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幾個月前阮美東的小叔叔又有一個酒吧開張了,因為傾城酒吧的生意火爆,阮齊幹脆就再弄了一個彩虹主題的清吧,Over-the-rainbow,她拉謝佳期去玩兒,聲稱是請她為自家的小吧暖暖場子,謝佳期一口回絕。

對于這個拒絕,阮美東早料到了。

她阮家雖說家大業大,但人丁興旺,有的是人搶着挑大梁,為了争權奪利三不五時還得上演宅鬥大戲,什麽家族企業輪不到她操心半分,她只要負責吃喝玩樂,做個毫無威脅、人人稱羨的逍遙纨绔就好。可謝家的情況是不一樣的,謝佳期的爺爺白手起家,早年忙着事業,忽略了自己,更忽略了婚姻生活,膝下有且僅有謝佳期她爸謝沐這一個孩子,而到了佳期這一輩,雖然有個弟弟,奈何他網瘾忒重,十三歲就進了軍事化管理的專門學校去強制戒網,而謝佳期被當成接班人來培養。這樣的小孩,最愛一板一眼裝大人,萬事節制,從不行差踏錯一步。按說沒什麽情趣,可阮美東的堂兄阮安南卻偏偏迷戀上這麽個人,暗地裏憋着勁追了好幾年,哪裏知道所有的試探全部石沉大海。謝佳期不愛鮮花,也不愛鑽石,物質上根本油鹽不進。更詭異的是,這二年還有好些個拉拉來和她探聽消息,問阮美東能不能帶佳期出來玩。

“我就想幫我哥試試呗。”第三條語音裏阮美東這樣說道,“雖然我對我哥談不上多麽熱愛,但好歹他是給我買包的主力軍之一呀,要是佳期是彎的,我哥那不是冤死了麽。二來我也是為佳期着想呀,她雖然年紀小,早點了解自己的性取向也好,對不。于是乎,我就安排了一下,讓那幾個喜歡佳期的女孩子和佳期見一面。佳期死活不來,我呢就略施小計,打電話給她說,我喝醉了,醉得快死了,身邊一個人沒有,讓她來接我。你知道的,佳期這個人看着冷冰冰,其實就是心軟嘛……”

林未眠趴在床上捂着眼睛。覺得隔着屏幕都要被阮美東的腦回路給亮瞎了。與她比起來,坐地上喋喋不休的老太太鬼都顯得那麽通情達理。

“佳期來了以後,看我還好好的,就有些吃驚,因為我以前不騙她的,我拉她坐下,跟她說,來都來了,就坐坐再走。過了會兒,有個玩得開的就對佳期上手了,摟摟抱抱的,一下子就被佳期反手擒拿了你知道嗎。”阮戲精一聲嘆息,“然後她表情很難看,臨走之前問我是不是還下注了。”

林未眠內心無力:“你真的拿她下注?”

阮美東魔性笑:“好玩嘛,我賭長得最軟妹的那個音樂學院的大眼睛姑娘嬴,畢竟佳期看着比較像攻嘛,應該喜歡受一點的妹子。”

林未眠最後回了一條:“阮美東你神經病,她甩你臉色你真的一點都不冤。”

阮美東繼續魔性笑:“沒事沒事,她頂多再生氣一段時間,我們是鐵杆交情,她心裏還是愛我的。而且我這個實驗也出成果了呀,佳期不是同性戀,我哥可以放心追了。”

林未眠收了手機,翻身過來,想象謝佳期在衆女生的圍觀下手足無措面紅耳赤的樣子,剛剛讓她難受的異樣感覺突然就煙消雲散了,回想起來,自己也有點莫名其妙,謝佳期其實天生就是那樣的人,比如半夜跑去酒吧接阮美東,為了護她周全,把雨傘分給她更多,這都是很好的,即使受到幫助的人不領情,不懷感恩之心,那起碼,也不該摔門什麽的,不然就有點太作了,狗咬呂洞賓了不是。

地上的老太太鬼忽然站了起來,急吼吼地大聲質問:“丫頭片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頭頂的頭發一根根呼啦啦豎起來,臉色也變得焦黑。

