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林未眠睡着時比較可愛。晨曦裏的臉孔像是熟睡的幼兒一樣。也不張牙舞爪了。乖乖的。兩只小手紮在胸口。

謝佳期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悄悄帶上門。

兩個穿紅色棉襖的小孩蹲在窗外的一棵樹頂,彼此對望一眼,飄飄浮浮穿進了窗戶,在林未眠的被子上邊落座,盯着熟睡的人默默打量,左邊的那個細長眼睛的問:“你說她會答應我們嗎?”右邊圓眼睛的答:“會吧,不然我們就一直纏着她,和她講鬼故事,吓死她。”

清脆的自帶回聲效果的童音。

細長眼睛的小孩接着說:“可是……她見了鬼都沒吓死,區區鬼故事能吓倒她嗎?”圓眼睛的說:“那是因為她見到的都是我們這樣漂亮的鬼,我們和她說那種長得很兇的鬼,她應該就會害怕的了。”細長眼睛鄙夷地看了看圓眼,“就你這樣還漂亮哩,你很醜的好不啦。虎頭虎腦。”圓眼睛吃了一驚,當即還嘴:“你才醜,你全家都醜。”兩個小鬼就坐在林未眠的胸口那裏彼此打起架來,扭成一團。

好重……

好吵……

床上被鬼壓床的人掙紮着要醒過來,卻只是覺得呼吸困難,眼睛無論如何都睜不開。

最後是被人活生生搖醒的。

謝佳期的臉在正上方,“做噩夢?”

窗外鳥鳴,啾啾啾啾,交響樂般。

這是一個非常晴朗的夏日早晨。

林未眠翻身坐起,垂着頭,等呼吸慢慢變得均勻,偷偷側目去看謝佳期。

面癱精神頭挺好。

——應當沒有整夜都守在她床前這種天雷舉動吧?

她下床踩了拖鞋。起身開衣櫃拿衣服,回頭再狐疑地望了一眼謝佳期。好家夥,擱那兒替她疊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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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眠趕緊回轉身過來,按住被子,“別,你這樣我可消受不起。”将謝佳期握的那一角搶出來,自顧自疊好。還蹙眉看了她一眼。

佳期站在旁邊看她亂七八糟地疊了一通,捋了捋頭發。

“你對我這麽好,我緊張你知道嗎。”林未眠将枕頭壓住被子,人湊到她身邊,舉着一根手指,“昨天又是幫忙沖澡又是給我送藥的——我超害怕。”

“兩個人別在房間磨牙了,快出來吃早飯。”顧婕在外邊說話。

“好的阿姨!”林未眠典型的兩副面孔,回過臉來又是兇巴巴的表情,朝門口做個請的姿勢,“我要換衣服了。”

謝佳期往外走了兩步,林未眠解掉兩顆扣子時,冷不防她又轉身回來害得她揪住衣襟問:“幹嘛?”

“昨天是我帶你出去,就應當好好把你帶回來。”謝佳期說話還是那副正兒八經的态度,“你掉水裏,是我失職。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

林未眠本還愣着,聽了這話,做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嘴張成“O”型,點了點頭。兩道目光将房間的天花板和四面牆壁都掃過了,就是不看杵在面前的那個人。末了咳嗽道:“其實昨天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正兒八經鞠了一躬,“給您添麻煩了。”

謝佳期兩步轉出門,靠門站着。

顧婕路過,瞅了她一眼:“大早上,你心情不好?”

“沒有。”佳期回答。

“小小年紀別皺着眉毛。”

林未眠換衣服的動作也是有夠快的,轉瞬門吱呀打開,立刻吓得退回屋內:“謝佳期,你怎麽老站門口吓人啊?”看看不遠處的顧婕,她立刻收斂了表情,“阿姨早。”

顧婕點頭,“快來吃早飯,今天我去你們學校那邊見客戶,順道送你們過去。”

早餐是白粥。不知道是阿姨的主意還是謝佳期熬的。林未眠是個地道的川胃。喝白粥時就是受刑。她喝了三兩口,見顧婕吃好了就起身。

謝佳期卻不動安如山,“媽,我還沒吃好,小眠等我吃完一起走。”

