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隔江千萬裏
第36章 隔江千萬裏
夏日的空氣悶濕潮熱, 天上挂着的一輪圓月被厚厚的雲層遮住,只透出點兒隐隐光輝。
蔣嶼渡最終還是帶雲瓷回了公寓。
以往無論做任何決定,他總是可以從理性的角度出發,選出沒有異議的答案。
但這次沒有做到。
至于原因。
他側頭看了眼雲瓷, 她喝了酒, 這一路沒怎麽說話, 現在好像睡着了。
她這個樣子, 若送回老宅, 怕是會讓蔣敘庚和秦影蘭擔心。
所以他留下她。
他這樣想, 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
到了小區樓下,停車的時候,雲瓷堪堪轉醒。
她竟然睡了一路。
看來她和顧晶的酒量還是差距太大,瑪格麗特哪裏普通了, 這麽醉人。
晃晃腦袋,雲瓷找回點兒清醒,打開車門跨下去。
從車庫到電梯, 穿過過廊到門口,短暫不過五分鐘,卻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雲瓷站在蔣嶼渡偏後半步的位置, 全程沒有人開口說話。
以往這種時候,她會一直不停跟他講話, 雖然那些話題對蔣嶼渡而言稍顯幼稚,但他都會耐心聽她說完, 然後淡淡笑着,揉揉她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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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呢。
她心情有點低落, 又摸不透他現在怎麽看她,一時沒找着話題, 所以他也不主動和她說話嗎。
還是說,他其實不想帶她來這裏,實在是因為不好拒絕,所以才答應。
雲瓷垂下眼,耷拉着腦袋。
心情更低落了。
蔣嶼渡開了門,先讓雲瓷進。
雲瓷心不在焉跨進去時,腦子暈暈乎乎,腳被門檻絆了下——
撲通一聲,她朝進門的方向拜了個大大的年。
蔣嶼渡聽見聲響,忙蹲下身,把她扶起來,開了燈。
“摔疼了沒?”他讓她坐到鞋櫃邊的椅子上,見她緊皺眉頭捂着膝蓋不放,扣住她手拿開,查看傷勢。
天熱,短款背帶褲沒有遮到膝蓋,地板雖然光滑,但摔下去的力道過大,還是擦破了皮。
有點淤青。
他伸過去的手就快要碰到,又慢慢停住。
“怎麽這麽不小心,”他低聲,“平路都摔。”
雲瓷被他說得有點委屈,他握着自己的手一松開,溫暖的源頭消失,她吸了吸鼻子,長長的眼睫像失落的蝴蝶。
他扶着她到房間,用棉簽蘸酒精給她消毒。
過程并不順利,破皮處一碰到棉簽就瑟縮,蔣嶼渡知道她是疼,動作慢下來,對着傷口,輕輕吹。
等一切結束,他收好床頭櫃上的酒精瓶和棉簽,告訴她早點休息,洗澡的話注意別碰着傷口。
他起身要離去,突然被抓住了衣角。
回過頭,他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小姑娘鼻頭紅紅的,鴉羽般的睫毛上沾着淚水。
蔣嶼渡有一瞬間僵住,繼而重新蹲下去,“雲瓷?”
他又正經叫她名字。
最最親近的時候,偶爾他會和蔣叔秦姨一樣喊她的小名。
現在是怎麽了呢,刻意和她保持距離嗎,她都受傷了,他匆匆幫她處理完就急着要走。
酒精的後勁上來,一點細微的情緒被放得無限大。
他就是不想跟自己待一塊兒。
這樣想着,雲瓷眼更濕了。
“小叔,”她将酸澀的哽咽壓回去,聲音微小細碎,“你現在對我都沒以前好了。”
“你跟我說話,變得和跟別人說話一樣,”眼眶裏蓄滿的滾熱液體忽然掉下一顆,砸到衣料上,浸深了顏色,“你都不對我笑了...之前,之前明明是你說,只要我想住你這裏随時可以住,可你剛才卻想把我送走...”
她越說越委屈,視線越發模糊,但還是盯着自己捏着他衣角的手,執拗地不放,好像在抓住些什麽,“現在這樣,我已經很傷心了,如果你還要離開,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房間裏,低低的啜泣聲彌漫開來。
小姑娘往日明亮的眼睛濕漉漉,兩頰挂滿淚痕,白日紮好的馬尾現在松散了,幾縷碎發飄下來,不小心也沾上臉頰的濕潤。
蔣嶼渡看得心間微澀,欲開口,雲瓷卻直接鑽進他懷裏,頭埋進去,摟着他的腰,薄瘦的肩膀一抽一抽。
她正在傷心處,根本停不下來。
蔣嶼渡的手,緩緩擡起,摸到她的腦袋。
他喊她的名字,但她聽到他喊雲瓷兩個字就惱,抱他抱得更緊,哭得也更兇,根本不聽他說話。
沒多久,她的體力就消耗光了。
酒的影響,原本腦袋就暈,沖動哭訴了半天,力氣一點兒也不剩,疲憊如漲潮的海水湧上來,将她吞噬。
啜泣聲漸漸小了,最後房間歸為寧靜。
蔣嶼渡把意識已經模糊的雲瓷抱到床上。
他替她脫了鞋,用毛巾幫她簡單擦拭,然後調好空調。
蓋薄被的時候,雲瓷握住他的手。
“小叔,”她好像在夢裏也見到了他,蹙着的眉洩露她的不安,“不要去紐約...”
