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6 章
寧滄煙來的時候紀路舟正在給小提琴擦松香,低頭垂眸認真的模樣似一朵棉花,輕飄飄地落在了寧滄煙的眼睛裏,絲絲甜意滑進了他的心裏。
空氣裏還殘留着檸檬的清香味道,他自動過濾掉附着在檸檬香味上的海鹽味道,将一縷又一縷的檸檬清香用心吸收着,留存着。
等到黑夜降臨,他會在無人的深夜角落小心翼翼地将檸檬味的信息素捧場放至鼻尖,貪婪又渴求地吸食着。
他知道他現在對于紀路舟的态度不正常,但他已經難以自控地陷了進去,如今只是見上那麽一眼,他便會不自覺地露出雀躍的笑容,急躁的信息素像是得到了什麽慰藉一下子就安穩了下來,渾身輕松,就像得到了淨化了一般。
聽到門口有動靜,紀路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提起頭便看到移在門框上,沒個正形的寧滄煙,然後對他露出了個淺淺的笑,“寧醫生,好久不見。”
看見他嘴邊的笑意,寧滄煙瞳孔猛地一縮,放松的身體莫名地有些緊繃,也不靠着牆了,挺直了背,神情也從随意變成了認真,他就像是課上突然被點名的走神學生,心裏一陣的慌張,他有些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好久不見。”
其實距離上次見面也只不過倆天的時間,但寧滄煙卻覺得這倆天的時間格外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無限地拉長,讓在時間等待裏的人無限焦灼着。
而紀路舟現在已經失去了對于時間的概念,在這個地下房間裏他度年如一日,他也不知道上一次見寧滄煙是什麽時候,或許是五天前,又或許是倆天前,他已經記不清了,但說一句“好久不見”總歸是沒有錯的。
見寧滄煙還筆直地站在門口,紀路舟有些不解,忽然想起他說自己腺體難聞這件事,看向他的眼眸便垂了下來,眼裏泛出點苦澀但又很快就被掩飾掉了。
這些年來他做得最得心應手的一件事就是掩飾自己的情緒,如果情緒太過表露的話會顯得他太過可憐,而且仇寒沙也不喜歡。
仇寒沙要是不喜歡,那他會遭受得更疼的。
他看了眼握着琴弓的手,已經疼得連琴弓都快握不住了。
紀路舟緩了下疼痛,擡起頭問:“寧醫生,要聽一下嗎?”
寧滄煙的眼神瞬間放光,問:“可以嗎?”
紀路舟淺笑了下,像是在對寧滄煙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已經很久沒有認真地拉過小提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拉得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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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呢喃的話語剛落下,小提琴的悠揚曲調就在房間中響起,斷斷續續,氣息又有些不穩,要說這首曲子有多好聽其實也不盡然,只是這裏面厚重的悲哀與痛苦在曲調中慢慢地填滿了這個房間,讓人聽了心裏就發緊。
寧滄煙瞧見了紀路舟眼角的一滴淚,随着那滴淚的落下,那些難過與哀痛一并落了地,只剩下無可奈何地沉淪,還有一點兒不可察覺的反抗,但最後塵歸塵,聲音被地板上回旋最後被收了個幹淨,給人留下的只有無力感,還有滿地的認命。
這種感覺伴着狼狽的腺體一起刺痛他的眼睛。
他再一次在紀路舟身上看到了脆弱感,那種想要呵護他的沖動再一次湧上心頭,下意識地問:“我可以抱你嗎?”
見紀路舟震驚的神情,他才猛地發現他剛剛說了什麽驚天駭俗的話,有些緊張,語無倫次道:“我不是那個,那個意思,我就是......”到最後他自己也沒辦法解釋,只能面紅耳赤地“唉”了一聲,像是在嘆自己的口不擇言。
紀路舟神情恢複了往常的摸樣,将手中的小提琴放了下去。寧滄煙立馬上前接過小提琴,将它放在了置架上。
“謝謝。”紀路舟見他沒拿着他的醫藥箱,便問道:“今天不用嗎?”
