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隔江千萬裏

第37章 隔江千萬裏

澳洲團隊在歷時一周半的交流後, 準備返程。

樓下，專程接送張董去機場的商務車靜靜等候。

半小時後，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幾位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從集團門口走出來。

助理扶着他上了車後, 從另一邊車門進去。

車緩緩啓動。

“張董, ”助理幫忙将拐杖放好, 遞給張董保溫杯, “您和小蔣總聊得怎麽樣？”

張中懷靜靜注視着車窗外高高聳立的蔣氏大樓。

他許久沒出聲, 蒼老的身影枯瘦如秋天裏的落葉, 花白的頭發被窗外飄進來的風

吹得如空中孤零無所依的蒲公英。

助理忽然不忍打破這靜止的沉寂。

“張董...”

“小陳，”張中懷一聲嘆息，聲音苦澀無奈，“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年輕人的心思，一點兒也猜不透了...”

助理微怔，順着他的視線, 也仰頭去看那高聳的大樓。

他不太能完全懂得張董話裏的深意。

但他明白張董為集團謀之深遠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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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百年世家，商業帝國遍布全球，根基之深厚, 令對手望塵莫及。

他相信，不論什麽時候, 集團都可以化險為夷，挺過任何危機。

-

雲瓷在公寓裏待了一整個下午。

外面太熱, 她也不是非出門不可，所以在室內吹了一下午的空調, 刷了刷手機。

蔣嶼渡回來的時候，她打開電視沒多久, 還沒選好看什麽。

她看見他手裏提着食材，看來今晚是打算在家做飯吃。

仿佛回到了上個月的相處模式，這讓雲瓷的心稍稍落地。

她喊小叔，蔣嶼渡應了一聲，提着東西去了廚房，在中島臺上将袋子裏的東西一一拿出來。

雲瓷這會兒不想看電視了，她放下遙控板，起身往廚房，打開冰箱門。

“中午吃飯了？”蔣嶼渡問，他知道雲瓷有時候飲食不規律。

“吃了，聽你的話，吃的水餃。”

冰箱裏還放着雲瓷囤着的飲料，零食和冰淇淩。

從前不覺得，現在忽然發現，在他們的生活裏，彼此的痕跡竟然這麽深。

雲瓷剛拿出一個冰淇淩，就聽見蔣嶼渡說，“晚飯過後再吃這些，待會兒胃口又不好。”

又是這樣做家長的口吻。

之前雲瓷可能會跟他犟兩句，但礙于最近兩人有點奇怪的氣氛，她有點...做不到像從前那樣跟他撒嬌。

畢竟昨晚發生的事，他還沒找她算算帳，她也還正尴尬。

遲疑了會兒，她把冰淇淩重新放回去。

“晚飯想吃什麽？”他買的食材多，供她的選擇也多。

雲瓷轉過身，看見蔣嶼渡正把袖口往上挽，動作不急不緩，露出的小臂線條一如既往好看。

按常理來講，她會因為不好意思直視而避開視線。

日子久了，這套動作她做得流暢又自然。

可今日卻發生了不一樣。

小叔率先移開了目光。

他停在她臉上的最後一秒，似乎是在看...她的額頭？

雲瓷在原地愣了愣，腦海裏浮現夢中的畫面。

心中突然冒出個大膽的猜想。

她被這個猜想吓了一跳，猛地轉過身，捂着胸口，心跳失常。

不會，不會。

真的有這種可能嗎？

直到蔣嶼渡在身後喊她，她才從失神的狀态裏反應過來。

“雲瓷，”他見她一手扶着中島臺，怔怔站了許久，“在發什麽呆？”

雲瓷慢慢轉過來，瞧了他一眼，“沒，沒什麽。”

水龍頭被打開，清澈水流淹沒個個圓潤的西紅柿。

雲瓷站在原地，瞧他一下，收回目光。

再擡眼，再瞧一下。

西紅柿洗好了，她沖上去，從他手裏接過來，放到菜板上，笑說，“我來試試。”

蔣嶼渡随她玩兒，轉身去拿其他東西時想起來，正欲提醒她小心刀，就聽見一聲低呼。

他幾步邁過去，擡起她的手，“切到了？”

白生生、細長的漂亮的十個手指，完好如璧玉，沒有一點血色。

雲瓷臉上笑容如煙花綻開。

蔣嶼渡意識過來，松開她的手，淡聲，“故意騙我的？”

