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芭蕉惹驟雨

第27章 芭蕉惹驟雨

雲瓷的唇張了張, 沒有發出聲音。

她沒料到蔣嶼渡竟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正欲整理思緒再問問什麽的時候，代駕到了。

話題戛然而止。

回到宿舍，薛禾比她先回來，捧着臉, 笑眯眯和蔣柏楊打視頻熱聊。

雲瓷沒有打擾。

恰好她現在需要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她腦袋實在有點亂 , 分不清蔣嶼渡對她說的那些話究竟是出于公正的建議, 還是她內心所期盼的某種原因。

她害怕自己的自作多情刻意引導出不正确的結論。

紛紛雜雜的想法在腦袋裏亂了好幾天沒什麽突破, 蔣嶼渡也沒有和她聯系, 好像那晚的對話只有雲瓷一個人當成了大事, 好像他根本就忘了。

直到到了五一。

多年來一直打理着蔣氏亞太區各項事宜，休假對于蔣柏楊父母來說是件每每提起總是被延後的事，常常是一年到頭來最多抽出過年兩天，其他時間再也擠不出。

在秦影蘭的強硬要求下, 蔣敘庚終于調出了五一期間的假，履行欠了家人好幾年的旅游。

秦影蘭這人愛熱鬧，也把親友看得重, 強行讓婉拒推辭的蔣嶼渡休年假，再喊上雲瓷，五人一同往川藏去。

遠離高樓聳立的大城市, 到了一覽無際的草原上，呼吸着清新幹淨的空氣, 感覺內心瞬間變得跟草原一樣寬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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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有藏族人租借馬匹，幾人往那邊去, 交涉一番，決定租幾匹馬試試。

“嶼渡, 你帶葭葭行不？”秦影蘭讓丈夫掃二維碼付款，回過頭來問。

“柏楊要自己騎，我和敘庚兩人一匹，葭葭不太會，你帶着她我放心一些。”

雲瓷事先不知道是這樣的安排，她原本打算坐一邊等他們，反正她有點怕，不會覺得可惜。

“想試試嗎？”蔣嶼渡低頭問她，“想的話我帶你走一圈，不會很颠簸。”

她看着他的眼睛，心跳加速，神使鬼差改了主意，點了點頭。

蔣嶼渡的馬術很好，坐在她身後牽着缰繩，讓黑馬一直不緊不慢地走着。

草原上微風徐徐，視野開闊，晴空白雲，遠處山巅是白色的，聽當地人說，那是終年不化的雪。

身前風景如畫，身後是男人寬敞溫暖的胸膛。

随着黑馬行進，雲瓷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後背輕輕撞進蔣嶼渡懷裏。

鼻尖環繞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雲瓷臉頰不聽話地越來越燙。

她挑起話題轉移注意力，“...小叔什麽時候學的騎馬啊？”

“小學，家裏報了馬術課，”前面不遠是白茫茫的羊群，蔣嶼渡輕拉一側缰繩，讓馬掉轉方向，沿着來時的路慢慢走回去，“小時候學了幾年，上中學後時間抽不開，練得少了。”

雲瓷噢了聲，點點頭。

原來小叔小時候也是這樣，被家長送去興趣班。

她唇邊抿笑，“那您當時樂意嗎？想學嗎？”

蔣嶼渡勾了下唇，語氣低淡，“孩童時候，哪裏懂什麽喜歡不喜歡，家人要求做就做了。”

雲瓷忽然有點感觸。

何止是小孩，長大了不也是一樣麽。

需要做、不得不做的事永遠排在前頭，忙起來哪裏顧得上喜歡與不喜歡。

常态是，喜歡在意的人和事永遠排在最後。

什麽時候自己竟然也有這種感概了？雲瓷正暗嘆，忽聽蔣嶼渡說起另一個事。

他主動提起那晚在車裏的事。

雲瓷心下一怔，還沒來得及把發散的思維收回來，便聽他說。

“那晚我大概是喝多了，思緒不清明，說的話可能有些過激，”他微頓，繼續道，“如果冒犯到你，我向你表示歉意。”

雲瓷花了好幾秒反應過來。

他這是...覺得不應該說最後那幾句話？

“您為什麽會這麽想？”

“這畢竟屬于你的私事，”他低聲，“随意評判，妄下結論，對你不太尊重。”

當晚他本意并不想說那些刺耳的話，卻是在脫口而出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他一向冷靜自持，這樣的情況少有，少有到已經記不清上次是什麽時候。

