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天青色

第23章 天青色

四月的京市春風宜人。

從雲縣回來後, 接踵而來的是學校的期中考，文學院的同學除了要考統一的公共課，專業課老師還圈了不少名家名篇，屆時會要求默寫。

平時大家總把每日背誦當耳邊風, 到了檢查的時候慌慌忙忙臨時抱佛腳。

“翩若驚鴻, 宛若游龍, 榮曜秋菊, 華茂春松。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若輕雲之蔽月, 飄, 飄什麽...”

“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顧晶坐在椅子上，回過頭忍不住吐槽，“薛禾，你才背兩句就磕磕巴巴的, 就這還默寫呢，等着罰抄吧！”

薛禾痛苦嗚嗚着，趴在桌上。

“為什麽洛神賦要全文默寫, 為什麽為什麽，這不要了我的命嘛，”她将背誦資料翻得嘩嘩響, “曹植就該去治國，整天閑着沒事就知道寫寫寫, 寫這麽多讓我活生生受這樣的苦。”

“曹植繼位那曹丕就閑下來了，他文采同樣不差, 還是有得你背。”顧晶殘忍地告訴她這條if線行不通。

薛禾絕望，把臉埋書裏裝死。

旁邊手機響了, 她一下立起來，打開一瞧。

頓時喜笑顏開, 起身出去，不一會兒回來了，手裏提着食物袋。

顧晶一眼看見，像發現了新大陸，“诶诶，手裏拿着的那東西，誰送的？怎麽，又有桃花了？”

“晶晶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薛禾甩了甩手，笑得嬌俏，揚着下巴，“什麽桃花不桃花的，我是那種吃着碗裏望着鍋裏的那種人嗎？天下男人在我這兒分兩種，蔣柏楊和蔣柏楊以外的男人。就算是獻殷勤，那我也只接蔣柏楊獻的。”

顧晶下巴快掉到地上，“蔣蔣蔣柏楊？！”

“你說反了吧？你給他獻殷勤還差不多！”

Advertisement

“雲瓷！”顧晶揚起腦袋一聲喊，叫人一起來吃瓜，“薛禾這丫頭快成了！”

床簾被拉開，雲瓷剛摘下耳機，“嗯，什麽？薛禾把洛神賦背下來啦？”

“哎呀不是，”這會兒還哪管什麽背誦默寫，顧晶扭頭朝喜形于色的薛禾道，“你快給咱說說。”

薛禾清清嗓子，“咳咳，這事兒嘛其實很簡單——欲擒故縱！”

“我假裝冷一陣子，他以為我灰心了不追了，急了哈哈哈哈哈還跑來問我是不是生他的氣，我說是啊，誰讓你之前對我愛答不理的，要我消氣就想想我以前給你做過什麽，咱倆位置交換交換，然後他就來送我好吃的啦！”

顧晶豎起大拇指，刮目相看，“厲害。”

雲瓷坐在床上點頭。

“禾苗，還是你技高一籌。”

薛禾蹦蹦跳跳回到位子上，随口問了句，“那你呢小雲雲，最近和小叔怎麽樣，有沒有進展啊？”

一提起這個，雲瓷垂下眸。

她聲音小小的，“沒有。”

在雲縣的最後一天，因為意外和學長一行人會合，商量之下她改了行程跟他們一起回學校。

當時蔣嶼渡在醫院坐了會兒，然後便提出告辭。

那時距離高鐵出發的時間還有将近兩個小時，雲瓷私心想要他多留一會兒，課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小叔似乎...情緒很淡。

她不知道是不是臨市那邊出了什麽意外臨時改計劃，小叔不得不立馬趕去，還是小叔覺得既然她的一切已全部安頓好，就沒必要繼續待在這兒浪費時間。

她起身想送送，但正好同學把手機遞給她讓值機，這一耽誤，蔣嶼渡已經走了。

雲瓷是有點失落的。

她不願多想，可還是忍不住憂心，他是不是嫌她麻煩了。

回京市好幾天，他們又回到以前的狀态，沒什麽事情就見不了面。

雲縣朝夕相處的短暫時光就像是做的一場夢。

微澀的難言情緒又漸漸漲滿胸口，雲瓷收斂心神，見薛禾還在看自己，笑着說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很快話題又被顧晶轉移到八卦蔣柏楊身上。

