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023

“你怎麽确定這些人是來接丁酉春的?”

“我不确定。”

“那你還敢……”冒充兩個字被迫咽了下去,荊白雀側目看向車窗,護衛送來水和擦臉的巾子,說馬上就快到江陽縣。

寧巒山大方地接過來,先遞給了荊白雀,她卻沒擦臉,而是将巾子絞在手裏。

車簾被重新放下,沉默中傳來一聲嘆息。

“但我知道,丁酉春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禍。”

荊白雀俶爾擡頭,雙眸明亮不已。

“如果我們不假扮丁酉春夫婦,他們會立刻查驗屍體,很難保證一定不會發現端倪,但若是主人幸存,那麽就只是一場虛驚的意外,着人厚葬家仆即可。你是背着人命的通緝犯,如果被發現,荒郊野嶺再無外人,很容易被扣上兇手的帽子,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寧巒山溫柔地去拉扯她手裏的帕子,聽起來有些不近人情,但人命就是這麽不值錢。

他把擰幹的帕子又遞還回去,荊白雀如今蓬頭垢面,看起來确實更像大難不死之人:“丁夫人來自東越一處海灣,根據那裏的習俗,常年需佩戴面紗,你不必擔心被人認出來。你看到馬車下那把琴了嗎,她應擅長撫琴,你的刀只要不露鋒芒,便可糊弄過去。”

見她無聲接過,寧巒山松了口氣,随後散開自己的頭發,将撿來的發帶纏繞在額頭上。

荊白雀感到疑惑:“你怎麽知道丁酉春長什麽樣?”那屍體臉部都燒成了炭,根本辨別不出體貌特征。

寧巒山露出自信的笑容:“他們沖上來就喊公子,而不是‘你是誰’,說明對長相并不清楚,抓住重要細節就行。丁酉春的母親也來自東越,那裏的人常出海,皮膚黝黑,沒有束發的習慣。這些年他的事跡傳遍大江南北,是你太孤陋寡聞了。”

“那丁酉春來這裏做什麽?你說,這些人又要帶我們去哪裏?”荊白雀沒有反駁,而是繼續追問。

寧巒山想了想,說:“三年前,我剛回到江陵就任捕快時,他在江左破獲一起要案,因涉及到當朝大員而聲名大噪,不僅茶樓酒肆,連各地衙門都流傳着他的傳說,說丁酉春早年喪父,依靠紮草鞋為生,是如何勤儉苦學,如何自勉發奮,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成為士之楷模,國之桢幹。”

“這些故事都大同小異,漸漸地也就為新的談資所取代。大約一年多以前,我在辦案時忽然又聽到了關于他的事跡,伴随一道的,還有中傷诋毀的秘聞。”

“什麽秘聞?”

“說他并未喪父,而是某顯貴流落在外,見不得光的子嗣,所以這些年才能平步青雲。”寧巒山轉過臉來看着荊白雀:“你還記得剛才在懸崖下方,那些人是如何稱呼我的?”

荊白雀不禁搖頭,表情中無不顯露荒誕:“可這裏是巴蜀,距離東越至少隔着一整條長江!何況,我雖對江左人事不甚了解,但也知曉,晉國谯縱自立成都王,向秦國低頭稱藩,兩年前為太尉劉裕帶兵剿滅,接我們的人一看就是蜀地高門,怎麽可能把手伸到建康,鋪出一條青雲路來,他們這時候巴不得和江左示……”

話音一滞,她的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一旁披發的男人。

寧巒山冷笑着:“是不是親父子,誰也不知道,但若是因此能把人引來,既有了認親這等冠冕堂皇的借口,還省去了中間人牽線搭橋。你看,一邊是戰敗之地處境尴尬的高門世家,一邊是前途無限的江左新貴,誰替誰鋪路,還不好說呢?”他話鋒一轉,“托你攜那孩子南下的人,是否也打的這主意?”

荊白雀驟然亮刀。

寧巒山趕緊往後縮了縮脖子,同時指着窗外,賠笑道:“別激動,我只是怕你被人利用。”

荊白雀把他的腰刀又推回鞘中,抱着雙臂,低頭沉思,一想到經生和那個叫普汝的殺手,呼吸之間都覺得刺痛。

這時,寧巒山忽地握住她的手,鄭重地說:“一會不管遇到什麽,你都不要出頭。”

……可他明明不像會挺身而出,擋在前面的人。

“一般人受師昂一掌,必死無疑,你能扛是命大,我給你的那瓶藥包治內傷,但偏偏落在了江陵,你服過兩次,暫時壓制,這一路又奔波動武,眼下你亟需養傷。”

荊白雀手指一顫,要掙紮抽出,他卻用力一握,提醒道:“我都能看出來,你就不要硬撐,你是我的底牌,你不能有事。”

她還想說什麽,馬車停住,簾子被打了起來。

“少爺。”

這一聲喚,馬車外站着的人紛紛朝裏投來好奇的目光,寧巒山若有所感,立刻不卑不亢地反問:“你叫我什麽?”

