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章

第 12 章

等侍從推着紀路舟出來時寧滄煙身上的汽水味已經消失殆盡,找不到與檸檬交纏過的痕跡。

寧滄煙看了紀路舟一眼,但沒想到侍從卻心虛地低下了頭,握着輪椅的手在把手上細細摩挲着,像是在回味什麽,臉上還冒着不同尋常的緋紅,在低頭的那瞬間又悄悄地瞥了紀路舟一眼,但又很快地移開了,本就紅的耳廓更紅了些。

他的心思全在輪椅上那個蒼白虛弱的omega身上,自然沒有看到侍從有些怪異的舉止。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紀路舟,鼻尖微微聳動,果然發現了那掩藏不住的檸檬味,潛藏着檸檬此時散發着成熟的味道,它揮動着手中的指揮棒,一下又一下地點在剛剛與之信息素交纏的alpha心上。

可是很快那撓心的點鼓聲就被一道強勁霸道的信息素強制制止了,那是更高階的alpha對他的警告,是标記過紀路舟這個omega的alpha對外來信息素的警告。

在寧滄煙收回視線的那一刻,他瞥到了紀路舟有些失落的表情,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如水的模樣。這個捕捉到的神情讓他的心猛然一跳,那股失落絕不是正常意義上的失落,反倒是那種欲望沒有滿足到的失落。

這時寧滄煙才發現侍從的異樣,“他變了”這三個在腦海裏浮現出來,再轉眼過去對上紀路舟的視線,對方給予了他一個很明媚的笑容,像是在肯定他的想法。

忽而起了一道風,将遺落在窗臺的小白花吹了進來,因為紀路舟離窗較近,所以等風停的時候,那朵小白花正正好地落在了他的膝蓋上。

紀路舟看着膝蓋上那朵白花怔愣了好久才伸手小心翼翼地撫着花瓣,眼神是說不出的豔羨,他輕輕地說道:“只有幹淨的東西才值得人憐惜啊。”說完他擡頭看向寧滄煙,像是在尋求他肯定般說道:“您說對嗎,寧醫生?”

寧滄煙躊躇了片刻,幾番想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語言組織系統好像罷了公,無論怎麽想也組織不好語言,索性就閉了嘴,讓侍從下去後就帶着紀路舟做身體檢查。

等到一系列檢查結束後,紀路舟本就蒼白的臉上更少了血色,整個人就像是被掏空般,無力地癱倒在輪椅上。

倆人面對面坐着,寧滄煙并沒有提出要送他回地下室,而是默默地起身将他推到了陽光能曬到的地方,而後在他背後的不遠處坐下,眼神莫名有些缱绻地看着他。

起先紀路舟還有些拘謹,但陽光真的太過暖和了,尤其是在他接觸到外面的陽光後又一次地回到地下室裏,這溫暖的眼光就顯得尤其珍貴,他現在也沒力氣去想寧滄煙是什麽想法,也沒精神去讨好一個alpha,他只想躺在這陽光裏慢慢死去,他慢慢地閉上眼,像個這來之不易的陽光。

“不對,”寧滄煙忽然開口,“不是只有幹淨的東西才值得讓人憐惜,憐惜這個詞語本身就很主觀,沒有人能給它下一個定義,即使下了定義也只是一個主觀的定義,憐惜的定義從來都沒有客觀。”

等了好一會兒,紀路舟都沒有回答,寧滄煙倒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像是急于救人般急切地說道:“也就是說......”

“寧醫生,”這一次紀路舟倒是很快就出聲了,打斷了寧滄煙接下來的話,“今日的陽光是不是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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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被堵在了嘴邊,寧滄煙的面上也出現了不耐煩的神情,但一想對面的人是一個惹他憐惜的omega,那份不耐放又很快地被收了回去,恢複了平常溫文爾雅的模樣。他看了眼外面正熱烈的陽光,不由得皺了皺眉。

這天氣真的越發的熱了,忽而他意識到了什麽,果然看到了紀路舟畏寒般縮在輪椅裏,他心中警鈴大作,立馬上前伸手摸了摸額頭,他手下的溫度比外面熱烈的陽光都要火熱,可他深知紀路舟并沒有發燒。

見他緊閉着雙眼,眼皮在熱烈的陽光下發着抖,額頭上是不斷冒出來的冷汗,寧滄煙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你......”

接下來的話他有些問不出口,但接下來紀路舟的言語讓他在大太陽下如墜冰窟。

“我感受不到了。”紀路舟睜眼,“就像你現在的動作,我感受不到一點兒。”

觸感失調是信息素紊亂綜合征的一個重要标志。

“寧先生,您能釋放一點兒信息素給我嗎?”紀路舟忽然提出了這個要求,“我知道這個要求很無理,但現在的我只能靠着alpha的信息素感受其他的了。”

而後他又自嘲地說道:“這樣很放蕩吧?”