林未眠啊地一聲,拿被子蓋住下半邊臉,“在聽,在聽。”

窗子那裏的鬼見她這樣,也都蕩悠悠地飄進來了。

林未眠抱頭出了房間。

出門就遇見春姨,她正戴着大手套,端着一鍋湯,估計是要給謝佳期送去,迎面見她來了,笑着招呼:“哎,小眠,你來,幫我把姜湯端給大小姐,我這裏守着炒菜走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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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未眠答應了,不由又覺得有點搞笑,哪有把炖鍋都端去給人家的,接了湯,放在桌上,拿小碗盛一碗,旁邊有個長發的白衣魂體,挨着她去看鍋裏是什麽,看清了擡頭對她無聲一笑,好家夥,嘴咧到後脖頸了,而且還沒有一顆牙,露着慘白慘白的牙花子!

林未眠手裏的湯險些灑出來。她閉着眼睛,端着碗去謝佳期房間敲門,敲得有點急。

謝佳期剛洗完澡,正擦頭發,見門外是她,臉上微露訝異。

“給你湯。”林未眠将碗遞上去。

謝佳期伸手接過,沒說話。

林未眠站着不動,沒有要走的意思,謝佳期也就沒動。

“那個。我……”服軟這個技能林未眠還沒學會,組織了半天語言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一時之間低着頭,只管犯結巴,“我……”

又因為讨厭自己這副扭捏的樣子,越發心急,一急就更說不出來。

“進來說?”謝佳期讓了讓。

林未眠想想剛剛那沒牙的鬼,心底一陣惡寒,打個冷戰,閉着眼進了謝佳期房間。

佳期将湯放在書桌上,握着耳垂降溫,目光往林未眠被燙得發紅的手指一溜。

“喝湯呀。”林未眠見她不喝,提醒她,“別辜負春姨的一片好意。”

其實也是沒話找話,進來辟邪,總不好幹站着。

佳期搖頭:“燙。”眼睛依然看着林未眠水粉色的指尖。

林未眠隐約察覺到,不動聲色将手背到身後,現在捋清楚了,她是想說,以後要是傘不夠大,不必先盡着她,她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小女生。只是,過了那個點,現在氛圍也不對了,錯過了最佳時機,再陡然提起,未免突兀,仿佛那些不會吵架的人,現場發揮不好,落了下風,回家突然有了新論點,再寫電子郵件罵人家。她幹脆就不說了。見謝佳期還在擦頭發,她拍拍書桌前的椅子,“過來。”

謝佳期:“做什麽?”

林未眠不答反問:“你這兒有吹風機嗎?”

謝佳期指向書桌下方的櫃子。

林未眠蹲下,打開櫃子,在心裏啧了一聲,不愧是謝佳期,連這種地方也收拾得一塵不染,東西碼得整整齊齊,她将吹風機拿出來,回頭見謝佳期竟然在椅子上坐好了,脊背挺得筆直,裝作若無其事在看牆上的世界地圖。

林未眠在心裏唾棄她,這人心理年齡只有三歲半,偏要裝最成熟最偉大,腹诽着接通了電源,站在她身後給她吹頭發。

佳期發質很好,摸上去像綢緞。一只手當梳子輕輕梳過,再拿電吹風一縷縷吹至半幹。吹了五分鐘,晾着也不會着涼了,林未眠就收了手。吹風機一關,将線繞起來,物歸原處。

謝佳期說:“謝謝。”

林未眠蹲在地上,绾绾頭發,“你替我撐傘,我給你吹頭發,不是和解的意思,是還給你的,不用謝我。”再指指桌上的姜湯,“快喝,別等下感冒了賴在我頭上,說都是我害的,我可不管你。”

謝佳期被說得低了頭,端起姜湯來,咕嘟咕嘟一口悶。喝完擡手掩着嘴唇,輕輕咳了兩聲,眼圈兒紅了。

哈哈哈哈,估計是被辣到了。

春姨是川湘血統,平時做菜放調料老下手了,剛剛那鍋姜湯起碼足足半斤姜。每一塊姜都是她對大小姐深深的關愛,濃縮的湯汁那叫一個精華,味道嘛,肯定很勁爆,很銷魂。

林未眠抿着嘴忍笑,站起身看看那只空碗,故意問:“喝光啦?還有呢,佳期,再來一碗?”

