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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晚飯的時候，岳凡罕見地沒有閑聊天，而是握着筷子發洩似的碾碗裏的米粒。他的力氣太大，還不小心弄翻了碗，米飯灑了一片。

黎樂淡淡看了他一眼，一眼便看出他藏着許多的心事。他拿紙巾擦了擦嘴角，而後問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說，我給你機會問，但你不要糟蹋糧食。”

聽聞此話，岳凡撇撇嘴，卻也沒再搗鼓米粒，“你打算留下這個孩子嗎？”

“是。”

“可這是路之恒的孩子。”岳凡提高了音量，似乎有些着急。

“不。”黎樂否定道，“我們已經離婚了，現在他只是我的孩子，和路之恒無關。”

“但血脈相連，無論如何也抹不掉血緣關系。如果路之恒知道有這個孩子存在，他一定會來搶的。”

黎樂依舊平靜，“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你……”岳凡幾乎要脫口而出，但把自己過于激動吓到黎樂，剛出一個字又生生的咽了回去，“我只是覺得你既然想和他斷幹淨，那麽孩子也不應該留下。”

那個瘋子能對黎樂做出那些惡毒的事情，又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孩子？

他不想黎樂再受傷，這是最好的選擇。

黎樂注視着他，緩緩張口道，“這是我的孩子，只是我一個人的，和路之恒沒有任何關系。”

從前家裏老一輩的親戚說，omega是沒有家的。他曾不屑一顧這句話，可現在……他只覺得深深的無力。

他知道，姐姐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兩個可愛的孩子，他們一家四口過得很幸福，他不應該去打擾。而母親的身體一向也不好，若那一天真的發生時，那麽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是獨身一人了。

一直以來，他都在期待着有一個能容下他往後餘生的家，所以他無比珍惜和路之恒的婚姻，也渴望有一個小生命，讓他将來不再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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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擁有過，後來全部失去了。

他從沒想過這個孩子會出現，或許……這是老天憐憫他遭遇的補償。

他恨路之恒，那些無數個曾經屈辱受苦的回憶在反複提醒他：這是路之恒那個瘋子的後代。基因是強大的力量，他很怕孩子也會長成他厭惡的模樣，成為沒有感情只看利益的人。

可是，另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孩子是最無辜的，他是一個新的個體，不應該去承受上一輩帶來的罪孽。如果他從來沒有見過路家的人，如果自己好好教育他，是不是就能避免了那種情況呢？

他不敢賭，更怕有朝一日他的孩子被路家人發現、搶走……

留給他思考的時間不多了，善與惡，留下還是去除，兩個想法相互糾纏折磨着黎樂的身心，眼前又浮現出念星的模樣，他在敦促自己做一個選擇……

被推到急救室後，他抓着醫生的衣袖哀求做标記清洗手術，醫生再三強調若做了手術很可能會導致流産，可黎樂還是堅持。

他終于做了一個決定，他想把選擇權交給腹中的孩子，如果标記消失後孩子還在，那就說明他們命中注定有父子的緣分。

而從後續的檢查中顯示，雖然信息素波動較大，但胎兒的指标一切正常。

黎樂擡眼，再度與岳凡的視線在空中交彙，而這一次，那雙漆黑的眸子透着堅定，“路之恒不會知道有這麽一個孩子的存在，我會用我的一切保護他，哪怕拼盡了這條命。”

那個小小的嬰兒，将會是他餘生的唯一光亮，他們都應該迎來新生。

……

許是有了上次懷孕的經驗，黎樂對各種妊娠反應已經有了準備，他的孕吐反應雖沒有從前那般頻繁，可渾身腰酸背痛和嗜睡卻更加強烈，有時候白天複健時都忍不住打盹，最後在手腕的劇痛中徹底清醒，又反複循環。

過完正月十五便是開學，黎樂催着岳凡提前三天訂了機票讓他回家看看父母，岳凡嬉皮笑臉說“早就和他們說過了，他們讓我好好照顧未來男朋友。”

黎樂立刻沉下臉色，“我再說一遍，我沒答應過你。”

“開玩笑的嘛，讓我過過嘴瘾也不成嘛。”

“不行。”