期中考後，雲瓷接到了秦影蘭的電話。

加上清明、考試，雲瓷好一段時間沒去蔣家老宅了，秦影蘭說這周家裏備了豐盛的菜，她上周去米蘭看了秀，給雲瓷帶了幾件春裝回來，很期待小姑娘穿上的效果。

秦影蘭對雲瓷好得真是沒話說，連親兒子蔣柏楊吃醋了，嚷嚷着菜是雲瓷愛吃的，衣服也是給雲瓷帶的，明兒是不是就要把雲瓷認回來做女兒把他給趕出家門了？

“秦姨不是給你帶了庫裏親簽的球衣嗎？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客廳裏，雲瓷見蔣柏楊拿着遙控板按電視，看了看周圍沒人，湊近了些，低聲，“诶，你現在對禾苗是什麽想法啊？跟我說說呗。”

“怎麽你也和他們一樣八卦啊。”蔣柏楊開了把游戲，假裝一副很忙的樣子。

雲瓷繼續追問，“你現在到底怎麽想的啊？到底喜不喜歡禾苗？早點想清楚了早點表白，現在這樣究竟是個什麽狀況啊。”

她讓他說，他吞吞吐吐不肯說，兩人在沙發那兒小聲叽叽喳喳，玄關處忽然有聲響。

蔣柏楊仰頭一望，揚起笑，“小叔。”

他像找着了救命稻草，丢下游戲柄飛到那邊去，“路上堵車嗎？我剛才還在想您怎麽還不來，準備給您打電話。”

他語氣太誇張，蔣嶼渡低眸，淡淡道：“打電話做什麽，答應了今晚過來，總不會食言。”

“是雲瓷嘛，她太吵了，”蔣柏楊随手将鍋甩在雲瓷身上，“她最近跟別人染上了八卦的毛病，叽叽喳喳搞得我耳朵疼——嘿，您看，您來了她就安靜了！”

蔣嶼渡聞言擡眸，眼神落在沙發上那一抹倩影上。

猝不及防對上他的視線，雲瓷心跳漏拍，身子不由自主緊繃。

蔣柏楊的話把她弄得幾分尴尬。

就好像，她在故意避諱蔣嶼渡似的。

可明明不是這樣的。

明明，明明...

心裏如蠶絲亂纏，揪着衣角的手松了又緊，再擡眼，蔣嶼渡的目光已不在她身上。

繃緊的弦松下來，心間又仿佛缺失了某一塊。

她隐隐感覺到有什麽奇怪的不對勁，但她說不上來。

只是一種無厘頭、亂糟糟的感覺。

用過晚飯，秦影蘭拉她去試衣服，來一趟又收獲大包小包的東西，雲瓷道謝。

“跟秦姨有什麽好客氣的，”秦影蘭攬着她下樓，“今晚在這兒住吧？你的房間每周都有打掃，床單都是幹淨的。”

“秦姨，這次就不了，”雲瓷婉拒，“明天學校有個分享會，早上八點前到，明天從這裏過去時間有點趕，所以...”

秦影蘭很通情達理，拍拍她的肩，“沒事沒事，學校的事重要，下周再來玩。”

“嶼渡待會兒也要回市區，讓他送你。”

雲瓷沒料到是這樣的安排，容不得她拒絕，秦影蘭讓她看會兒電視，等蔣敘庚和蔣嶼渡聊完事再走。

蔣柏楊回房間了，客廳就秦影蘭和雲瓷，秦影蘭一邊削水果，一邊問雲瓷在學校有沒有開心的事。

樓梯處有聲響，秦影蘭回頭一望，笑道：“事情說完了？”

下來的人正是蔣嶼渡。

“嶼渡，葭葭要回學校，你順便送她一程吧，”秦影蘭說着将雲瓷推到蔣嶼渡面前，轉身幫拿雲瓷的小挎包，“記得要送到宿舍門口啊，葭葭一個小姑娘，夜裏我不放心。”

傍晚時候下了小雨，這會兒雨停了，地上有淺淺的水窪。

雲瓷和蔣嶼渡并肩走，穿過後院，去往停車的地方。

“傷都好了嗎？”蔣嶼渡開口。

雲瓷擡頭，“嗯...都好了。”

雲縣的事除了小叔其他人都不知道，要是傷沒好，她也不敢來。

方才在老宅有其他人在，此刻才真正與他有安靜的相處時候。

上了車，蔣嶼渡調整反光鏡，看見雲瓷系好安全帶，低頭沒聲響了。

“今天怎麽這麽安靜？”他沒急着開車，問。

雲瓷擡眸，瞧見他清俊的側臉，又簌簌垂下眼睫。

輕輕咬唇，她還是決定問出來，“小叔，您是不是因為我不開心了。”

蔣嶼渡微怔。

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她率先開口。

“在雲縣出事的時候，我知道您在附近出差，所以把電話打給您，讓您連夜趕來還耽誤了工作，我，我很抱歉。”她盯着中控臺的某處，沒敢與他對視。

在面對跟他有關的事情上，雲瓷總容易想很多，想到在醫院他告辭時的淡漠表情，她就有點難過，但她明白，她并不是他必須包攬的責任，“小叔，我知道您因為家裏的緣故才對我多加照拂，但如果我給您造成了額外的負擔，影響了您正常的工作生活，您可以和我說，我，我以後會盡量不麻煩您的。”

“誰告訴你我覺得麻煩了？”蔣嶼渡低聲，他發覺自己捉摸不透小姑娘的心思，“為什麽突然說這些話？”

不是這樣想的嗎？

雲瓷霎那茫然，“因，因為...”