這意味着他沒有參考解決的經驗。

冷靜下來思考，這段時間與她日漸熟稔，竟失了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基本分寸。

女孩子心思細膩，加上的确是自身行為欠妥，所以他有必要與她說明。

雲瓷聽着他說的話，胸口逐漸起伏。

所以他根本沒有吃醋！

他甚至用這套邊界感極強的準則來衡量她和他的關系！

虧她這幾天輾轉反側、反複斟酌、時喜時悲，現在看起來自己就像個演獨角戲的小醜。

失落，挫敗，傷心，通通湧上心頭。

雲瓷心情瞬間跌到低谷。

蔣嶼渡見她許久不說話，喊了聲她的名字。

雲瓷垂下眸，半晌，不情不願透出個鼻音。

他牽缰繩的手一頓。

坐她後面，根本看不見她神情。

“生氣了？”他輕聲問。

果然還是介意了麽。

雲瓷知道他跟自己理解的生氣完全不是一個意思，但她喉頭像被什麽堵住，也懶得解釋了。

“生氣生氣，我很生氣！”

不知不覺回到馬棚處，剛牽馬給他們的藏人等在原地，朝他們露出個腼腆的微笑。

馬一停，雲瓷就着他幫忙躍下去，速度快得蔣嶼渡心一驚，伸手想去扶她，卻将将與她手臂相錯，握了個空。

很快，蔣柏楊被人牽着馬，嘴裏哇哇叫，風風火火地回來了。

蔣敘庚夫婦慢慢踱着馬回來，輕聲細語說着話，臉上盡顯濃情蜜意。

沒人看出雲瓷和蔣嶼渡剛剛結束了一場不太愉快的談話。

騎馬活動結束，秦影蘭又帶他們奔往下一個行程。

開心的氛圍洋溢在大多數人身上，她和他沒有再獨處講話。

晚上，他們在蒙古包訂了桌豐盛的晚餐。

烤全羊，野菜丸子，酸奶餅...特色美食擺滿了一桌子，蔣柏楊白天動得多，消耗快，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會兒正狼吞虎咽進食。

飯到中途，蔣敘庚到外面去接了個電話，回來之後臉色不太好看。

秦影蘭問他，“怎麽了？”

蔣敘庚把手機放桌上，坐下來。

“父親那邊來電，”他微微嘆口氣，“說是近來身子不大好。”

“老毛病犯了？”秦影蘭試着猜。

蔣敘庚默了默，“大概是。”

雲瓷覺得奇怪。

不是一直都說蔣爺爺身子骨硬朗嗎，上次見面看着也很精神。

“這是給大家必須留下的印象，特別是蔣氏幾個旁支，”蔣柏楊悄聲跟她說，“要想軍心不散，群龍要有首啊，還得是個能鎮得住四方的首，紐約那邊有好幾家早些年就在蠢蠢欲動，要不是爺爺手段夠硬，這些年能不能維持的平靜可不好說。”

雲瓷驚奇看着他，也悄聲回，“你說起這些事還挺頭頭是道的。”

“那是，”蔣柏楊幾分得意，不過他食指抵了抵唇，讓她不要往外頭說，“這些都是明面上很少提的，特別是我爺爺身體方面的情況，很多人都不知，你聽了別往外講啊。”

雲瓷做了個拉鏈動作，封住嘴。

倆人說話間，沒怎麽注意桌上，這會兒拾起碗筷重新吃飯，才發覺大人們之間氣氛不太對。

“我去？我丢下國內一堆事不管，怎麽去啊？”蔣敘庚語氣幾分不虞。

蔣嶼渡默然，“方才只是提議。父親與兄長這些年見面甚少，他其實心裏是惦念你的。”

“兄長事務繁忙，嫂子與我都諒解，若真拿定主意去探望，國內的工作，我會與嫂子幫忙分擔。”

蔣敘庚面上沒什麽表情，淡聲，“以你的能力自然能處理好這邊的事，就是完全替代我也不在話下，哪還用你嫂子擔什麽事兒？”

蔣嶼渡哪裏聽不出他話中有話，面色平靜，态度是從容的謙卑，“兄長擡舉，比起兄長，嶼渡還有許多地方做得不周，剛才是我失言，兄長別見怪。”

秦影蘭暗暗扯了扯丈夫衣袖，眼神警告。

蔣敘庚自知言語欠妥，咳咳嗓子，拂了拂手，“算了，只怕我去了他老人家也不高興。”

“他就是最近沒休息好才又心髒不舒服，這會兒在醫院養了養也沒大礙了。你若實在放心不下，就自己去一趟吧。”

這話題被秦影蘭打笑着草草揭過。

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誰也不想掃興，各自斂了情緒，氛圍又被調節到一切正常。

好像剛才一閃而過的縫隙并不存在。

不一會兒，店家過來說，外面的燒烤架子搭好了，羊肉串不夠待會兒可以喊人再加。

他們訂餐時加了烤羊肉串，為體驗樂趣，選的還是自助的。

“我等會兒就去！”蔣柏楊很興奮，但他還沒吃飽，“等我吃了飯出去給你們烤羊肉串兒！”