白雀在側,殺氣都不用演。

管家突然結巴起來:“……丁大人。”

寧巒山瞬間入戲,從容緩步走下馬車,但眼前既沒有将他團團圍住,看猴似的問東問西認親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沒有豪華奢靡的接風洗塵宴,只有一處風雨蕭瑟的草堂,和門前嚴實圍了一圈,嚴正以待的江陽縣尉和捕吏。

荊、寧二人對視一眼,直到管家下一句開口,才發現似乎他們說了那麽多,有些多餘——

“丁大人,屍體就放在裏面。”

——

寧巒山着實想不通,究竟是什麽樣的奇案怪案,才能把丁酉春從江左請到巴蜀。一直到他從仵作手裏接過幹淨的帕子擦手,又燒了蒼術,跨了醋盆,仍不可思議地念叨:“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就這麽一個普通的分屍案?”

從仵作口中,他們已經套問出來,接他們的人出自西蜀侯家。

侯家的侯晖曾擁立谯縱稱王,脫離晉國控制,稱霸一方,後在劉裕滅蜀之戰中戰死,按理說将遭清洗,但繼任的家主侯信,年輕時是個浪跡花叢的公子哥兒,除了一副好皮囊,倒是從未涉足政鬥,而那些政客,為了顯示皇帝的仁慈,對于沒有威脅的人,也不必趕盡殺絕,于是就這麽奇跡般延續下來。

可天下世家不是一般多,個個如此,那丁酉春怕是得修煉出分身術才能應付過來,因而寧巒山咬定,這當中一定另有內情,便與荊白雀道:“你看,一個處處留情的多情種,符合我說的父子身世吧?一個叛晉的重臣親族,有衰微之相,符合利用新貴之嫌吧?丁酉春肯來,說不定真是來瞧瞧這位是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荊白雀卻潑他冷水:“我倒是覺得,丁酉春只是單純來破案的,這可不是普通的案子。”她指着白布下蓋着的腦袋,“這位的身子到現在還沒找到呢。”

案子發生再到丁酉春趕來,已過去小半月,春分過後,日子已近夏,一般的屍體三兩天就會起斑,約莫十天滲血腫脹,盡管在冰庫中保存,但條件有限,大部分已然腐敗不堪,只能由仵作先行檢驗,記載入卷。

趁江陽縣的小吏跑腿去府衙取,寧巒山掀開白布,先仔細查看屍體。

死者靠近顱骨的部位,腐爛倒是不深,甚而還能看到完整的皮肉。他便随口道:“這個人瘦,或許還有沉疴,老林說一般瘦的人,屍體腐敗更緩慢。”

臉上的肉多腫脹翻起,呈青黑色,幾乎已經辨別不出模樣,只能根據頭骨大小和其他特征,姑且辨別為男人。

寧巒山繞到下方,歪頭打量:“脖子斷口平整,應是銳器所傷。”

荊白雀聞言,忽然擡起手臂,下意識作揮刀狀,似乎也在琢磨,站立的狀态下要将人斬首,需要多大的力度,鮮血若是作噴射狀,現場得有多恐怖。

等她從不自覺帶入的情境中擡起頭時,就看見寧巒山半眯着眼盯着她,她說不上來什麽感覺,但立刻放下手臂,在原地踱步兩圈,問:“需要我記下來麽?”

剛問完,那小吏已經跑了回來,還帶來了紙筆,她只能佯裝害怕屍體,退縮到角落。

落崖之後,寧巒山的腰帶纏住枝條,但俨然不足以支撐兩個人的重量,因而荊白雀當機立斷脫下外袍結成繩子,攀上凸起的岩石把他拽上來,兩人再一點點下到懸崖下方,那外衣便被丢棄在荒野之中。

荊白雀喜淨,撿來的衣物還沒穿,先前一直走動不覺得刺骨,如今到了地窖冰庫,才覺得寒意汨汨上冒。久未痊愈的內傷被激發,她忍不住背過身去,搓手呵氣。

那小吏眼尖,便道:“夫人,冰窖寒冷,若是不适,還請去堂中歇息。”

侯府的人都在上頭,江陽縣的大官保不準也在來的路上,放荊白雀上去,定然會被這些人唇槍舌劍,兩面夾攻,如何招架得住,思前想後,寧巒山抓着荊白雀不放,對那小子禮貌點頭:“本官查案時,內子多從旁協助。”

“在下唐突。”

“無妨,勞煩小哥替本官去馬車裏取一件外袍來,卷宗本官自己看就行。”寧巒山伸手取來,展卷自如閱讀,那小吏本想解釋,但轉念一想,這位‘小臯陶’閱讀案牍已如家常便飯,對當中行文熟之又熟,并不需要多嘴,便又跑了一趟。

荊白雀盯着那道迅速消失的背影,問道:“你故意把他支開?”

