見過意不去了。

說起古玩,他這人其實并不專業,無非是覺着好看,自己又恰好有點兒閑錢,就東買西買堆了一屋。嘶...他看了眼旁邊面色平靜的蔣嶼渡,暗自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垂頭嘆了聲氣。

算了算了,順水推舟做個人情。

“那雲小姐,我這套鴛鴦杯若是到了你那兒,可得好生保管啊,”他招了招手,讓管家過來續上一杯新茶,“珍寶能遇見識寶之人——你要真能做到前面所說的,我也算給這瓷杯找了個不錯的買家。”

雲瓷點頭:“李先生放心。”

接下來雲瓷随人去了書房,簽了訂單,付了定金。鴛鴦杯現在還在拍賣行那邊借展,會結束後再送到雲瓷手裏。

這麽貴重的東西在宿舍沒地方放,也不安全。直接寄回家裏也不行,萬一路上磕碰了怎麽辦,而且禮物要當天送才有儀式感...

李斯瞧出雲瓷的顧慮,笑着瞥了眼旁邊的蔣嶼渡,“這樣吧,等拍賣行将東西送回來後,我先交由這位小叔替你保管,如何?”

這樣最好了。

不過,雲瓷轉頭看了看蔣嶼渡,“小叔,您...”

蔣嶼渡點了下頭,“就這樣辦吧。”

一切處理妥當,雲瓷再次向李斯道謝,語氣輕快向管家說想借用一下衛生間。

書房裏,李斯起身,繞到書桌前靠着,好整以暇看着坐在沙發上的小蔣總。

蔣嶼渡簡單回複了手機裏的消息,擡頭,看見李斯似笑非笑的表情。

“小蔣總好像對新認的侄女還挺不錯?”

為她買個東西親自聯系人,周末大老遠陪着過來,方才雖說的話很少,但李斯怎麽會沒看出來,議價簽字時他可都幫人把關着呢,沒讓那位吃虧。

“早說啊,我要知道你這麽照顧人家,一開始就客氣些,”李斯笑裏有些吊兒郎當,“這可真是少見啊,前些年你讀書跟念佛似的,什麽時候對女生上心過?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有什麽信號?”

維多利亞風的窗戶半開着,陽光将窗戶上精美的花紋投射到木地板上,清冷又神秘。蔣嶼渡清俊的臉半明半暗,一雙黑眸淡漠盯着李斯。

“幾年不見,李斯先生想象力見長。”

“這種玩笑開不得,”蔣嶼渡語氣淡淡,卻有聊笑到此為止的警告之意,“姑娘家的名聲如玉珍貴又極易摧毀,李斯先生應該明白這點——如有任何閑言碎語傳出去,蔣某很難再像今天這樣客氣。”

李斯那句“認侄女還不如認妹妹,別一點兒機會不留啊”都到嘴邊了,聞言,又瑟抖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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