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失焦

“你都不知道劉欽看我們的眼神!”林宜易笑得那叫一個天崩地裂,“我都快給我們班長笑死了。”

“你怎麽跟他說的?”

“就我們那陣勢他真以為我們要跟他幹架!”楊栎也樂開了花,“等他聽到我們說把以後男廁所清潔天使的工作都轉交給他的時候,那神情,馬上就跟我們說不如我們還是打一場的好。”

“不過你真覺着方老師會再罰你?”

“那不然呢?”鐘麓昨晚有點兒沒睡好,老做噩夢,黑眼圈都挂到下巴了,看着比周圍一圈通宵打游戲的好不了許多。“他昨天來家訪,我一沒忍住,又給臨初哥打了電話。”

“活該你這叫。”林宜易嗤之以鼻,“什麽叫沒忍住?你就承認你就是想看戲嘛。”

“不過話說回來,”楊栎疑惑地“嘶”了一聲,“這早讀都要過了,方老師怎麽還沒來?”

“對啊。”

鐘麓聞言支起手臂繞着教室悠悠盯了一圈,還真沒發現有方黎裕來過的痕跡。

“诶說不定,”他腦子裏閃過某種假設,“說不定我不用被罰了?”

話音剛落,大家的讀書聲頓時又響了一倍。生生吵得人耳疼,鐘麓擡眼望了班門,果然是方黎裕這會兒才匆匆踏進了教室。

方黎裕進得匆忙,額前劉海都被吹亂了些許。眼鏡稍微從鼻滑落,他一手拿着公文包一手拿着傘去推眼鏡,還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方老師看起來還沒去辦公室就直接來這兒了,”林宜易小聲繼續唠嗑,“百年難遇啊,他居然遲到了?”

“我被他教了三年,”楊栎也加入嗑瓜子大隊,“說實話,我也沒見過他遲到。今兒是個什麽日子?”

鐘麓沒吱聲兒了。他看着方黎裕別扭地左提右拿到了講臺邊,走路姿勢卻有點兒奇怪。說不上來,就好像方老師腰使不上勁兒了的感覺。

什麽日子,鐘麓幽幽地想,你們臨初哥大喜的日子。

這麽一想居然有些怪羨慕的……

他郁悶地趴在了桌上,歪着頭數窗邊樹枝上随意飛落的鳥兒。直到方黎裕沉着聲,算得上咬牙切齒地把他叫了過去。

鐘麓邊聽邊給林宜易打手勢,林宜易邊看也邊給後排的劉欽打手勢。

楊栎一旁口型翻譯:麓麓說掃男廁所跑不了了,而且要做好掃到明年的準備!

劉欽滿心是痛,傷心欲絕,欲哭無淚。

“所以說——你唱得真是太好了!”

四月都快過去,雨季也漸漸沒了蹤影。取而代之是許久未見的驕陽,和降落在傘上,樹葉上,松軟頭發絲兒上的和暖日光。

徐婳以堪比打地鼠的速率近乎瘋狂地搖着許稔的肩,姣好的面龐寫了滿屏的興奮激動,“那演出絕對沒問題啊。講真,你是我見過所有排練中效果最——他媽好的一個!”

許稔死死護着自己将碎未碎的肩,眼前的姑娘似乎忘記她自己除了是音樂社團團長外還是學校散打社vip之一,在聽了誇獎高興之餘他也沒忘保護好自己還要彈吉他的手,“謝謝社長……但我的手還要彈吉他呢,社長您先放手?”

“抱歉,”徐婳見狀立馬松了手,滿心愧疚,“我就是太激動了。別的不說,就你這節目,我敢肯定絕對是全校最圈粉現場之一!”

一旁的張西蕊也湊了上來,“到時候可是有親情票的。小稔你有沒有想請誰來?位置好聽得也好,這票不送出去都虧了。”

“真有?”許稔眼睛亮了幾分,“我之前還以為只是傳的內部消息。我能要嗎?”

“當然可以!你要幾張?”

“一張啊。”許稔笑眯眯。

“……”徐婳聽了都要流淚了。這孩子真是乖到不行!人好唱得也好,為他人着想連票都只敢要一張!

等徐婳含着淚去取票的時候張西蕊也沒閑着,眨着八卦的雙眼悄悄問許稔,“你是不是要給你的鐘麓小朋友啊?”

“?”許稔一臉困惑着她怎麽知道,“對啊。”

“你們真甜!”張西蕊揮舞着小拳頭,背過身開始在學校帖子裏不知寫些什麽。

許稔:“???”