顧婕看看林未眠碗裏的粥,點頭,“好,你倆都沒吃好,早餐是最重要的,我先走,下次再送你們。”

林未眠聽到“小眠”那個稱呼的時候就尬得一批,等顧阿姨走了才坐下來,看一動不動的謝佳期,嗤地一聲:“你吃呀。不是還沒吃好嗎。”

“我吃完了。”謝佳期指指她眼前的小碗,“是你沒有吃完。”

“我不要了。”林未眠揚揚脖子。

“不許浪費。”

林未眠坐下來,“我就浪費。怎麽着。”

“昨晚是怎麽回事?”謝佳期語氣恬淡,“是怎麽掉下去的。”

林未眠梗着脖子,“我不告訴你。”說着起身。誰知個子高着大半個頭的謝佳期一下子就過來擋住了她的去路,“吃完再走。”

說的是吃完再走。

可她那副篤定臉,明顯說的就是,不吃完別想走。

“那好呀。”林未眠笑眯眯地坐下,“反正我是老油條,我就等上課了再去,看你損失大還是我損失大。”

她大喇喇坐下了,面帶笑容看着謝佳期。

哪裏知道對面的人比她更加淡定,端過水杯小口小口地喝水。

牆壁上的挂鐘滴答滴答,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畢竟林未眠才是那個急性子,幹巴巴過了兩分鐘,心率都不對勁了,一拍桌子,引誘道:“哎,謝佳期,記得你是我們這一屆的表率喲,你要是遲到那可好看了。”

謝佳期放下杯子,兩手交疊放在下巴下邊,目光溫潤地看着她,“沒關系,我頭一次。”

時間又過去了兩分。

“…………”林未眠咬咬牙,端起眼前的粥碗,捏着鼻子像是喝藥似的咕嘟咕嘟一口悶,碗哐地一聲放在桌上,扯過紙巾擦嘴,“滿意了嗎?”

謝佳期點頭:“滿意。”

晉城的夏季,清晨還算是涼爽的。這地方節奏不快,很适合養老。往學校去的一路上還遇到許多打太極回來的老頭老太太。林未眠依舊像只炸了毛的獅子,一個勁兒猛往前沖。謝佳期不緊不慢在後邊跟着。

可是往前沖又有什麽好處呢,同時在座位上落座時林未眠想,到了教室不還是要和這個家夥坐一塊兒嗎。

就像最近幾天都因為換地兒住的事情而忽視了立夏這個節氣。

今早又一直在和謝佳期怄氣。等回過神來第一節 課過去了小半,她扭過頭看着窗外。太奇怪了。今年夏天的鬼都不太給力。以前大中午太陽正烈的時候都能看到好幾個鬼鬼怪怪飄在半空中,鬼是可以變臉的,有的上一秒還是完整的一張臉,轉眼就變了,有的臉被軋爛了一半,有的是眼珠子掉在外邊像鐘擺,還有的像連體嬰一樣連在一起舉手投足完全同步,透着一股子莫名其妙的詭異…還有生前課沒上夠,心存遺憾,和她排排坐擠一擠一起聽課的好學鬼……也有在她跟前眨眼放電賣萌的可愛鬼……

她一整個夏季眼睛下邊都是烏青烏青的,這種時候老媽生給她的大眼睛也完全發揮不了什麽魅力,要到了秋乏冬眠瘋狂補覺以後才略微有個人樣兒。

——現在。

現在不同了。側頭從窗戶望出去。朗朗乾坤大好山河呀。

她不明白自己做對了什麽,但畢竟還是慶幸。

“林未眠。”語文老師喚醒了她。

她扭過頭來。

“你翻譯一下課文第一段。”

從需要背誦的古文開始教起,這樣一整個學期都可以用來反複背誦。所以他們現在是古文單元。正學蘇轼的《前赤壁賦》。

“我不會。”林未眠起身,背着雙手答道。

“擡杠?”徐偉良将粉筆扔進盒子裏邊。拍拍雙手。

林未眠搖頭,“沒杠。我真不會。”

“漢字你不認識?”徐偉良強壓怒火。

林未眠搖頭:“認識,但是它們湊一塊兒就不認識啦。”

班上人發出幾聲竊笑。

天熱,徐偉良火氣有點大,書本往講桌上重重一放:“湊一塊不認識就更要好好聽課,看着外面是要看出一朵花來?”

