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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休假結束後，黎樂又一頭栽進了工作中。有一天，埃莉諾興高采烈地告訴他，樂團準備讓他在唐至下周的演奏會上一起表演四手聯彈。

“學長答應了？”黎樂關掉了和路之恒聊天的界面，不明所以盯着面前的埃莉諾。

埃莉諾點點頭，“唐很期待，觀衆也很期待。”

十天前唐至公布了此次演奏的主題，是初遇。随後有雜志記者來采訪的時候特意詢問了為什麽選這個作為主題？唐至輕笑道，“因為演出的那天，正好是我和一個朋友認識的第十一年，是一個很值得紀念的日子。”

采訪一出，唐至的粉絲們紛紛化身福爾摩斯去找尋那個人是誰，最後呼聲最高的是黎樂。

很快，唐至和黎樂之間的往事也被人爆料出來，兩人在學生時代的相伴相處成為了飯後談資，被人津津樂道。

維斯珀和唐至遲遲沒有回應，但大家都默認了那一場的神秘嘉賓是黎樂。

而這些，黎樂完全不知情。

越臨近三歲，朗星的狀态就越不穩定。他開始排斥其他alpha的靠近，哪怕是曾經最喜歡的橙花信息素都提不起興趣，他也逐漸不只滿足于信息素香水，而是整天挂在路之恒的身上聞來聞去，到了晚上睡覺時才帶着一身的威士忌信息素回到黎樂的身邊。

黎樂頭痛難忍，一連幾天都是在客廳睡覺，整個人看上去無精打采的，好像一閉上眼睛就能站着睡着一樣。

四手聯彈的技巧不難，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的配合。而自從八年前唐至去美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一起彈過了。

埃莉諾看出了他的遲疑，于是道，“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斷，這次四手聯彈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只要黎樂點頭，他們就可以官宣神秘嘉賓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黎樂低頭看去，是路之恒發來的消息。

【朗星已經沒事了，醫生說他現在對信息素的需求很大，不過你放心，我完全能夠照顧好他。對了，朗星說想吃冰淇淋，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黎樂嘆了口氣，飛速打字道，【他的腸胃太脆弱了，別給他吃。】

上次朗星吃了一個冰淇淋，結果拉肚子了，小臉蒼白的打吊水，難受的眼淚撲簌簌掉下來。

“……黎，你還在聽嗎？”埃莉諾見他不說話，于是用手在他的眼前揮了揮，“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沒關系，反正……”

“我參加。”

埃莉諾眼睛一亮。

黎樂道，“但是我們好久沒試了，也不知道現在還可不可以。”

樂團和唐至都沒有和他商量過就先告知公衆，并且現在呼聲那麽高，他幾乎沒有拒絕的選擇。

算了，就當作是一個挑戰吧。

埃莉諾道，“我看過你們以前比賽的錄像，你們真的很有默契，練一練一定可以。”

“好吧。”黎樂颔首，“什麽時間。”

……

唐至的演奏會定在了周六的晚上七點。

黎樂下午來彩排，遠遠地就看見了在舞臺和工作人員交談的唐至。唐至也看見了他，快速和工作人員說了幾句，待人走後這才微笑着和黎樂揮了揮手。

舞臺的燈光有些問題，工人爬上七米高的梯子正專心致志修理着。

唐至走過來，打量着黎樂今天的一襲白色燕尾服，“很漂亮。”

黎樂紅了紅臉，“學長今天也很帥。”他又帶上了金絲眼鏡，和當年黎樂去看他在北臨演出時一樣。

這一周裏，他和唐至一起練習，仿佛又回到了上學的那段時間。

一開始，他們的手常常會誤碰到一起。唐至的手很熱，或許是因為天氣太熱的原因，連帶着耳朵也紅了一片。

黎樂則覺得有些挫敗，“沒想到這些年過去，我們都退步了很多。還好提前練習了，不然臨時抱佛腳的話，到了正式演出那天真就成了演出事故了。”

每每這時，唐至便會笑着安慰他，“只是時間過了太久手生而已，你還記得當時我們怎麽練習的嗎？”

唐至的掌心将黎樂的整片手背完全包裹住，溫暖的熱度傳來，黎樂微微抖了抖，不着痕跡地掙脫開來。

“那是以前，我的琴技還不夠成熟，需要學長手把手教我。”黎樂裝作坐麻了又往旁邊挪了挪，“再來一遍吧，我覺得我好像找回了點從前的感覺了。”