寧巒山一邊翻閱卷宗,一邊睨了一眼:“我在你眼裏就這般沒風度?奉勸你還是別用內功驅寒,破案之前,你恐怕都沒法坐下來好好調息。”

荊白雀沒搭話,垂眼看着冰塊裏朦胧的影子。

南下至今,她何曾如此虛弱,風光之時,更是江湖弄風雲,武林群英莫不靡然從之,弱勢的感覺,叫她無所适從。

冰窖靜了一瞬,只有紙張翻閱的窸窣聲。

“你看這條記載。”不知何時,寧巒山向她靠了過來,一偏頭,灼熱的呼吸便噴在脖間:“死者的肌膚翻卷脫落,血肉凸起,符合利器所斫,不過看樣子是死前所為。”

荊白雀将頭往另一側低,慢慢向後退了一步,小聲問:“是致命傷嗎?”

在沒有束縛可以反抗的情況下,如果被一刀砍下腦袋,那兇手無論力氣武功,都遠勝普通人。

寧巒山如實說:“沒有記載,也可能是還沒死就被毀屍滅跡,不過把屍體找個荒郊野嶺一扔完事,為何只扔身子,留下腦袋?要扔也扔腦袋,畢竟相貌永遠是辨認一個人身份最重要的證明。”

荊白雀另辟蹊徑:“沒準就是扔的腦袋,只不過扔在了這麽個不算偏僻的地方。”

寧巒山挑眉:“你說得對,也許江陽并不是命案現場。”他又翻了一頁,忽然頓住,荊白雀察覺到他的小動作,立刻心有靈犀地問:“有何發現?”

“死者頭發上有大量水漬,臉上肌膚慘白發脹……這描述像是在水裏泡過。”

荊白雀立時環視一圈:“這裏又濕又潮,有水并不特別。”

寧巒山搖頭:“不對,潮冷且濕的地方,屍體不易腐敗。江陽縣衙為了等到丁酉春來,給屍體裹了一卷草席,皮膚并不會直接接觸到冰和水,而冰窖裏的冰也不是那麽容易融化的,要如描述這樣,則需要大量接觸。”

“難道頭顱是從水裏撈起來的?”荊白雀問。

“不是。”

正待他往回翻找筆錄,那小吏跑了回來,扶着冰窖門喘氣,荊白雀恰被寧巒山抵得後背都貼在冰牆上,順勢推了一把,走上前接過外袍。

但一轉頭,寧巒山适時打了個噴嚏。

荊白雀抓着衣服,猶豫了片刻,扔在了他的臉上。

這個女人一向沒什麽好臉色,難得有溫柔貼心的時候,寧巒山表演欲被激發,突然深情地開口:“娘子果然心疼為夫。”

說完,他又打了個噴嚏。

荊白雀冷冷瞥了一眼,用口型道:“你怎麽這麽嬌氣。”

“來來來,一起披。”寧巒山順勢倒下來,把半邊身子壓在她肩上,小聲說:“丁酉春與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如膠似漆,恩愛夫妻,你看他倆死的時候都十指緊扣……”

荊白雀咬牙,扶着他:“你最好沒說假話。”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福晉有喜:爺,求不約

老十:乖,給爺生七個兒子。
十福晉握拳:我才不要做母豬,不要給人壓!
老十陰臉冷笑:就你這智商不被人壓已是謝天謝地!你這是肉吃少了腦子有病!爺把身上的肉喂給你吃,多吃點包治百病!
福晉含淚:唔~又要生孩子,不要啊,好飽,好撐,爺,今夜免戰!這已經是新世界了,你總不能讓我每個世界都生孩子吧。
老十:多子多福,乖,再吃一點,多生一個。
十福晉:爺你是想我生出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朵花嗎?救命啊,我不想成為母豬!
言情史上生孩子最多女主角+霸道二貨總裁男主角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

回到一九九六年,老謝家的女兒謝婉瑩說要做醫生,很多人笑了。
“鳳生鳳,狗生狗。貨車司機的女兒能做醫生的話母豬能爬樹。”
“我不止要做醫生,還要做女心胸外科醫生。”謝婉瑩說。
這句話更加激起了醫生圈裏的千層浪。
當醫生的親戚瘋狂諷刺她:“你知道醫學生的錄取分數線有多高嗎,你能考得上?”
“國內真正主刀的女心胸外科醫生是零,你以為你是誰!”
一幫人紛紛圍嘲:“估計只能考上三流醫學院,在小縣城做個衛生員,未來能嫁成什麽樣,可想而知。”
高考結束,謝婉瑩以全省理科狀元成績進入全國外科第一班,進入首都圈頂流醫院從實習生開始被外科主任們争搶。
“謝婉瑩同學,到我們消化外吧。”
“不,一定要到我們泌尿外——”
“小兒外科就缺謝婉瑩同學這樣的女醫生。”
親戚圈朋友圈:……
此時謝婉瑩獨立完成全國最小年紀法洛四聯症手術,代表國內心胸外科協會參加國際醫學論壇,發表全球第一例微創心髒瓣膜修複術,是女性外科領域名副其實的第一刀!
至于衆人“擔憂”的她的婚嫁問題:
海歸派師兄是首都圈裏的搶手單身漢,把qq頭像換成了謝師妹。
年輕老總是個美帥哥,天天跑來醫院送花要送鑽戒。
更別說一堆說親的早踏破了老謝家的大門……小說關鍵詞: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無彈窗,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回到九零,她在外科大佬圈火爆了最新章節閱讀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