林未眠點頭:“好的。”

“你給我出去!”老徐是真的氣着了。

謝佳期見她真要走,一把拉回來按在座位上。自己站起來,“徐老師。我試試可以嗎。”

“好,佳期同學。你來你來。”

這個時候的徐老師,臉才叫笑成一朵喇叭花。

林未眠涼涼地微笑,按照她自己的氣性,原本是一定要出去罰站的。然而謝佳期的爪子還搭在她頭頂,周遭幾個同學都在笑,尤其前排的尤小可還回過頭來仔細看她表情。

要是這個時候她跑了出去,那就是技不如人不說,還氣量狹窄,惱羞成怒。

所以憋着一肚子的氣,一個上午都沒離開座位。

中飯是從家裏帶來的飯盒子。五色飯很漂亮,看着有食欲。但她因為感冒初愈,沒什麽胃口,只挑了配菜裏的蔬菜來吃。

吃完了,她翻開書。原本有些僥幸,如果見鬼的毛病不治自愈了,那閱讀障礙會不會也好了啊?

但她看了兩分鐘就絕望了,啪嗒合上書。頹然倒在臂彎裏,目光碰上謝佳期看她的兩道視線,戰鬥力又爆表了,坐起身來大無畏地與她對視,“看什麽看?”

謝佳期欲言又止,半晌還是問:“你到底怎麽了?”

“我能怎麽,我好得很。”林未眠倔驢似的,“你少管我。”

說着起身去洗手間。

前邊一年常跟美東一起結伴去,因為阮美東總三不五時要去補個妝。現在就獨自去。

她現在所在的高二理科一的教室與洗手間之間還隔了四個班。她走到半路的時候就覺得哪裏不對。脊背有種寒氣逼人的感覺。她嘶了一聲,款款往洗手間走。裏邊一切正常,三三兩兩結伴來洗手的女孩子們嬉笑打鬧。林未眠進了其中一個隔間,門還沒關好,人先凍僵了。她如堕冰窖地看着那個額頭描花钿,豔麗得猶如畫皮一般的妖嬈女人——低頭看看,不,妖嬈女鬼。

林未眠見她有要開口的意思,手忙腳亂打開門,“打擾了,這、這裏讓給你用。”

拔足狂奔時,她還看清走廊上也站了幾個浮游靈體,頓時抱着腦袋沒命似的奔回教室,耳畔呼嘯而過白色的風。

慌亂間她進錯了班,那講臺上還坐着個幾年前去世的退休老校長,目光森森地朝她看了一眼。

她捂住嘴才沒尖叫出聲,倒退着奔出,火速回到理科一班,鴕鳥狀将腦袋埋進臂彎裏。

“……”謝佳期在三米開外看着她。

林未眠擡頭看看,走廊上已經跟過來好幾個漂浮生物,她要尖叫的瞬間,額頭落下涼涼的觸感。

與此同時,窗外那些異常可怕的靈體都瞬間退散了。

謝佳期試探性地給她測了測體表溫度,“又發燒了麽。”

明明也沒有。

“……”瞬間安然靜好的周遭美得像是一場夢。林未眠甚至都忘了将覆在額上那只手拍掉。帶着幾分灼熱的皮膚貪戀着那指尖的清涼。

——這怎麽回事?

開始上物理課時她寫了一張紙條給謝佳期:你信不信鬼神?

謝佳期其實也沒咋聽課,拿筆在刷題,收到紙條頓了一秒,扭過頭來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打量智力障礙。

林未眠瞬間惱羞成怒,伸手擒住紙條,想将它撤回來,但謝佳期又不讓,反而刷刷寫了兩個字。

紙條再遞回來時林未眠垂着頭沒說話。

答案是預料之中的“不信。”