唐至的手停在半空，卻什麽也沒說。

他們離得很近，甚至能夠聞到空氣中那隐約一絲水蜜桃的味道，和從前一模一樣，可他還是覺得又有些不同。

從前黎樂的身邊站的是自己，而現在……

黎樂突然往前走了走，唐至順着他的方向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朗星突然來了。小孩子對這裏很好奇，見黎樂在臺上，他也要爬上去。可他太矮了，最後是黎樂跳下臺牽着他從一側的臺階走上來。

“帶你一起來的路叔叔呢？”黎樂往後看了看，卻沒有發現路之恒的身影。

朗星道，“他在外面打電話，星星等不及要見爸爸，所以就偷溜進來了。”話剛說完，他一眼就看到放在中間的鋼琴，頓時眼睛都看直了，他蹦蹦跳跳地跑過去。

“慢點，別摔着了。”黎樂嘆了口氣，怎麽小家夥每天都這麽有精力。

唐至目光溫柔地看着這一幕，他會站在黎樂的身邊，從前是這樣，以後也會是這樣。

工人修好了燈，小心翼翼爬下來。

“對了學長。”黎樂突然道，“昨晚我在聽錄音的時候，發現有個地方我們彈得不是太好，我覺得可以這樣改一下……”

提到正事，唐至也認真了起來。

“我也覺得這裏有些卡頓。”唐至的嘴角向上勾了勾，他們還是很有默契的，“再去試彈一次，按照你說的來。”

悠揚的琴聲融入空氣中，所有人都跟着陶醉其中。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黎樂的臉上盡是滿足。

一場完美又盡情的演奏。

“這一遍是這些天以來最好的一次了。”黎樂撫摸着黑白琴鍵，眸中流出濃濃的深情，仿佛看的不是一個物體，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生命。

這是他永遠的愛人，不會背叛他，亦不會受傷他。

唐至點頭附和，“你的進步總是很快，再過幾年連我也追不上你了。”

John曾說過，黎樂懂得每一個音符，也善于賦予它們人一樣的感情，所以他的琴聲總是能夠扣人心弦。

這是天賦，黎樂就是為了鋼琴而生。

黎樂嗔道，“你又高擡我。”

“是真的。”

“我還差得遠呢。”黎樂撩了一下遮眼的頭發，“我準備過段時間回學校進修一下，John已經幫我聯系好他的朋友了，聽說是一個很厲害的老教授，曾在白金漢宮教過王儲呢。”

唐至道，“John都沒有和我說過，他還是和從前上學一樣最疼你，什麽好的都留給你。”

“學長……”黎樂嗔道。

“好，不打趣你了。”唐至微笑着，“你什麽時候去？”

“約的是下個月，正好朗星也過了三歲，我也能放心去……”話還沒說完，黎樂卻不說了。他盯着某處，瞳孔驟縮，只覺得渾身血液倒流，連心髒也跟着停了……

還在彈琴時，朗星走在舞臺邊緣，像跳華爾茲一樣有韻律地走着。他沉醉其中，連琴聲什麽時候消失的都不知道。

他喜歡鋼琴，也喜歡看爸爸彈琴。

他登上了高高的梯子，想象着自己也成為了閃閃發光的大明星，和爸爸一樣接受着來自臺下熱烈的掌聲，突然，一個小小的黑影從不遠處一閃而過，凄厲的貓叫傳進耳朵。

朗星駭然極了，心直接高高被吊起，他瞬間失去了平衡，直直往臺下栽去。

“朗星！”

黎樂驚恐地大喊一聲，他下意識沖過去，可太遠了，他眼睜睜看着朗星跌落而下。

唐至聞聲也看到了，他的反應要比黎樂快一點，可哪怕他大步奔去也根本來不及，距離是堵在救援路上最大的橫溝。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藍色的身影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出現，他的速度極快，徑直沖到了朗星失足落下的地方，同時迅速伸出雙手，從空中穩穩接住了孩子。

但他太快了，根本站不穩。

他立刻調換了身體方向，将朗星抱在了懷裏，自己卻是後背重重着地。

“呃……”

路之恒感覺整個後背似乎都斷掉了，他的眼前更是一片黑漆漆的暈眩，後腦勺火辣辣的疼，他甚至有一秒鐘失去了聽覺。

黎樂跌跌撞撞跑過去，他手腳冰冷，仿佛跌入了冰窖一樣。

朗星受驚不小，“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鼻涕眼淚流到一起，伸着胳膊要黎樂抱。

“沒事了沒事了。”黎樂安撫着他的後背，将朗星擁進懷裏，“爸爸在這裏呢，星星不怕。”