算了,他想起之前的照片風波,心有餘悸,反正也不怎麽想知道。

他扭了頭去瞧那窗口洩出幾抹即将要開了的月季和玫瑰,全然不覺一絲煩熱。

希望月底早日來到。

是希望,心裏那個人能早日知道,自從碰上他,烏雲都變得可愛,走調都聽得悅耳。所有事情,都在一點一點,往好的方向前進。

“你真不去聚會?”

“我去幹嘛?別冷了你們場。”鐘麓沖楊栎搖頭,“你們去,我還趕着回去跟學長吃晚飯呢。”

林宜易早就料到這個結果,猶豫着又湊了上去,“你們到底,成沒成?或者,他什麽反應?”

鐘麓笑笑,“勞您費心,慢慢來就好。”

“他也喜歡你?”楊栎不解,“那你怎麽還不告白?在等什麽?”

鐘麓沒應這句,只是瞧着眼裏多了份思量,沖他們擺擺手,轉身漫步進人群。

他們缺的從來不是感情的深淺。

他等的是一個契機。

許稔到現在都不敢去提起從前。他還是自卑還是警惕,他怕再有誰一不小心踏進他世界又把裏邊攪得一塌糊塗。連帶着鐘麓也關在了外面,內心沉睡,再不肯睜眼。

可他會對他好,把全世界的糖和好都給他,等他的小刺猬張開刺。等到念念完全信任了他,總會自己把刺掙開,歸還一個原原本本,溫潤柔軟的許稔。

這是深藏鐘麓內心的秘密。無人知曉,只待實現那天。

他今天其實并沒有和許稔約了一起晚飯,純粹是不想去班級聚會。聚會說簡單也簡單,就十幾個人,可說麻煩也麻煩,據他所知,隔壁班還會過來兩個一起玩兒。

他昨天才跟許稔鬧了這方面別扭,事出有因,事件相關的人他可見都不想見。

手機這會兒突然響起,他直接沒看就接,卻在那段空白的時間檔裏期待着是許稔的來電。

“鐘麓?”

果不其然。

鐘麓心滿意足,就着有風飒飒吹過的聲兒與那邊聊着,“怎麽了?”

“我還怕你沒到放學呢,”許稔松了口氣,“你要晚修嗎?”

“今天集體放假,不用晚修。晚上要不一起吃?”

“好啊,”那邊笑起來,清澈得像海水輕拍貝殼,“我剛好有東西想拿給你。本來想着你要晚修就給你送過去的。”

“所以,回家嗎還是——”

他們最終在萍水路的松春堂見了面。

松春堂是榕城聞名的特色中餐館之一。開業兩年餘,幾乎要把這周圍同檔位餐廳的客人都争了個盡。聽聞松春堂的老板是外學活用,游覽走遍了大好河山,學盡了各類菜式,年将四十才回榕城坐定開堂。衆人都怪不得這裏菜色融合了榕城當地人的喜好,又将外省的各種風味巧妙糅合。

許稔聽鐘麓報了餐廳名後還擔心半天,這松春堂好是好,不過他們一個高中一個大學,小的那個還老說自己埋單。一頓飯下來都不知道會不會把自己給埋進去。

鐘麓笑眯眯:“去了你就知道了。”

許稔跟着他進了門。外邊是大氣宏偉的木質金雕大門,隔了近了還能問道若有若無的香氣。進了門才發現裏邊是別有洞天,迎面便是個小型庭院花園。小而精致,統一風格的雲青色磚瓦,一旁的小池塘還汨汨流着清水。左邊兒一顆漂亮挺立,綴滿細碎新葉的梧桐。葉子随風響晃蕩在最中間那塊兒字顯得蒼勁有力的牌匾上。

是幅好風景。

“松花釀酒,春水煎茶。”

許稔輕輕把牌匾兩邊的提字念了出口,“張可久的《人月圓·山中書事》。”

“難得,難得,”有誰拍着手從身旁走近,聲音輕快俊朗,“看來你這位小兄弟倒是和我口味一致啊,阿麓?”

鐘麓側了身向鐘遠山問好,這會兒許稔才反應過來,這位大概是鐘麓的親戚。

“我叔叔鐘遠山,松春堂的老板,”鐘麓向許稔介紹,有點兒驚奇,“倒是沒看出來你們倒是興趣相仿。”

“哪裏哪裏,”許稔連忙揮手,“偶然讀過兩句而已。”

鐘遠山看着不置可否,嘴角含抹笑,領着他們去早已訂好的房間。許稔悄悄擡了眼觀察,這人清俊氣朗,手裏還拿了把輕羅小扇背在身後,氣質堪比門口高挺如松的竹,倒是怎麽看怎麽不像年近四十了的人。