其實沒什麽好問的。前不久謝佳期的佳作範文就貼在樓下的宣傳欄內。洋洋灑灑的一篇滿分議論文。被她語文老師圈出來的引用句是“不問蒼生問鬼神”。

只怕問她子不語怪力亂神之類的事情的,都會被她當成傻子吧。

但林未眠糾結的不是這個。兩個人的字分開不覺得。放在一起,對比太強烈。完全就是雲泥之別。

而她是那坨泥巴。

下午最後一節課是班幹部選舉。林未眠覺得和自己沒啥關系,就趴在座位上塞着耳機聽音樂。每張選票她都畫個叉棄權。

謝佳期的演講是最短的,只有一句話,“這個學期想做大家的團支書。”然後她就當選了。

班長是個一米九體重二百多斤的小巨人,和林未眠還是一個姓,叫林泉。

其他班委也個個兒都像正當花期的花兒一樣,開得十分燦爛。

對比座位上氣場幾乎灰色的某眠來說,真真的“我們不一樣”。

這些繁瑣的日常都讓人心裏難受,但是放學就比較開心了。和謝佳期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風平浪靜,林未眠的心情由“終于放學了”到“鬼都去哪兒了”的滿腦子霧水,只花了五分鐘。

她搞不清今夏格外神出鬼沒的鬼魂們開發的什麽新玩法。

到家顧婕正在□□心晚餐,探出頭來對兩人笑:“回來啦?”

謝佳期将書包挂在門後,去了一趟廚房,估摸着是被趕出來了,打開電視,切到新聞頻道。

林未眠冷眼旁觀,抱着雙臂悄悄啧了一聲。聽見廚房咦的一聲,鑽進廚房裝乖巧,“阿姨,要不要幫忙?”

“哎呀,還真有,小眠,你能不能讓佳期去買個醬油?”

林未眠打個響指,“了解!”

好不容易有的表現機會,豈能讓給謝佳期。哼哼,她換了鞋火速進電梯下樓。

“姐姐。”電梯裏兩個小孩齊聲和她打招呼。

“你們好。”林未眠叼着橡皮筋,将頭發綁起來。

然而她紮頭發的動作只進行到一半,忽然就僵住了。

鏡子裏只有她一個人。

“姐姐,帶我們去吃兒童餐。”細長眼睛的小孩笑眯眯地說。

——其實她早該發現的。這什麽季節了。哪裏有人會穿棉襖。

她發現自己的小腿肚子抖得厲害。

左右看看,一邊一個拉住她手的小孩,原本可愛無敵的臉看過去原來是蠟一樣的顏色。

“我沒錢。”林未眠牙齒也打戰了。

誰說熟能生巧的。

見了這麽多鬼依然不夠淡定好嗎。

“你騙人的吧。”圓眼睛小孩瞪大雙眼,因而顯得眼睛更大了,“你要是不帶我們去,我們就給你講很可怕的鬼故事哦。”

細長眼睛的小孩說:“是這樣的大姐姐,我們兩個是發大水的時候被沖走的,家裏太窮了,沒有吃過那個小孩子生日的時候會吃的兒童餐。你不帶我們吃,我們就變成被水泡壞的樣子給你看,每天來找你玩哦。”

這個腔調,這個童音。無不讓她想起《千與千尋》裏邊湯婆婆的那個巨嬰。

林未眠四肢僵硬,到了十四樓電梯門突然打開,她額頭上一滴巨汗掉下來。

進來的是一位戴老花鏡的老太太,幸而,有腳,鏡子裏也有成像。

林未眠靠着電梯壁大口大口地喘息。

老太太皺眉看她一眼,“小姑娘,你中暑了?”

她搖搖頭。

“考慮得怎麽樣啦,大姐姐。”清脆的童音在耳邊響起。那虎頭虎腦的小孩居然飄到了半空與她對視。

“好,我知道了。你快下去。”林未眠向下揮手。

老太太回過頭,将她從頭看到腳,“小姑娘長得齊齊整整,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怎麽做事這麽不地道?你吓我一個老太婆做什麽?”

林未眠和她鞠了一躬,電梯門一開她就沖了出去。

兩個小孩立即尾随過來,催她道:“去不去啊,我們要變身啦。”

“我搜一下路線。”她拿出手機。

店員都像看猴戲一樣看着那邊,相互之間還竊竊私語。

“她莫不是腦子有問題?”