看着朗星涕泗橫流的模樣，路之恒很想伸手去安慰一下，可他根本擡不起手，右手似乎骨折了。他忍着頭痛，借着腹部的核心力量勉強坐起來。

他的喉嚨一股血腥味，路之恒忍不住咳一聲，“抱歉，是我沒護好他，我的失職……”

他在門口接了一個電話，誰知一轉頭朗星不見了。他急着去找，當他發現的時候朗星正好爬上了架子。

當他看到朗星墜下的時候，他根本來不及多想就沖過去。他知道太遠了，可這是他的孩子，他已經虧欠朗星很多了，所以這一次，哪怕他丢了命也要護着朗星的平安。

好在，他趕上了。

擁着朗星入懷，感受着真實的觸感，黎樂不安的情緒總算略微緩和一些。他看着路之恒擦傷的手臂，滴落在衣領上的血跡，以及明明很痛卻仍低聲下氣的道歉……他的心仿佛揪成一團。

他突然好想哭，可理智又讓他必須冷靜，他不想在路之恒面前再次落淚，于是眼淚頻頻在眼眶中打轉，又遲遲落不下來。

“總歸是你救了他。”黎樂強壓着哭聲，但說出來的話依舊是顫抖且無力，“你受傷了，先去醫院包紮一下吧。”

路之恒想站起來，可他傷的有些重，後背疼到直出冷汗。黎樂看出他的不便，于是一手擁着朗星，另一只手則伸向路之恒，“來。”

路之恒注視着那只根根分明的手，上面沒有一點裝飾，但曾經他的手指上有一枚戒指。

唐至本默不作聲，看到黎樂要幫忙，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下意識擋在黎樂面前，等他反應過來時嘴已經先出聲了，“你抱好孩子，我來。”

黎樂愣了幾秒，最終默認。

“……謝謝。”路之恒借力，勉強站了起來。

黎樂見他走路也有些踉跄，于心不忍，連忙攔住他道，“你的手受傷了，還是我開車送你去吧。”

路之恒卻搖搖頭，“演出重要，你留在這裏，我一個人可以的。”話音剛落，他的左腿軟了一下，若不是唐至及時扶住他，他差點就要栽地上。

“你現在這樣我怎麽能放心？”黎樂脫口而出。

聞言，唐至替朗星擦眼淚的手頓了頓，在無人注意的空中微微顫抖。

路之恒望着他。

“呃，我的意思是，”意識到自己有些沖動，黎樂連忙往回找補，“你是朗星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都該……”

路之恒微微垂眸，“我是朗星的父親，保護他是我應該做的。再說醫院離的不遠，我走路過去就好了，你多陪陪朗星，他肯定吓壞了。”

說罷，他不給黎樂再次說話的機會，拖着沉重的身體往外走。

朗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聞着空氣中逐漸寡淡的信息素，嘴一癟，鼻孔湧出一個巨大的鼻涕泡，“叔叔不要走！”

路之恒腳步一頓，卻沒有轉身，繼續沉默地走出去。

見路之恒越來越遠，朗星哭的更兇了，他抓着黎樂的衣服哭哭唧唧道，“爸爸，我要叔叔……”

聽着朗星喊路之恒，黎樂還是有一瞬驚愕。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路之恒，極大的糾結撕扯着他的思緒。

路之恒救過自己，這次又救了朗星，他似乎沒有那麽壞。

至少如今他對待朗星的态度，黎樂都看在眼裏，路之恒……好像也有真心。

這些年來很多醫生和周圍的同事朋友都在告訴他一個完整的家庭能夠給孩子最好的成長，朗星願意趨近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是本能，他不應該阻攔。

或許……他應該給朗星一個家。

這個想法一出來，連黎樂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沒有辦法将過去的那些事情翻頁，那些傷害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他無法忘懷，尤其是……念星。

唐至不動聲色望着黎樂，今天朗星和路之恒都穿着藍色衣服，而黎樂雖沒有穿同色系的衣服，可他卻別了一枚藍色的胸針。

胸針很小，卻格外顯眼，刺痛了唐至的眼睛。

朗星喊他“唐爸”又怎麽樣？他還是更喜歡路之恒的信息素，這是刻在基因裏的選擇，而遲早有一天，朗星也會徹底接受這個“叔叔”。

“阿樂？”他輕聲喚着黎樂。

可黎樂沒有任何反應。

他只是怔怔看着入口處消失的那抹藍，心底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