說實話嗎？他會不會覺得她很無聊，整日胡思亂想的。

“是我哪裏考慮不周，讓你覺得不舒服了？”他低緩出聲，試着猜她小腦袋裏藏着的答案。

“不是，”雲瓷忙否認，她溫溫吞吞，終于道，“是您那天走的時候，我感覺您好像有點不高興...所以就，就覺得...”

在醫院的時候？蔣嶼渡想起來。

當時心中飄然而過的那點情緒，他還以為不甚明顯。

“所以你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無奈，輕輕哂笑，“在雲縣陪你的時候我哪裏沒有耐心，要這麽誤解我，嗯？”

雲瓷覺得愧疚，清亮的杏眼眨巴眨巴，低頭小聲辯解，“那，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理由嘛。”

她複又擡頭，“所以小叔那時候為什麽不開心？”

蔣嶼渡有一瞬間啞然。

這感覺很快掩蓋過去，他語氣平常，“沒什麽，工作上出了點狀況。”

所以真的只是因為工作。

雲瓷心中重石落地，終于輕快起來。

“那工作上的事都解決好了吧？”她沒只顧着自己高興，安慰囑咐一下，“小叔工作壓力不要太大噢，規律作息，注意身體健康。”

蔣嶼渡望着她，低低嗯了聲。

從小接受父親嚴厲的教育，這兩年又進蔣氏跟各色人打過交道，不露聲色地藏好真實情緒對他而言早已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這次竟被瞧出了端倪，還是一小姑娘——也是觸動他情緒的由頭。

不可否認他方才說謊了。

因為真實情況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事後他反省，也許是照顧她久了，忽然間發現她身邊有追求者，動手動腳又不勝聒噪，所以心生不悅——碰到這種情況的如果是蔣敘庚或者雲朝塵，想必也和他是一樣的感受，誰希望家裏金貴的小公主被外頭一個随随便便的男生染指？

如此看來，他也不過是作為長輩情理之中的反應。

只是讓雲瓷誤解了，還讓她悶悶不樂這麽些天。

不想她心存芥蒂，蔣嶼渡再度開口，“雲瓷，不用覺得找我幫忙是在給我添麻煩，我從不這樣認為。”

“發生任何事都可以找我，有任何疑問也都可以随時問，別一個人瞎想，嗯？”

雲瓷望着他，眼彎彎，重重點頭。

“嗯！”

雨後的夜裏，月明星稀。

雲瓷嘴裏哼着小曲兒，小跑着跑進宿舍。

開門後，寝室裏就薛禾在。

雲瓷關上門問：“思書和晶晶呢？”

“出去玩兒了，”薛禾苦兮兮，“就我默寫沒過，被罰抄三遍洛神賦，明早交。”

“要命啊要命啊啊啊啊啊啊煩死了！”

她丢掉筆，甩甩手腕，“對了你怎麽回來的啊？打車還是他們司機送的？”

雲瓷下午離開的時候有告訴她行程。

“小叔送我的，”雲瓷在自己桌旁坐下，對着鏡子取下發卡，“他也要回市區，順路。”

薛禾見她眉梢溢滿輕快，不由奇怪，“你今天怎麽心情這麽好？”

前兩天還無精打采的。

雲瓷抿唇笑了笑，沒打算瞞她，“之前我以為小叔不太高興，因為我的一些緣故，結果發現不是的，剛才我倆都說清楚了。”

“他不高興，因為你？”薛禾轉過來，“什麽事兒啊，說來我聽聽？”

雲瓷簡單說了雲縣那幾天發生的事。

“也就是說，你倆去醫院看你社團的學姐，碰巧遇到了另一組趕過去的學長，”薛禾蹙眉開始分析，“你原本打算跟小叔一起去臨市的，結果和學長商量後改了行程決定跟他們一起坐飛機？”

“是啊，”雲瓷沒發覺有什麽問題，“因為确實回來還要剪視頻嘛，而且小叔去臨市有工作要忙，我跟着也沒什麽事做...”

“雲瓷！”薛禾突然喊她的名字，神情一本正經。

“有沒有一種可能，小叔他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