“點了兩分兒童套餐,自己又不吃。”

“吊詭的是還在那裏對着空氣講話。”

“白長那麽可愛了,誰知道是個傻子。”

“哼,我可愛還是她可愛。”

“你,你你你。”

林未眠坐在那裏,卻無暇顧及別人的評價。盯着對面兩個大口大口地“吃”。

桌上的食物并沒有變少。

“你可以走了呀大姐姐。”細長眼的小孩說。

林未眠兩只手放在桌上,搖頭,“我走了,他們就會把餐盤收走了。我陪你們吃完。”

圓眼睛小孩擦擦嘴,對細長眼說:“她平時那麽兇,沒想到人還不錯。”

林未眠一聽,右手拍桌,罵了句:“死小孩!”

兩個死小孩面色沉靜地望過來。周遭也有幾個人畏懼臉瞪着她。

自悔失言的林未眠在自己嘴上輕輕拍了一巴掌,面露慚色:“對不起啊。我能看到你們,就老是忘記你們已經……”

兩個小孩低下頭,看着面前的食物。

“我是想說,我在你面前,你可以直接和我說話。”林未眠按捺自己的暴脾氣,“還有,往後就還是轉生去吧,老是飄着也不是個辦法。”

兩小孩齊刷刷點了點頭,鼓起興頭繼續大快朵頤。

等他們“吃”完在棉衣上擦擦手并且保證去找地府部門登記投胎以後,林未眠才算了卻了這一樁事情。出門時連腿都軟了。到底站立不住,步行也就十幾分鐘的路,她還是打了個車,一路蒙着眼睛,在電梯裏也閉着眼睛,察覺有寒氣只管發抖,也不去睜眼看。

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家。

家裏兩個人都在飯桌上坐着,見了她,顧婕先站起來拍着胸口,“小眠,你可吓死我了。怎麽電話也接不通?你要是替阿姨買醬油把自己給弄丢了,我……”

“媽,別說了。”謝佳期看着她慘白的臉。

林未眠掏出手機看看,沒電自動關機了,抱歉一笑,随即還在自己腦袋上一拍,“哎呀,醬油。我居然給忘了。”

“不用了。佳期去買了。”顧阿姨上來扶着加的肩,皺眉摸了摸她的頭,“怎麽出去了一趟弄得這麽憔悴?發生什麽事了?”

“是……”林未眠咬了咬下唇,“遇到老師啦。批了我一頓。”

“哪有這樣做老師的!”顧婕不平,“在校外遇到學生也能随便語言暴力麽?”

林未眠小小聲,“也是為了我好吧。”

顧婕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寶貝,你來,好好吃飯,吃好了呢,就讓佳期教你,她別的事情不行,這個應該還可以。”

林未眠端着飯碗,食不知味,奈何顧阿姨一個勁兒地往她碗裏夾菜,只能木木然往下塞。

“弟弟過幾周可能會回來。”席間顧婕唯一和謝佳期說的話是這句。

林未眠回過神來,搭話道,“他五一假都沒回來,好像。”

“被關禁閉了。”顧婕嘆口氣。

林未眠跟着嘆息,“還是很調皮哦。”

顧婕失笑,在她臉上掐了一把,“別裝小大人。吃飯。”

一頓飯吃完,林未眠為了彌補買醬油失敗的過錯,無論如何都要洗碗。但是顧阿姨不讓,将她從廚房推出來,“小眠別擔心,阿姨我呢還是很在乎保養的,這不有洗碗機呢嘛。你去和佳期學習去。争取像以前一樣,考個第一名,把我們佳期也壓下去,看還有哪個老師敢輕視你。”

林未眠聽得冷汗涔涔而下。揉着眼睛推開房間門,屋內坐着個人。

她拍着胸口進去,低聲說,“謝佳期,你自己說,這是第幾回吓我了?為什麽不經過我同意,擅自進我的房間?!你不是最講禮儀了麽?”

謝佳期端坐在那裏,手裏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個魔方,看她的目光裏帶着審視。

林未眠經過一整天的高度緊張和數次驚吓,整個人已經杯弓蛇影,神經衰弱到不行。因此完全沒力氣和謝佳期正面沖突,只能有氣無力地請她有話直說。

謝佳期垂着睫毛,手指的動作不停,“林未眠,你在碧雲路做什麽?”