“是你自己想的，我又沒說被切到，”她理由聽起來挺合理，“我剛才是沒拿穩紅柿，差點兒掉地上。”

“小叔，你很關心我，幹嘛要掩飾？”

她望進他那雙黑眸，這樣問道。

剛才沖過來，沒注意其他，現在他們兩人的距離特別近。

雲瓷沒有後退的意思，盯着他的眼，要他說個答案。

蔣嶼渡回望她，克制拉開些距離。

“我很關心你，”他出聲，嗓音低沉微啞，“只要你想，這些關照可以一直都在。”

“現在這樣也很好，”他聲音啞得越發厲害，“不是嗎。”

“不好，小叔，如果我要的不止這些，你打算怎麽辦？”

雲瓷往前一步，将兩人之間的空隙縮減。

離得近了，她又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氣息。

想獲得他心裏獨有位置的渴望在一瞬間變得強烈無比。

“小叔。”她離他越來越近，鼻尖已經觸碰到他胸膛，熱氣灑在微涼質感的襯衫上，耳邊回饋的是兩份愈發明顯的呼吸。

“你好像欠了我一份東西，”她擡頭，目光流連在他臉上，語氣輕輕的，浸潤幾分迷戀，“我是不是該讨回來？”

她說着，握住他的手臂，慢慢踮起腳。

雲瓷的身高只到他肩膀處，她仰起頭，唇離他的臉頰越來越近。

只有一厘，似乎一旦印上這一吻，小叔就可以偃旗息鼓，他們之間就可以默認。

然而，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像是宿命般的節點。

雲瓷如夢初醒。

是蔣嶼渡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來電，蔣平古秘書。

他不得不接。

兩人距離再次拉開。

雲瓷看着他接聽後往客廳走，到落地窗前。

她剛才不小心瞥見手機上面的名字，卻不知道那是來自紐約的電話。

她看見蔣嶼渡挂了電話後，面色微沉。

“出什麽事了嗎？”她還站在廚房，手撐在臺面上。

蔣嶼渡薄唇微抿。

“我現在需要去開一個視頻會議，”他低聲，“晚飯的話，給你點外賣行不行？”

微妙到極致的氣氛突然被打破，功虧一篑，心回落得又不徹底。

雲瓷到底還是第一次這樣主動，臉後知後覺滾燙起來，失落在加速心跳裏交纏，不知此刻該以怎樣的态度面對。

她垂眸，眼睫微顫着，點點頭，說自己點外賣。

蔣嶼渡去了書房。

蔣平古秘書再次直接聯系他是一種信號——事态更嚴重了。

果不其然。前些日子他的兩位堂叔，蔣臨與蔣連，極盡所能興風作浪，最後雖被蔣嶼渡壓下，但仍不甘心，暗中繼續拉攏董事壯大陣營想要卷土重來，今天的董事會上，兩兄弟聯合股東們竟對蔣平古提起彈劾，逼他讓位。

蔣平古氣急攻心，還未痊愈的身子再次遭到重創，連夜進了醫院。

而正當蔣臨蔣連初初獲勝，洋洋自得時，股東陣營突然分裂，有人煽風點火，讓兩兄弟起了嫌隙，互相猜忌。

就在他們為最高權位争鬥不休時，退隐多年的小叔公蔣平秋突然現身。

他拿出了蔣臨蔣連一年前并購案的貪贓證據，款項金額巨大，按規矩，足以下達革職的處罰。

事情發展成這樣，兄弟倆職位難保，更遑論坐到最高位置。

到此，幕後人手全部出場，局勢已清。

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蔣臨蔣連兩兄弟所做的一切全為蔣平秋做了嫁衣。

參與視頻會議的總部高層都是蔣平古親信，如今總部陣營三足鼎立，各方僵持不下，鬧得人心惶惶。

蔣嶼渡聽他們說了最新情況，面色越來越肅沉。

切斷視頻後，他坐在位子上，沉默許久。

蔣平古秘書的電話再次打來。

“小蔣總，這邊情況就是這樣，您看您...”他聲音滿是焦急。

蔣嶼渡突然出聲：“父親還好嗎？”

那邊聲音頓了下，随即，愈發頹喪，“蔣，蔣董，他還沒醒過來...”