剛剛的一番彈奏已經耗盡了他大半的力氣,他此時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氣息不足,有些像放置了許久卻被人強制用起來的風車,已經無法勞作只能無力地發出點聲音。
“不用什麽?”寧滄煙問。
寧滄煙本身眼睛挺大的,微微一歪頭看過來時,紀路舟莫名覺得他有些像狼狗,霸氣中帶了點蠢萌,有些像他阿姐養的那條狗。
他指了指自己紅腫的腺體,并未說什麽。
寧滄煙剛剛只是遠遠地看上那麽一眼就覺得刺目,如今湊近了,看清紅腫飽滿的腺體上殘留着的齒痕。有些齒痕還很新鮮,還能隐隐約約地看見齒痕下的血管,一看就是最近遺留下的。
他覺得胸口有些堵,心情也有些煩躁,不自覺地就散發出信息素,他想要自己的信息素覆蓋住海鹽的味道,他不想聞到除了檸檬味之外的味道。
“寧醫生,對一個病人散發威脅性的信息素不太好吧?”紀路舟喘着粗氣,額間的冷汗一滴一滴往外冒,他的臉色十分蒼白,唯有下唇色是紅豔的,那是被咬着充出來的血。
三A級的omega本身就對alpha的信息素很敏感,而被标記過的三A級omega更是生理性地排斥其他alpha的信息素,一點兒信息素就像是炸彈般在刺激着脆弱的腺體,更別說寧滄煙此時散發出連比他低階的alpha都畏懼的威脅信息素。
紀路舟覺得渾身疼得要命,就如同被人狠厲地拆解又折疊,肉連着筋的骨頭被生生地打斷,又好像是被人生生地丢進腐蝕性的容器裏,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點點腐爛,現在就連呼吸身體都在疼。
寧滄煙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收了信息素,焦急地說道:“對,對不起,你還好嗎?”
紀路舟手撐在膝蓋上喘着大氣,過了好一會兒擡頭對他搖搖頭,“其實還好的。”
比起仇寒沙給他帶來的疼痛,這點信息素沖擊不算什麽,緩緩就過去了。可是仇寒沙帶來的疼痛是無法緩解的,他只能生受着,據說歡愉的标記過程在他這兒一向是痛苦的,他就想是被關在一個狹小的容器,看不見,聽不見,摸不着,只能被迫地感受着暴虐地索取,只有那點兒疼痛提醒着他還活着。
寧滄煙見他後脖頸上的腺體已經幹癟了下去,就像是被索取過度般,一下子洩了氣,就像被針戳破的氣球。
本就不堪的腺體此時更是惡心至極,難以入眼,而把紀路舟腺體造作成這樣的罪魁禍首就是他本人。
“寧先生。”即使紀路舟已經疼得連話都說不出口,但他依舊開口,輕聲安慰道,“您不必愧疚的,這只不過是我的命罷了。”
他是破敗的檸檬花,是腐爛掉了的檸檬,是臭水溝裏的一片檸檬葉,不值得有人同情,從樹上掉下來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就已經譜寫好了,無法改變也無法擺脫。
寧滄煙卻搖搖頭,如果沒有他,或許紀路舟不會活得那麽痛苦,是他提議的一切。如果上次沒有聞到那高濃度只有一點兒污染的檸檬信息素,如果他和紀路舟的信息素契合度沒有那麽高,他或許連這兒一點兒愧疚都不會有,更別提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保護欲。
若非要做個比喻的話,那他就是仇寒沙的刀,是一把沒有什麽感情,不怎麽聽話的刀。可如今這把刀已經對一顆小小的檸檬産生了恻隐之心,再也下不去了。
紀路舟向來嘴笨,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來,見寧滄煙還是滿臉愧疚的樣子,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只能生硬地轉移話題,“寧醫生,所以您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被他這一提醒,寧滄煙才想起此次來的目的,從風衣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小藥瓶放在他手上,又想起什麽,“你等我一下,我去給你倒杯熱水。”