林未眠愣了愣。碧雲路就是她帶兩個小鬼去吃兒童套餐的地方。想必謝佳期還出去找了她,這也能找到那太神奇了,“你跟蹤我啊?”

謝佳期搖頭:“在群裏問了問。有同學看見你了。”

“…………”這個時代真沒有一點隐私可言。

“在家吃不好?還是,”謝佳期轉動着手上的魔方,“約了人?”

“是啊吃不好。”林未眠不知道謝佳期為什麽這麽在意這件事,幹脆順杆子往下說,“你早晨逼着我喝白粥,我就,報複性反彈了。”點點頭仿佛連自己也說服了,“就是這樣。”

謝佳期沒有再往下追究,“作業呢。”

“我自己寫。”林未眠抗拒被她投喂,“我才不要做你的補習學生。還有,今天上午那種自作多情的事情少做一點。與其被你‘施以援手’,我寧願出去罰站。”

謝佳期手上的魔方同色的一邊已經完全還原,她擡眼看了看林未眠。

“你出去呀。”房間的主人指着房門。

“我看着你寫。”謝佳期端坐着,似乎不打算走。

林未眠這回真到極限了,也顧不得和謝佳期肌膚接觸,拖着她的胳膊就拉她起來,拽着她往她房間送,到了與她相隔兩個房間的她的屋子,打開門将她塞進去,揮了揮手,用最後一絲力氣強顏歡笑,“這才是你的房間,大小姐,拜拜。”

随着砰地一聲,她和謝佳期被隔絕在房門兩側。

林未眠跑去洗手洗手,把指尖殘留的體溫給沖掉。

回到房間就整個人敗下陣來。正面向下匍匐在床,臉埋在枕頭裏打電話,雲筱女士的手機依然接不通。

朋友圈發那麽勤快。與其說是去開拓創業,不如說是去旅游。拍了那麽多照片。卻對女兒不聞不問。仿佛甩鍋給了閨蜜就像完了事兒一樣。有的時候真的懷疑,老媽是不是真愛她。還是說,母愛也是一陣一陣的,是種間歇性發作的東西。

林未眠對于“愛”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無法理解。她嘆息一聲。随即毛骨悚然。

——那嘆息聲有二重奏。

她機械地轉頭。那張妖嬈的臉又出現了。

那個在教學樓的廁所隔間守株待兔的女人。額頭描着花钿。長得極具古典韻味的女郎。

林未眠咽了咽口水。心髒撲通撲通的聲音被放大了無數倍。充斥了整個房間。她閉上眼睛,腦海裏就一個念頭: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已經不見了。不見了。

“林姑娘。妾身有個不情之請。”妖嬈女郎說話的聲音真好聽啊。

身為聲控黨的林未眠睜開雙眼。

女郎穿着件旗袍,儀态萬方地走到她床頭,福了一福,“妾身這廂有禮了。”

聽她一番陳情,林未眠要昏過去了。女郎是民國末年的魂。梨園子弟。藝名叫玉樓春。在要成角兒的前夕被軍閥擄走,郁郁含恨,吞生金自逝的。

“你居然飄了這麽久呀?”林未眠縮進被子裏,依然抖得很有節奏感。

玉樓春說自己一輩子沒碰到過喜歡的人,執念和怨恨太深,而且又是自殺的,轉世有困難,須得自己先把執念放下了。等了這麽多年,總算看到一個各方面都很符合期待的女子……

“女子?”林未眠聽得下巴掉了。

“正是。”玉樓春颔首,再福了一福,“故而妾身想借姑娘的身子一用。”

林未眠瑟瑟發抖,“啥…………?”

“姑娘大可放心,妾身只是想親近親近那一位,不會做太出格的事情。”玉樓春的含露目非常楚楚可憐了。

然而她再可憐,也不如見鬼的自己可憐呀,林未眠非常機警地搖頭,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不行。”

開什麽玩笑。占了她的身體,跑過去親親抱抱一個陌生女人?瘋了吧?假使她輕信了這個什麽玉樓春,那麽結局有好幾個,其一,玉樓春占着她的身體不還了,從此與她看上的那個妙人雙宿雙栖,那這世界也就沒她林未眠啥事兒了;其二,玉樓春言而有信,用了一下就還給她了,被她親親的那個女人以為她林未眠是随便猥亵同性的死變态,報警把她抓起來,即使沒有抓起來,鬧到學校去,那她以後也就沒法兒混了;其三,依然是玉樓春言而有信,但是那個女人以為是林未眠對她有意思,同時也對她有了那個意思,從此咬定青山不放松,要和她耍朋友可該如何是好?她要是拒絕人家,豈不是要悲劇呀?

