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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疼得冒煙,還在咳嗽,頭頂的燈亮得有些晃眼。
入眼是謝佳期的臉。這個面癱是不會有太多表情的。不過她的長發怎麽也打濕了,前面幾縷濕噠噠地黏在臉側。勾得她心癢癢想去替她拂開。
随即一張長滿皺紋的臉探了過來,“嗨呀,醒了,可把小佳期給急壞了……”
林未眠認出來那是張伯,随即眼珠子一溜,溜到謝佳期臉上。沒看出來面癱哪裏着急。當她撐着地面試圖起身時周身一輕,再回過神來,人已經到了謝佳期的背上。好了,謝佳期又要出風頭了。不用說剛剛自己落水後,是她入水打撈,撈上來還負責搶救和背回家,一條龍服務,非常周到妥帖了。
“我們回去了。”謝佳期和老張先生點了點頭。
對于突然遭到人肉運輸這一點,林未眠是拒絕的,想要說話,總覺得眼皮沉沉的,渾身沒有力氣。開個口都艱難。
走了兩步還挺舒服,林未眠就改變主意了——上都上來了,先讓她背一會兒,也算剝削謝佳期。開心。
一路上她兩只手撐開眼皮,保持警惕。謝佳期頭發的香味鑽進鼻子,嗆人得很。迎面而來的人雖然都對她們施加了好奇的目光,可畢竟都是——人。腳踏實地,身畔有影子,活生生的人。
沒有夾雜什麽奇怪的、飄在半空中、像無臉男一樣移動的靈體。
根據她以往三年的經驗,一整個夏天她都會看到層出不窮的鬼魂,能聽到他們彼此交談的聲音。
最初發現自己見鬼了是在晉市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開滿鮮花的廊檐下,老媽推她下樓透氣,随即托辭去買水,實際上是躲在轉角哭鼻子。
她坐在輪椅上看見兩個沒有腳的靈體在談論醫院裏的八卦。
她驚恐臉瞪着那兩個鬼的時候,兩個蠢萌鬼也是一蹦三尺高,滿臉大寫的卧槽,“你能看見我們?”
林未眠瑟瑟發抖,遲疑了會兒才說:“hi。”
其中一只鬼抱着腦袋尖叫着跑得很遠很遠,仿佛她才是詭異的那一方。
剩下那只鬼過來跟她打了個招呼:“你好啊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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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眠當時脖子上還戴着固定頸椎的支架,點頭未果,就揮了揮手,“你好。”
女人笑容可掬地在她輪椅旁邊蹲下:“我想再入輪回的,可是還有個心願未了,所以耽擱在這裏,你看起來是個很有善心的人,你能不能幫我實現呀。”
她仔細打量對方,當時她想,這鬼去世的時候想必年紀不很大,看着容貌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是個穿着白色病號服的女人,留着精神的短發,眉眼很清爽,眼尾輕微上挑,也許是傳說中的丹鳳眼。不論外表怎麽樣,那是一個有智慧的鬼,比起先咋咋呼呼離開的那個要淡定得多。
“什麽心願?”林未眠問。
雲筱過來時臉上還有淚痕,表情從憂傷慢慢轉為驚懼,問她剛剛在和誰說話。
林未眠揉了揉鼻子,“我想吃酸辣粉。”
雲筱表示不行。醫生明令禁止辛辣刺激和生冷飲食。
但是林未眠說:“我只聞聞那個味兒。醫院的飯菜一點味道都沒有,我都快吃吐了。求你了媽媽。”
雲筱稍後滿足了她的心願。
得虧當時她年紀還小,對于各種中二事件接受度良好。不然叫着陌生的女鬼的名字說“xx,這碗酸辣粉屬于你了。”這種羞恥度爆表的事情她怎麽做得出來?
收到這個祭品之後,短發女真的當着她的面羽化掉了。
那種像是電影特效一樣的場面,時不時還會出現在她夢中。
她還在回憶裏打轉時,謝佳期咳嗽了一聲。
林未眠驚醒過來。
奇怪,她再次盯着視線範圍內的人們仔細辨認,确實都是活生生的人類沒有錯。
鬼都不見了。
立夏開始,立秋結束。這個毛病持續了三年,她不信它自己痊愈了。
畢竟剛剛在公園,她不是無緣無故堕水。而是被兩個從天而降的吐着長舌頭的吊死鬼給吓得幾步踉跄跌進水裏去的。
也并不是所有的鬼都像那個短發大姐姐那麽友善和好打發,有的鬼興趣就是吓人。看不見他們的人他們吓不了,急得抓耳撓腮也沒用。好不容易出現一個,他們豈肯錯過?因此百般折磨她。
醫院裏的魂體比其他任何地方都多。
越來越多的鬼發現可以與她達成無障礙眼神交流以後,都興致勃勃地過來一探究竟。其中就包括很多惡作劇鬼。她坐在床頭接受住院醫師的問診,有幾個七竅流血的鬼就站在醫生的身邊,對着她吹胡子瞪眼。
小小的林未眠尖叫着抱頭,渾身簌簌地抖。
雲筱哭得梨花帶雨,以為孩子瘋了。
醫生畢竟是專業人士,安慰雲筱,可能只是創傷後應激綜合征,随即過去拍着林未眠的肩問,“我有什麽地方很可怕嗎?”