他說話急，不小心被嗆到，坐右邊的蔣嶼渡替他拍了拍背。

“不急，我先去給你弄着。”

他朝兄長嫂子微微颔首，起身，從蒙古包出去。

雲瓷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她覺得，他可能是趁這個機會一個人待會兒。

當一個人需要獨處的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擾。

可坐了十來分鐘，雲瓷忍不住了，她借口上衛生間溜了出去。

蒙古包連着一排排，中間有塊地方人很多，好像在辦篝火晚會。

他們所在的蒙古包在邊上，相對比較清淨。

雲瓷很快找到不遠處的蔣嶼渡。

燒烤架被架在距離蒙古包十幾米遠的地方，現在是晚上，又在高原，氣溫很低。

雲瓷裹緊身上的羽絨服，跑過去。

“小叔。”她到了他身邊，發現他手裏拿着一把肉串放在燒烤架上，拿起調料箱裏的油瓶灑灑，一會兒又給肉串翻個面兒，動作有條有理，還挺像那麽回事。

雲瓷有點吃驚，“您還真烤啊。”

蔣嶼渡好笑，“不真烤，難不成坐着發呆？”

“......”如果是她，可能會。

雲瓷左右望望，把調料箱放到地方，搬起凳子到他身邊，坐下，“我陪您。”

她手肘撐在腿上，托腮看他側臉。

遠方照耀的白熾燈和蒙古包門縫裏洩出來的光線，發散到他們這兒已經很暗很暗了，忽明忽暗的炭火散發的熱源，讓雲瓷覺得暖和了些。

以前她總覺得蔣嶼渡身上有種清冷的疏離感，她曾經以為這種感覺是與生俱來，可現在想想，似乎和家庭環境脫不了關系。

蔣家的事雲瓷了解不多，但來京市近一年的時間裏，她察覺到了蔣叔叔與蔣爺爺之間父子的生疏，還有蔣叔叔與小叔之間兄弟，隐約的、說不上來的隔閡。

這些都是表象，而促使這些表象形成的深層原因，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現在只知道，小叔應該心情不算好。

她開始笨拙地找話題聊，想引起他的注意力，讓他暫時不要去想剛才發生的事。

想要做到喋喋不休卻不讨人厭應該是件很難的事情。

但在蔣嶼渡眼中，雲瓷輕松辦到了。

雖然她的樣子并不輕松，因為她在絞盡腦汁想一些學校發生的趣事講跟他聽。

晦暗的光線裏，他唇角有不易察覺的弧度，“現在不生我氣了？”

雲瓷被他這麽一問，思路打斷，忘了自己準備要說啥。

她擡眸盯着他，抿唇。

比起忙着生他的氣，她現在更迫切想讓他開心。

不過她瞧着他現在的神情和語調，好像沒她想得那麽受傷。

可能是她剛才叽叽喳喳說了一大堆話奏了效。

這樣想，她稍稍挺直腰板，有了聊笑的心思，“那我要是還生氣呢？小叔打算怎麽辦？”

她笑着，昏暗中那雙明亮的眼眸格外吸引人。

蔣嶼渡注視着她的目光，沉默了會兒，似乎在思考。

“我能想到的依舊是下午告訴你的那個原因，”他頓了頓，歉意已經表達過，他不太懂小姑娘的心思，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麽，語氣微微帶有無可奈何的挫敗，卻沒有哪怕一絲的敷衍，“雖然還不太清楚，但我希望你能開心。”

雲瓷覺得心髒被輕輕一撞。

多麽奇妙，他的心願和她一樣。

想要對方開心。

是巧合嗎，她想不是。

是彼此為對方着想的心。

雖然心意還未相通，但雲瓷已覺得足夠浪漫。

這瞬間，在面對困擾自己好多天的勇氣的問題上，她忽然豁然開朗了。

她在瞻前顧後的怕什麽呢，正是因為前方的路未知，所以才要去走一走，這樣才知道結局啊。

她總不能拿着答案去過河。

“小叔。”她突然喊他。

“嗯？”

“你烤好的第一串可以給我嗎？”她歪頭笑問，然而不等他回答，又說，“我不加辣椒粉。”

蔣嶼渡沒有拒絕她的請求，輕笑應好，只說稍等。

看吧，他對她這樣好。

他的耐心，包容和寵溺，也許很大程度上來自他的教養，這個雲瓷承認。

但她同樣确信，至少有百分之一的其他因素在。

她要賭的就是這百分之一。

猜來猜去真是又累又沒意思，她不想再繼續那樣下去了。

昏暗的光線下，炭火越燒越旺，遠處游客與當地人圍着圈唱歌，歌聲隐隐傳到耳畔。

雲瓷盯着蔣嶼渡一瞬不移，哪怕被他發現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閃躲，而是燦然對他一笑。

她望着他，清澈的水眸越來越亮。

才不要做優柔寡斷的人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