岳凡在登機口和他依依不舍，“沒關系，我臉皮厚，等放暑假我會再過來追求你。”

廣播通知乘客盡快登機，黎樂松下嚴厲的語氣，學着長輩那樣摸了摸他的頭，“你的前途一片光明，将來會遇到更好的人，如果只為了我而停下，那不值得。”

在那輛出租車前，他沒有給岳凡機會，并當場和他說明“我只把你當弟弟看。”他至今還記得岳凡當時難過地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可他不想耽誤岳凡這一輩子，于是扭過頭，對他的眼淚視若無睹。

可岳凡卻抓住他的手，就像現在一樣。

小alpha的眼裏盡是深情，“什麽是值得？我認為有意義的才是最值得的。我确定我喜歡你，從前是，現在是，将來也一定是！”

“我和路之恒相比确實差了很多，但我還年輕，我有獲得無限可能的潛力，你給我一些成長的時間，但我也不會讓你多等，下次見面我一定讓你看到不一樣的我，一個成熟的我，那樣你就能知道我是認真的，我有能力照顧你的一生，我發誓絕無虛言。”

男孩急于表達自己炙熱的感情，卻不知道對面是冰凍三尺的寒窟，他的熱情只能融化最表面的一層霜，卻浸不透那顆凍僵的心。

黎樂避開他的視線，“之前我和你說過不要讓他們知道我懷孕的事，你回國之後也不要說，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阿樂！”

“快走吧，不然就趕不上飛機了。”他推着岳凡進了登機口，然後毅然轉身離開。

他能感受到身後的目光，可他不能回頭給那孩子一點希望。

他不會相信愛情了，從此之後，他只為自己而活。

……

岳凡走後，黎樂也不怎麽出去了，除了必要的複健外，剩餘時間他幾乎是宅在家裏，要麽是陪寶寶說話講故事，要麽是嘗試練琴。他的手好了很多，貝西爾醫生也說恢複有望。

管家很盡責，知道他懷孕的那天起就開始更換了中餐，每天去亞超買了不少有營養的食物，但畢竟食材有限，菜色來來回回都是那幾樣，一度讓黎樂吃到聞到熟悉的味就反胃，甚至有些懷念白人飯這種生命延續餐了。

他用座機給姐姐打去了電話，母親一切安好，但……

黎音道，“黎陽新雖然進牢了，但他捅的簍子太大，加上之前爸去世時公司背負了很大的債務，就算把我現在所有的資産都填進去也只不過填不了三分之一，我想要不把家裏值錢的東西賣了，房子的話我也試着去聯系中介，看能不能賣個好價錢。”

黎樂心痛，“只有這一個辦法了嗎？”

那畢竟是他長大的地方，也是母親和父親最後的回憶了。

黎音嘆氣，“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一樣不想賣掉它，但以如今的局勢，已經不是我們能夠二選一的時候了，是只有這一個選項。”

黎樂握緊話筒，強忍着眼淚道，“我知道了，但是姐姐……那架鋼琴能不能留下來，那是媽最珍愛的東西了。”

“鋼琴……已經被叫價到一千三百萬了。”黎音頓了頓，“阿樂，路家對我們做的一切，我不會忘，你也不應該忘。現在我們必須先保證自己的生存，否則更不會有任何資本與底氣和路家談了。”

鋼琴最後還是被賣出去了，以一千五百萬成交賣給了一個沒有透露名字的私人收藏家。別墅和裏面的古董及其他收藏品也紛紛被拍賣，勉強還上了大部分的欠債，避免了進牢的風險，而黎家已然千瘡百孔。

懷孕十八周的時候，黎樂開始失眠，這是從前未曾出現的症狀。

他去做産檢時醫生說正常現象，給他開了些助睡眠且不傷胎兒的沖劑，又叮囑他最近不要用太大的壓力，不然會對胎兒造成影響。

可他怎麽可能沒有壓力，尤其是每天深夜都會被陌生的號碼吵醒，然後聽到聽筒傳來熟悉且駭人的聲音。他每天都會收到各種消息，雖然沒有備注，但無一例外全都是一個人發來的。

【阿樂，回來吧】

【別鬧了，你到底還想怎麽樣！】

【我和你道歉好不好，只要你回來我還會和從前一樣疼你，我們那幾年不是很好嗎？】

【你到底在發什麽瘋！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把黎氏低價賣出去！我要你跪下來求我，讨好我，取悅我，我要把你鎖起來，我要你連死都不能！！】