她如實回答,“不是你。對不起。是,是有鬼。”擡手指着床的另一邊。
同一個病房的病友都大聲笑話她小孩子氣,故弄玄虛。
她出院以後試過各種辟邪的方法。
桃樹枝和糯米都用過。沒卵用。
不是說道士驅鬼嗎。她去找有名的道觀,求了簽,讓道長解簽。道長揪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說她“眉目娟秀,骨骼清奇”,以後是“福澤綿長,佳偶天成”。因此林未眠對愛信信不信滾的臭道士就倆字:放屁。
傳聞地藏王菩薩的宏願是普度衆生,否則誓不成佛。佛經可以驅邪吧?林未眠弄了點佛經來念。好麽,有許多小鬼可愛聽了。她越念得勤謹,來的鬼越多,還自帶小板凳,乖巧坐在她房間聽她念誦。場面最盛大的那天,一屋子都是鬼,還都滿臉蜜汁微笑。堅持了兩天,她哭唧唧地棄了經書,抱着腦袋奔到烈日下。那天剛好碰到謝佳期穿着泳衣從少年館回來,她的陽光挺拔對比陰氣纏身的她自己,彼此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
去年夏季,甚至有比較厲害的靈體可以附體。有個酒鬼附在她身上,去小賣部買了兩瓶二鍋頭,直接把她喝到住院。雲筱還不信她。認為她是不滿家庭現狀發出的無聲抗議。
現在大概是靈體們都已經習慣了有這麽一號夏季見鬼的人物,遇到她時不再先表演一下驚愕,直接上來攀談或是開始吓唬人。
到秋天她就會恢複正常。
這是什麽原理她并不明白,也沒有深究。畢竟光是應付見鬼日常她就已經筋疲力盡了。
謝佳期進屋時動靜很小,書房亮着燈,顧婕應當還在工作。玄關和客廳都給她們留了燈。背上那一個動靜很小。放下來一看,軟綿綿的已經睡熟了。半扶半抱給帶到浴室,安放進浴缸,拿花灑給她沖洗時,林未眠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沒什麽力氣,卻還是一巴掌上來拍開她的手,“你走開。”
兩只爪子被她用左手鎖了,還掙紮了一陣子,最後開始罵罵咧咧起來,“你出去,我自己有手。”
她關了花灑,蹲在浴缸外邊,面色奇冷,“想吵給我媽聽見?”
林未眠停止了動作,面容呆呆的,不做聲了。
謝佳期再次開了花灑。溫暖的水流替她沖掉從湖水裏帶來的細小藻類。
沖了會兒,謝佳期将她撂在浴室走掉了,不過轉瞬立即回來,将睡衣遞給她,“換上。”
“你出去。”林未眠接過衣物。
滿腹狐疑在浴室換衣服,等着背後突然出現一個面目猙獰的東西來把自己吓個半死,可偏偏沒有。倒是浴室門一打開,看見杵在那兒的謝佳期,她捂着嘴退了兩步。看清楚是她,林未眠沒好氣:“你杵這兒幹嘛?!”
謝佳期将體溫計遞上來,“含着。”
林未眠雖然感覺腦子裏都是一團漿糊,可在謝佳期跟前卻并不願意示弱,“我沒病!”
“含着。”
如果說頭一次的語氣更接近有話好說的商量,這一次就是毋庸置疑的命令了。
林未眠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乖乖坐在床頭試體溫,不由痛恨起自己的奴性來。
謝佳期很快又來了她房間。形象煥然一新。身上穿着有皮卡丘圖案的長款T,露着筆直纖細的大長腿。
林未眠轉過腦袋哼了一聲。
試完體溫,謝佳期給她端了溫水和藥來,看着她吃下去。
有病吃藥天經地義。這個道理林未眠還是懂的。
從頭至尾那個面癱加起來說了不到二十個字。
吃完藥躺下,林未眠發現,她竟然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你怎麽還在這裏?”
謝佳期不知從哪裏變了個kindle出來,關了床頭燈,閱讀器調成夜間模式,就坐在她床下開始看。
躺床上的那一個刷拉翻身坐起來,“你出去啊。”
看書的人翻了一頁。
“你該不會是個變态吧,有偷窺人睡覺的癖好麽?”林未眠抱緊了雙肩。這當然是她的表演。見對方沒有半點反應,冷笑了聲,“謝佳期,你這個冷冰冰的樣兒,以後誰娶到你,那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和你結了婚,就好像從民政局領了塊兒木頭回家,還不能劈開來當柴燒,只能供在家裏。我已經開始同情你未來的對象了。”
燒得眼眶都微微泛紅的人,口齒卻沒有因此而變得遲鈍,也是很奇怪的事。
謝佳期這一次終于從書裏擡起頭來,但也只是在微光裏淡淡看了她一眼。
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最讓人窩火。
林未眠躺在枕頭上,被子揭開來,拿雙手給自己扇風。不解暑氣。半晌爬起來,拿過床頭的空調遙控器,滴答一聲打開,制冷模式,19度。
她剛躺下,謝佳期就把空調關了。
“喂!”林未眠坐起來,擡手推了那個擅自在她房間安營紮寨的人一把,“你搞咩啊!!”
雖說她聲調高,幸而是那種小奶音,房間隔音又好,稍微大聲點也吵不到房間外的人。
“感冒不能吹。”解釋來得言簡意赅。
好,木頭終于開始說話了。林未眠咬咬牙,“那你在我房間幹嘛?”
“雲阿姨說,”謝佳期語速是她的五分之一,“你夏天神叨叨的,生病了可能會夢游,我怕你傷害我媽。”
“…………”好的,這個理由滿分了。謝佳期算你狠。
這句話林未眠咽進肚子裏。頹然倒下,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直到感冒藥裏的安眠成分開始發揮作用,總算朦朦胧胧睡過去。睡夢裏,她掀開被子,就有只好事的手替她再蓋上,如此循環往複,沒有鬼,一晚上倒也熱鬧。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呀。
一點都不恐怖dei不dei
我把家裏燈全都打開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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