——這無論打出哪個結局都不會幸福的游戲。

還是不要貿然上手玩的好。

畢竟,樂于助鬼和犧牲自己有本質的區別。

林未眠擺擺手,“不好意思啊玉姑娘,身體發膚受之……”眼見玉樓春的眸光暗了一暗,她猛然記起,這玉樓春是自殺,她說什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不是往人傷口上撒鹽呢麽,當即剎住了車,改口道,“我不能把身體借給你。請你理解。”

玉樓春福了一福,“妾身明白。妾身,改日再來。”說着飄飄蕩蕩從窗戶淡出了。

林未眠這才發現渾身都涼透了,爬到地上,抖抖索索打開衣櫥,掠了件睡衣,去浴室,将浴缸裏放滿了熱水,将自己整個兒都泡進去。漸漸的,周身的血液回流,有了點暖意,她那種要呼出白霜來的錯覺才消失。

希望今晚不要有別的鬼再來拜訪了吧。她泡澡時身上的衣服都不敢脫光。換衣服時,別別扭扭裹在簾子裏換下來,穿上一件方便的套頭衫。

回到房間她立刻發現自己想錯了。

她的祈禱并沒有靈驗。

有四個小夥子正在房間等着她。

發型都很非主流。

林未眠幾乎是跪着進去,抱着頭問:“你們想要什麽?我什麽都沒有……求你們快走……”

四個人忽然亮出樂器。

貝斯手,吉他手,鼓手,還有一個拿話筒的主唱。

“…………”林未眠咽了咽口水。

“林同學。”主唱拿着話筒開始發言,“我們什麽也不想要,在發行第一張唱片以前,我們就因為意外離開了人世。我們缺少觀衆。請你做我們的觀衆。拜托了。”

“你們,”林未眠退到角落裏坐着,指着窗外,“你們可以去找其他的,鬼魂,聽你們演奏啊。”

“大家各有各的執念。沒有耐心靜下心來聽純粹的音樂。”吉他手說話的聲音很是陰郁,“而你,你是上天賜給我們的觀衆,敬請欣賞always solo天團給大家帶來的《Who’s Ur Father?》”

次日清早六點,謝佳期起床,只見林未眠坐在沙發上一臉疲憊,兩只巨大的黑眼圈幾乎可以媲美國寶。

“林未眠。”她走過去,蹲在她跟前,拿手晃了晃。

林未眠帶着哭腔說:“他們說今晚還來。”

謝佳期:“?”

“我可算知道為什麽沒有誰願意聽他們的音樂了。”林未眠捂臉,“那麽,那麽的……”

“怎麽,”謝佳期摸摸她的頭,“又做噩夢?”

“別碰我。”這句抗議也說得弱不拉幾,嬌弱極了,軟軟推開她的手,“是噩夢。超級噩夢。”

早飯一家人吃的是紅豆粥。

林未眠坐在謝佳期身邊,只吃了幾口。

顧婕看她精神不太好,問:“小眠,是不是昨晚學習到很晚?不要太拼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要走可持續發展的路線,明白嗎?”

“嗯。”林未眠答應着,“謝謝阿姨。”

今日謝佳期并沒有逼着她将碗裏的粥吃完,一路上都密切關注,只過了一晚上,林未眠仿佛更小只了,搖搖晃晃的,真怕一陣風過,她就會被刮跑了。

總算平安到了教室。

而她只是放個書包拿個書的當兒,坐下來時微微一愣。

林未眠竟趴那兒睡熟了。呼吸聲均勻又綿長。睫毛像兩把小扇子。

謝佳期坐在旁邊側頭靜靜看了會兒,大拇指在她臉頰上輕輕磨了磨。

滑滑的。像小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大大肥章呀

祝大家八月開開熏熏~

填空:我們佳期是__攻

感謝幾位小姐姐留言。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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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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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