寧滄煙沉默不語,他既不贊同紀路舟的話,卻也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只能默默地釋放一些比較溫和的信息素。

即使他釋放的信息素比較溫和,可他畢竟還是個三A級alpha,信息素再過溫和對于一個罹患信息素失調綜合征的病人來說,這點兒屬于外來的alpha信息素就如同烈性毒藥一般,迅速猛烈地攻擊身體器官各處。

只見紀路舟額頭的細汗越冒越多,整個人畏疼般縮在輪椅裏,可臉上卻帶着一絲滿足的笑意。

寧滄煙見狀心猛烈地跳了一下,那因為與檸檬聯結過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侵占他人的領地,當他意識到這點兒的時候,紀路舟已經疼得無法支撐自己癱倒在地上。

倒在地上得人正好處在了陽光散落得中心,細小的浮沉因為他倒下而飛揚着,在陽光下散着光,四周暗淡唯有陽光這處有着光,倒在陽光中得人就像一只垂死掙紮的蝴蝶,狼狽且難看,又平添一抹悲傷之意。

寧滄煙想扶起他卻被他婉拒了,他似貪婪又似渴求般用頭輕輕地蹭了蹭着有陽光的地面,努力地擡頭去嗅這陽光的味道,他應該是感受到了陽光中的溫暖,而後滿足地頭依靠着地面,緊繃着的身體驟然放松,細細地感受這其中的溫暖。

寧滄煙莫名地感覺到一陣難過,第一次他為死去的紀路舟而難過,是為紀路舟這個人,而不是其他的。

在三年前,他也曾經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是一個完完整整的,有尊嚴的,可以享受太陽的人,而不是一只能靠別人施舍才能活着的小寵物。

“真溫暖啊。”紀路舟喃喃自語。

寧滄煙半個身子都在暗處,眼神有些悲怆地看着倒在陽光中的紀路舟,他輕輕地說道:“那就再感受一會兒。”

過後,一片寂靜,越發沉重的呼吸聲從紀路舟的口鼻中呼出。

原來溫暖的陽光也是會讓人疼的,紀路舟心想,可是這種疼痛也讓人眷戀。

或許是這疼痛的溫暖太過灼人,紀路舟忍不住問出聲,“寧先生,我把腺體給先生他們,先生會給我自由嗎?”

他說的話實在是小聲,寧滄煙只能勉強捕捉到“腺體”“自由”這倆個關鍵的字樣,心下一沉,明白他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寧滄煙垂下眼眸,過了許久才說出這麽一句話。

紀路舟苦笑,自嘲道:“想不到我在先生那兒這麽有價值。”

“說實話,取你的腺體是最差的方案,畢竟......”寧滄煙頓了下,沒再繼續說下去,因為實在太過傷人心。

紀路舟卻順着他的話虛弱地說道:“畢竟換腺體對對方的傷害也很大,只要還有解決的方案,就不會到換腺體這一步。”

寧滄煙聞言有些艱難地“嗯”了一聲。

身上越來越疼,即使是陽光的溫暖也抵消不了這滿身的疼痛,他不由得想起那個充滿陽光的下午,他頭倚在仇寒沙的肩膀上,随着秋千的晃動而輕輕搖晃着,花瓣随着風一起飛舞又落下,落在倆人交接的地方,在炎熱的夏天裏身旁的海鹽味卻能讓燥熱的心一下子安寧下來。

他那時候和所有墜入愛河的癡者一樣,看着灼熱而耀眼的陽光,他在樹葉的晃動聲中問仇寒沙:“先生,您會一直愛我嗎?”

當時的仇寒沙并沒有回答,只是在陽光變換間吻向了他,将他所有的小愛戀堵了回去。他當時以為這是仇寒沙給他的回答,并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能得到仇寒沙的喜愛和保證是他窮盡一生的幸運。

知道後來他才明白,那個吻是他懶得回答應付的舉止,他早就被排除在外,換種說法是他從未融入過仇寒沙的世界,從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個局外人,一個被利用的局外人。

他承認他戀愛腦,這三年與其說是仇寒沙的演技高超,還不如說他将仇寒沙自動美化了。

仇寒沙對他冷淡時他會自己找理由說他工作忙只是一時顧不上自己,仇寒沙身上有其他omega的味道的時候他也會說服自己說先生是S級alpha自然很多omega貼上來,即使仇寒沙在那方面需求低了他也是一味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其實在很早之前他就把自己物化了,把自己作為仇寒沙的附屬,還一味地物化其他作為omega的人。意識到這點兒後,他對仇寒沙的怨意就轉移到自己身上。

在第一次聽到喬淺北這個名字的時候,紀路舟是羨慕的,他那時候想,原來omega是可以有自己名字的,原來omega在外可以不用只是alpha的omega。

而這些是他還沒認識仇寒沙之前自己的想法,他跟他阿姐說過他會做那天上翺翔的鷹,他不要只是一個alpha的omega,他是紀路舟,他是一個完完整整,自由自在的人。

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紀路舟說不明白,或許是仇寒沙“邀請”他入住莊園的時候,或許是仇寒沙以“天天想見到他”為由限制他出門的時候,又或許是在海鹽信息素包裹下失去理智的時候,反正那個自由自在,妄想翺翔于天的紀路舟已經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仇寒沙的寵物,是喬淺北腺體的替代品,是一只困在牢籠中取悅主人的夜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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