謝佳期:“不用了。”

林未眠拿了碗,哼着小曲出去,去浴室洗澡。

目睹謝佳期吃癟,連見鬼都沒那麽恐怖了呢。

洗完頭,含着笑想脫光的瞬間還是頓住了,左右望望,又狐疑地扣上了扣子,還是穿着校服襯衫洗,只是把內衣給脫掉。

泡在浴缸裏,她還在想剛剛謝佳期被辣出眼淚的窘态,嘴角又忍不住上揚了起來。兩只手攪出許多泡泡,捧起來吹一吹。香噴噴的泡泡飛散的盡頭,一張傾國傾城的臉緩緩現出了輪廓。

林未眠啊呀一聲,沉進水裏,看着那個人,有些羞惱相激:“玉樓春,你怎麽老在別人洗澡的時候出現啊,這是什麽奇怪的癖好?”

說實在的,鬼也有鬼的品格,這幾年雖然纏上她的鬼魂很多,但也所為有所不為,不會趁她在洗手間的時候出現,除了一兩個尚來不及懂人間規則的小孩子鬼和生前就色迷心竅的色中餓鬼。

這玉樓春,看着好好的,第一次是在學校洗手間堵的她,最近兩次都是趁她洗澡的時候出現……

林未眠警惕地看着她,但心防也在瞬間瓦解,因為玉樓春哭了。

“哎呀,你別哭啊。”林未眠大為頭疼。

“林姑娘,你就允了奴吧。”玉樓春一臉梨花帶雨。

林未眠低頭思忖,其實玉樓春除了愛在她洗澡時出現這一點,算是很講道理的鬼了,去年那個酒鬼老爺子,根本每與她打過商量,趁她生理期第一天特別虛弱的時候,直接上身,去小賣部買兩瓶二鍋頭,哪裏管她的死活?那老頭倒是聽得說圓滿轉世了。她可險些喪了命。當時醫院都不收,還是老媽托了一個姓王的高層,勉強搶救的。算她福大命大,撿回一條小命。

玉樓春旁觀人世變遷這許多年,又是個蕙質蘭心的妙人,自然知道,只要等到她虛弱不防備的時候,想稱願其實也不難,說不定她去親了抱了別人,林未眠根本毫無知覺呢。比如她就不記得拿兩瓶二鍋頭是怎麽喝下肚的,有沒有下酒菜,是直接用酒瓶怼還是拿的杯子慢慢喝,一概無知。

但她卻這樣彬彬有禮來垂詢了好幾次,務必要得到她的許可,可見這是一個品行高潔的鬼。

“你別哭了。我和你打聽一點事情。”林未眠兩手扶着浴缸沿,坐起身來,長發散下來剛好遮住胸前。只要她給小道消息,林未眠打算,就這樣成全她算了。

玉樓春止了啜泣,拿手帕擦了擦臉,飄過來問:“林姑娘你請說。”

林未眠問:“有什麽辦法可以在短時間內召集幾百個鬼魂呀?”

念佛經不算,念佛經招來的小鬼不會有耐心聽solo天團的整場演奏。那些小鬼本來暴躁,被自己分裂的情緒折磨得受不了,才喜聽佛經好靜心養性的,如果讓他們去聽solo四人組的農業重金屬搖滾,搞不好聽到一半就扔雞蛋小石子兒什麽的,随即罵罵咧咧走掉,solo天團遭到這樣的對待,勢必自尊心受損,到時候越發纏着她不放可咋辦?不保險。

玉樓春一聽愣住,藕荷色的手帕收了起來,“林姑娘召集鬼魂意欲何為?”

林未眠覺得這事沒什麽好隐瞞的,将來龍去脈悉數告訴她。

玉樓春掩唇輕笑,“這個容易不難。”

“啊?你有辦法?”林未眠微微前傾。

玉樓春紅唇開合,吐出一句話來,“姑娘與奴做個交易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立秋,林未眠應該很開心吧,但是故事裏還是夏天咩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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