【阿樂，求你接電話吧，回我一個消息讓我知道你在哪裏，我親自去接你，別任性了好嗎】

……這樣的短信每天都數不勝數，他每次拉黑第二天就會有新的號碼再發過來。路之恒的陰晴不定更讓他擔驚受怕，在聽到醫生說恐懼的心情會影響孩子的發育後，他果斷丢掉了原先的電話卡，重新辦一張新的。

此後，他再也沒有被吵醒過。

腹中的孩子已經能感覺到他的不安，似乎驚恐仍像一團烏雲籠罩在心頭，久久難以消去。孩子一直鬧騰到了後半夜才勉強消停，黎樂哄了他許久，終于在深深困意中慢慢睡去。

“……阿樂？”

半睡半醒中，黎樂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他，可聽得又不那麽真切，他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可沒睡幾秒鐘又感覺身下的被子動了動，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發現有人影閃過，他吓得一激靈，下意識以為是路之恒找了過來。

屋裏漆黑沒有開燈，他看不清來人的樣子，卻敏銳地捕捉到了空氣中彌漫着alpha的氣味。

不……

他抓起枕頭砸在那個人的身上，連鞋都不穿直奔房門而出，然而就在他即将碰到門把時，那人從背後将他攔腰抱住。

“放開我，路之恒你瘋了，滾開！別碰我！”他用盡全力掙紮着，心底的恐懼再度被喚醒，甚至全身都劇烈的痛起來，他害怕被抓回去，他知道自己會有什麽下場。

路之恒從來都是說到做到，他是真的會打斷他的腿！

“阿樂，是我，我是唐至！”alpha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摸着牆上的開關，“啪”地一聲燈光照亮這間小屋子，霎時間黑暗被光明徹底取代。

黎樂終于看清了來人的臉，他的心跳加速幾乎要從胸腔蹦出來，手指顫抖着仍沉浸在驚魂未定的恐懼中未能出來，“學長……”

“對不起，是我吓到你了。”唐至擁着可憐的omega輕輕撫着他瘦弱的後背，突出的肩胛骨格外硌手，他又瘦了很多。

他安慰着受驚的小兔子，“我看你睡着了所以就沒開燈，是我錯了，現在不怕了，路之恒不會來的。”

他耐心幫omega舒緩情緒，而黎樂也漸漸平複下來。

“你怎麽來了？溫言呢？”

唐至順手拿起一旁搭在椅子上的長袖外套給黎樂披上，“岳凡回去上學了，你的身邊不能沒人照料，我讓維斯珀那邊找了個合适的理由，就算路之恒查到也不會懷疑。小喬不能出國，他讓我務必好好照顧你。”

橙花信息素的味道格外好聞，讓既沒有标記也沒有alpha信息素的黎樂更加渴望，“那你什麽時候回去？”他壓住omega的天性，用理智問道。

“不走了，一直陪你。”他望着黎樂突出的小腹，目光暗了幾分，“你……”

有種不好的預想從心底升起……

黎樂下意識捂着小腹，他本打算生産後再說的，可沒想到唐至卻突然回來了，他的肚子已經隆起，根本不可能瞞住。

“我懷孕了。”

“黎樂！”唐至猛地站起來，不可置信看着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黎樂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冷靜下來，“我知道。”

見他這麽雲淡風輕，唐至感覺有一團氣堵着心口，“是路之恒的嗎？”

“嗯。”

他努力壓住自己的情緒，可手還是忍不住顫抖，“你就算生下孩子，路之恒也不會……”

“我不是為了他。”黎樂冷下臉。

“什麽？”

“第一次懷孕确實是想和路之恒有一個家，但這次我只是為了自己。”黎樂深吸一口氣，“學長，我是個成年人，我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既然這個孩子來了，無論如何我都會留下他。”

“哪怕是付出生命？”

“是。”

唐至緊咬着後槽牙，他有些不甘心，“那你知不知道，路之恒要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