鐘遠山把他們帶到包間後就有事兒先走了,許稔還沒把疑惑目光投向鐘麓,鐘麓便邊泡茶邊開始解釋,“鐘遠山是我父親的弟弟。小時候兄弟間關系總是容易僵,可他跟我父親卻是實打實的好兄弟。鐘情于廚,長大了便遠游四方,到處求學。所以當我父母親出事後好一段時間,他才匆匆趕回來,卻和林宜易他爸媽一樣,都找不到我跟姐了。”

鐘麓輕描淡寫說着許稔聽了頗心疼的話,“所以後來我跟鐘纾回了榕城掰倒那幫畜生的時候,遠山叔也出了不少力。他也老大不小了,便想着幹脆在這兒安定下來,于是才有了我們所在的這個松春堂。”

許稔心澀。

無論多少次,他都難以去回想那時候的鐘麓是經歷了多麽難熬的時光。可現在他把這段日子活生生掀開疤來給他看,做到的是毫無保留給他展示了全部。那他是否也該——

“在想什麽?”鐘麓湊過去,“給你遞茶都不接?”

“啊,”許稔随意找個借口,“在想……你能不能付得起這頓……”

“你不信任我?”鐘麓無奈,“怎麽看我也算是個富二代了吧?你都坐這兒了,是擔心我會讓你付錢嗎?”

“才不會——”

“你放心,”鐘麓抿了口熱茶,頗含深意笑道,“沖小叔剛對你那态度,這頓指不定免單。”

奇妙的是,鐘麓果真預料成真。

他倆食盡了美味,賞盡了松竹。起了身懶洋洋去了前臺,卻被告知鐘遠山特意交代免單,還特別告囑,以後若是這倆人一起來,都可以免。

“其實不妙啊,”鐘麓跟許稔走出門的時候還在小聲嘀咕。

“什麽不妙?”

“讓我更清楚了你就是塊珍寶,人人都喜歡。”

“瞎說什麽啊?”許稔紅了臉。

“實話嘛,”鐘麓逗人逗得心情好,卻沒來得及心底話全說出來。

你那樣耀眼,讓人想飛蛾撲火,在所不惜。

因為手機鈴聲在這會兒響了。

“喂,”是楊栎的來電,鐘麓有點兒沒好氣,“怎麽了?”

那邊楊栎倒是很焦急,“麓麓你現在有空嗎?剛林宜易沒吃多少突然肚子賊疼現在走不動路……我們都是走路,這片又難打車,你叫個車來載我們行嗎?”

楊栎語速很快,還夾雜着那邊林宜易鬼哭狼嚎的聲兒,事情好像是有點嚴重。鐘麓應着挂了電話,低頭查看楊栎發過來的地址,一邊轉頭跟許稔說,“抱歉,你大概是要自己去Met了,我這兒有急事……”

“我知道,”許稔其實聽到了全程,比較楊栎喊得相當大聲,跟ktv似的,“你快走,我沒關系,不礙事兒。”

“晚上見。”他最後說。

許稔緩步到了Met的時候其實還早,沒到他唱歌的點。習慣性去了後臺準備,路過的林樨看到他猛地一拍頭,踩着高跟鞋又噔噔蹬蹬跑回前臺。

許稔只當她是忘了什麽東西。他腦海還念叨着鐘麓都能把過往攤開,無所顧慮跟他談論,那……他呢?

他是不是也應該——

“許稔啊!瞧我這腦子,”林樨這會兒跑了回來,“昨天你沒來有人點歌的,我給忘了!”

“什麽歌?”許稔從思考中抽離,拿過單子看了一眼。

只一眼。全身血液卻跟時空倒退一般,幾乎要凝住不動。

他死死盯着歌名與緊随其後的署名,發顫着的手快要把薄薄一張紙給活生生捏成粉末碎。

像輪船觸了礁,悉數存活的生命一點一點掉落冰山,凍結所有。

“這個客人可奇怪了,”林樨沒發現許稔的異狀,還在那兒喃喃不休,“他昨晚硬生生坐了一晚上,又不是在借酒消愁,就是在等人的模樣。一直待到快打烊,他才說要點歌。”

林樨皺着眉,一副實在受不了的樣子,“而且他那氣質,真是,太懾人了。今天也是,剛六點他就來了……”

“他來了?”許稔猛一擡頭,眼底是清晰可見的層層血絲,“他在哪兒?”

他順着林樨指的方向看過去。那人還是端着杯血腥瑪麗,這會兒卻是穿了西裝坐得端正,滿臉微笑垂着眼。

像在等一場久別的約會。

然後他心有靈犀般突然擡起頭,跟不遠處愣着沒動的許稔四目相對。

夜風湧進,慌張四竄。

他笑着開了口,那雙灰色的狹長眼睛也含住毒劍向他刺來。

他說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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