說着轉身就要行動,但袖子卻被人拉住了,低頭一看,是紀路舟拉住了他袖子,蒼白小巧的手指就這麽輕輕地拉着他袖子,他一下子就走了神。
紀路舟并未說什麽,然後松開了他的袖子,寧滄煙看着空落落的袖子有些失落。
就見紀路舟有些艱難地打開藥瓶,将裏面的藥倒進嘴裏,然後直接咽了下去。他咽得有些快,而且還有些藥丸黏在了嗓子眼,讓他惡心地反胃,反嘔聲響了起來。
寧滄煙見狀立馬慌了起來,連忙給他倒了杯熱水。
但不知道是不是藥性的原因,紀路舟此時難受極了,反胃的惡心感在一直往上湧,幹癟的腺體牽扯着各處的神經都在疼,幾次伸手想接杯子都無果,手無力地垂在輪椅上,額頭的汗珠在不停地往外冒。
寧滄煙也着急,見他難受得接不起杯子,于是拇指和食指強勢地鉗住他下巴,逼迫他把頭擡起來,把水喂了進去,邊喂邊說:“問都不問你就吃進去,你當這是糖啊,萬一是毒藥呢。還吃得這麽着急,等我給你倒杯熱水會怎麽樣?”
寧滄煙的動作說不上溫柔,甚至有些蠻橫,所以紀路舟嗆到了好幾口,但他也說什麽,甚至默默地把咳嗽聲咽了回去。
他緩了許久,才對寧滄煙說:“我相信寧醫生不會害我的。”
其實他想說的是——其實死了也挺好的。不過這樣太傷人了,所以他還是選擇說點兒漂亮話?
紀路舟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漂亮話,但寧滄煙聽了之後看起來有些高興。
寧滄煙眼裏忍不住地出現點兒笑意,向他解釋道:“外面的信息素太多了,這個藥能幫你阻隔一點兒信息素,不會感覺到那麽疼。”
“外面?”紀路舟有些不解,但在不解的下面是許久沒有出現過的期冀。
“是啊。”寧滄煙勾了勾額前的頭發,模樣就像是打了勝仗,昂首挺胸的大公雞般,“我說過會帶你出去看看的。”
他說得極為嘚瑟,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紀路舟,像是要從紀路舟那兒得到什麽表揚,又或者只需要一個笑,他的內心就會被填滿。
寧滄煙有點兒低估自己對紀路舟的感情,那個淺淺的笑似蜜餞,似果脯,又似花蜜,再細想下去,那些甜膩的東西都比不上剛剛紀路舟嘴邊的一抹笑,每品一下便覺得牙齒在隐隐做疼。
紀路舟看了眼不知道為何一直在低頭吃笑的寧滄煙,這個表情他很熟悉,是一年前他時常會對仇寒沙露出的表情。過往他總是會在仇寒沙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描繪他露出這種表情的模樣。
甚至在半年前他也曾奢望過會有那麽一個人對他露出這樣近似羞澀的表情,哪怕只是對他笑一下,他都覺得自己還有可能觸碰到外面的陽光,還有可能從臭水溝裏爬出來的。
可如今看見寧滄煙露出這樣的表情,紀路舟只覺得疲憊,他知道寧滄煙此時對他顯示出的好感大抵是信息素作怪,即使不是信息素,這樣的好感又能持續多久呢。
寧滄煙是高級alpha,他只不過是一個淪為玩物命運的三A級omega,他這樣的級別只不過是名字好聽的女昌女支擺了,還是一個被打上專屬印記的女昌女支。
陰溝裏就連陽光都是奢侈的,所擁有的一點兒光亮都是被人施舍,遲早要被收回去。
紀路舟不免又悲觀了,瞧寧滄煙還是一臉興奮的模樣,為了不掃他的興致,還是勉強提起了一點兒興趣。
畢竟施舍的陽光也是很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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