“能不能再等等我,我會快點成長,早日能站在你身邊...”她在夢裏喃喃,說着說着,淚水又從眼角流出來,“你再等等我,先不要走...”
她把他的手攥得很緊。
不敢用蠻力,蔣嶼渡只能慢慢把手抽出來,替她掖好被子。
他沒有立即離開。
而是在床邊坐了許久。
她在夢裏也不安穩,嘴裏細碎說着什麽,眉頭從未舒展。
讓她傷心,是他的錯。
此時此刻,夜深人靜,坐在她的床前,蔣嶼渡第一次向自己承認心中的罪孽。
是他不對。
說好一直把她當侄女看的。
他望着睡夢中的雲瓷,身側的手握緊又松開。
心裏兩道力量背道而馳,相互角逐。
最終他閉了閉眼,無聲嘆口氣。
因為哭過,雲瓷的臉紅潤且燙,上面還印有幾道淚痕。
蔣嶼渡慢慢伸手過去,擦去她臉上的濕潤。
動作輕柔。
理智告訴他該離開了。
可身體卻沒有動。
就連早該收回的手也靜止着。
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不知過了多久,蔣嶼渡俯下身。
薄唇漸漸靠近光潔的額頭,在快要碰上的那刻,他閉了閉眼,喉結微滾,又克制地停住。
夜色靜谧。
從西邊沉入的太陽,在清晨,從東邊躍出地平線。
雲瓷醒來時,還是怔怔的。
她以極慢的速度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擡手碰了碰眼睛,果然腫了。
手指從眼睛處慢慢往上移,移到額頭正中處。
這裏...是在夢裏嗎,她感受到過溫熱。
是了,夢裏全是蔣嶼渡的身影,也只有在夢裏,她的奢望才有可能,有一小部分得到實現。
下床後,她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已經快中午了。
她猛然想起上午的家教課,打開微信一看,學生媽媽已經同意今天她請假,還讓她好好休息。
誰幫她請的假?
不用猜,是蔣嶼渡。
她剛去家教時,他不放心,存了學生媽媽的電話,以備需要時聯系。
這個點,蔣嶼渡已經去公司了。
餐桌上有給她留的食物,也有他留的字條。
桌上是給她買的早餐,如果起晚了,冰箱裏有凍餃,放鍋裏煮十來分鐘就可以好,他在字條上說。
——沒有不歡迎你來的意思,不要難過。
——吃過飯休息一下,你想留在這裏就留,想回老宅也可以,司機我白天不用,去哪兒你都可以聯系。
雲瓷放下字條,抿唇。
她轉身,去冰箱裏找到凍餃,等鍋裏水燒開後,放進去。
好像已經習慣了。
她總是忍不住會聽他的話。
-
蔣氏集團。
剛開完高層會議,衆人收拾東西紛紛走出會議廳。
蔣嶼渡剛走到門口,蔣敘庚喊住了他。
“昨天葭葭去哪兒了?走之前還答應了早點回去,結果後來去了你那兒。”
蔣嶼渡默了下,最後只說,“她和同學玩得忘了時間,回老宅晚了,就去了我那兒。”
蔣敘庚松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她和家裏鬧了脾氣,賭氣故意不讓人找着呢。”
蔣嶼渡皺了下眉。
這幾天雲瓷有沒有和家裏聯系,他不清楚。
但她不至于拿自己的安危賭氣。
以往蔣敘庚很少在公司跟他聊起私事,這次提起雲瓷,蔣嶼渡只當他是關心甚切,沒過多深究。
“對了,張董今晚的航班回澳洲,”蔣敘庚說,“走之前他想再見你一面。”
澳洲團隊完成了交流任務,回去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蔣嶼渡應了聲,轉身離開,“我會去。”
原本打算讓助理打個電話過去,約個下午的時間,沒想到他推開辦公室的門,張中懷就坐在沙發處。
見到他,張中懷拄着拐杖起身,“小蔣總,您回來了。”
“張董,您坐,”蔣嶼渡給他倒了杯熱茶,在他對面坐下,“剛才我在開會,讓您久等了。”
張中懷笑了笑,擺擺手。
他不作無謂的寒暄,直奔主題,“小蔣總,今晚我就回澳洲了,走之前就想來問問您,上次說的事兒您考慮好了嗎?”
“本來這種事輪不到我這個老頭子管,”他嘆了口氣,“但我心頭始終難安吶,希望能親口聽聽您的想法。”
蔣嶼渡對上老人深切的目光,忽然覺得喉頭艱難。
他低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葉。
“張董,”他低聲,“如果還有餘地,我想留在國內再發展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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