-

雲瓷翌日回了老宅。

和其他原因無關——在景市做的青花瓷燒好了，因為不想提前讓蔣嶼渡知道，所以她填的是老宅的地址。

老宅今日有客。

是幾位夫人，她們家跟蔣氏大多有合作，這次相約來蔣家就是跟秦影蘭一塊兒喝喝茶聊聊天。

“哎呦，影蘭你可別說，我們可羨慕你了，可以在工作上幫襯着你家蔣總，像我們幾個游手好閑，整日不是看展就是逛街，其實心裏還是郁悶啊，有機會的話誰不想做點兒有價值的事，這錢越花越多，心裏反而越來越空...”

幾人在客廳裏坐着，聊得正起勁兒，雲瓷從門外進來。

“葭葭？”秦影蘭最先看到她，驚訝，“怎麽突然回來了？”

雲瓷朝另外幾位夫人微笑問過好，回秦影蘭的話，“昨天不是快遞到了嘛，我回來拆包裹”

“噢，昨天是到了一個快遞，上面寫着你的名字，”秦影蘭從櫃子裏把包裹取出來，遞給她，“小心啊，還怪重的，你買的什麽啊？”

雲瓷嘿嘿一笑，“秘密。”

秦影蘭笑着輕敲下她額頭，看着她蹬蹬蹬上樓，自己重新回到客廳。

雲瓷在房間裏，把層層包裝的青花瓷剝出來。

看到的第一眼，她忍不住驚嘆。

素雅淡淨，輕薄且堅，杯壁花紋精致清晰。

雲瓷小心翼翼拿在手裏，愛不釋手。

指腹輕輕覆上她題的兩行小字，像觸碰稀世的珍寶。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不愧是她認真練了好久的小楷，寫得還算工整。

這可是她想了好久才定下的。

她和小叔都喜歡這首歌，又恰好這句歌曲可以映射她的心意。

兩個瓷杯，一杯寫一句，乍一看，也是一對鴛鴦杯吧？

做一對鴛鴦杯的想法，是從上次送爸媽結婚紀念禮物得的啓發。

如果鴛鴦杯可以代表像爸爸媽媽那樣美好的愛情，那希望她和小叔也可以...

雲瓷抱着青花瓷杯，清眸流盼，癡癡笑了聲。

昨天她總算看出來小叔對她的感覺。

他現在還在猶豫，沒關系，她再努努力，一切都會如願以償。

一定會如願以償。

這對自己親手參與制作的瓷杯，雲瓷打算一個送給小叔，另一個留在手裏。

她其實很想立刻把這得意之作捧到蔣嶼渡面前，讓他誇誇自己。

但送這麽重要的禮物不能魯莽啊，以怎樣的形式送出去，她得好好想想。

在想好具體方式之前，她要先好好保存。

自己的那個她仔細包裹好，放進行李箱一角。她可舍不得拿來用，等下次回南州放進媽媽的收藏室好好放起來。

至于小叔的那個。

她想了想，拿起“天青色等煙雨”，出了房間。

沒跟小叔打招呼進他的書房，他應該不會怪罪吧？

無所謂啦，又不是剛認識的時候，她現在可不怕他。

仰頭觀察書架半天，當雲瓷目光掃到那兩冊西游記的時候，停住。

嗯，這本名著他們一起交流過，有屬于他們的獨家記憶。

那就這裏了。

雲瓷把兩冊書取下來，将瓷杯小心翼翼放進去，再将書歸位。

她退後兩步，拍拍手。

就先藏在這裏吧。

如果在她送出去之前，小叔不經意間發現了，那也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浪漫。

天青色等煙雨。

下一句，他怎麽會不知道。

雲瓷想着，微微翹唇。

搗騰好一切，她回到房間，左找右找半天，想起自己的包包應該還在車裏。

都怪她太激動，下車時都忘了。

匆匆下了樓，客廳裏安安靜靜，那幾位夫人好像已經走了。

雲瓷開了門，小跑進院子。

八月中旬的夏日，蟬叫得最歡，烈陽下，雲瓷以手遮陽。

路途很短，她沒拿遮陽傘，這會兒被曬得有點後悔。

加快腳步後，不久她聽見低低的說話聲，好幾個人的。

擡頭一看，前面正是方才那幾位太太。

是跟在她們後面慢慢走，還是上去打個招呼？

雲瓷自個兒先猶豫起來。

“欸，看見剛才屋裏那個小姑娘了嗎？剛蔣太太說，她是雲家的女兒。”

“啊，是，他們兩家是世交，這雲家出了事兒，蔣家是幫着照看他家女兒呢吧？”

“什麽，雲家出了什麽事兒？”

“你還不知道啊？哎呦，這個事可不好講哦，我也是昨天聽我先生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